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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是懂得的。所有的爱情都是温暖的,都需要倾听。虽然,我们给彼此的,也就是这样一份温暖的线索而已。 (楔子) 当笨笨敲下这么一行的时候,满天烟火,正好是奥运会拉开序幕。
如果这算是个开头,那末,新的小说就以奥运为主线吧。
她想了想,不好,删掉。又重写。还是这句。
嗯,算了,其实,奥运也是个不错的题材。密切贴近生活,有时代感,或许,还和一场青春的爱恋有关。
倒杯水。再放进个立顿红茶包。不冷不热的纯净水浸泡出红褐色的淡薄的液体。
拧开音箱。不高的女音轻轻诉唱。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he was once a true love of mine/ tell him to make me a cambric shirt/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without no seams nor needle work / then 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tell him to find me an acre of land/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between salt water and the sea strands/ then 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tell him to reap it with a sickle of leather/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and gather it all in a bunch of heather /then 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he was once a true love of mine
(7月。明餐厅。) 整整个月的时间,笨笨还在想着北京,想着遥想。
那还是西陆网做的一个联谊。说是聚会,也无非就是些版友见面、游戏和吃吃喝喝的活动。
笨笨提前几天便进了京。在天安门和鸟巢周围转,学着大多数旅游者一般忙于拍照留影。
这天清早,天暗,微雨,她从工体北路一路观看街边的仿古建筑和未名的花草,不知觉就走到了渔阳饭店。四处打量,附近一家食肆看上去还不错。两扇有些掉漆的朱红大门,铜环叩响,踏入,再推开黑白太极图案的内门,深楮色楼梯陡而窄小,仅容一人上行。上得二楼,却是别有一番洞天。不规则的纸灯,灰银冷色调的前卫感,来自西藏的原生态装饰品配在用颜料信手涂抹出的大面积画上,极具视觉效果和冲击力。
她坐下。优雅地招呼侍者。点了盐焗腰果,百合梨子汤和洋葱圈,便仔细研究起手中的相机来。
东西上齐。侍者却没有走。她怔了怔,放下机子,身体向后仰,贴靠在宽大的椅背上,不禁有些愠恼。
"小姐,这儿有人坐吗?"
她闭上眼,吁一口气,没有应答:又是这等城市猎人。
"小姐,要人陪吗?"
这下,她火了。睁大眼睛,正遇上对面凑过来的圆溜溜的脑袋。
"咦?是你?"她只愣了五秒钟,便反应过来,"遥想?"
"区区不才鄙人在下正在遥想当年。"对方缩回脖子,一屁股陷落柔软的沙发当中。
"呵呵呵呵。"
四目对望,不禁大笑。
笨笨有些局促,客套地伸出右手:"遥想先生,久仰久仰。"
"同志,我可终于找到你啦。"遥想夸张地伸出两只手,先捏了片腰果丢进嘴里,再握紧笨笨。
"真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遥想大哥,你可是社区名人哈。"
"客气客气。我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遥想手一挥,招来侍者,"再去弄两点心。呃,顺便上两支啤酒。"
"人生何处不相逢哪。"
"喝什么酒?你看你看,我这都忘了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来,你看看再定。今天可得好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遥想前倾,将单子递给了笨笨。
"随便吧。"
"这里可没有随便。明餐厅最好的应该是红酒。但我们今天不喝。嘿嘿,咱高兴,来白的。"遥想大声地说:"弄个青酒吧?两斤装的。"
笨笨急忙摆手:"这可使不得。咱家顶多整个半斤。"
"量太小那哪成啊。嗯,那就先上个一斤装的。"遥想乐呵呵地,声音爽朗:"不要讲客气。不要怕花钱。扭捏上得台面。"
(青酒。雾气。) 酒具端上来的时候,窗外的天似乎更阴了。隐隐好像有雷声沉闷地轰响。
笨笨把玩着金属的船形酒器,斟满一杯,举到眼前,隔着桌前氤氲的香气目不转睛。遥想显然被看得不好意思了,略为局促地笑了笑,嘴角浮上极浅的酒窝,仰起脖子:"来,干了。"
悠扬的音乐环绕。是莎拉.布莱蔓的《此处何等美景》。善解人意的先生送来两杯毛尖。四方宽口玻璃杯,酽绿的茶叶,根根嫩芽竖起向上,碧波清澈。
一杯下肚。遥想白而微胖的脸稍稍泛出红晕。一张不事风霜的脸。没有成年男人的满面愁苦。亦未经沧桑。甚至,连岁月的痕迹都似不曾刻画过。
"别总是盯着我看呀。来,午饭时间到,该吃些了。"遥想将餐盘推向笨笨,借此掩饰了不自然。
"老师,您这酒量也太吓人了哟。"笨笨两手捧着,撑起下巴,扮一副崇拜相。
"老咯老咯。如今不胜当年勇啊。"遥想一抹眼,作痛苦状。
"别骗人哈。您这可是没有丝毫半分地历史厚重感。"
"是是是。不能欺骗我们祖国花朵的幼小心灵和善良情感。"遥想再次倒满自己的酒杯,顺便给笨笨添了点,"姑娘,还能喝吗?"
青酒在刚开始尝的时候并不觉得烧喉。只是越喝到后头越有酒劲。在遥想还吩咐着厨家继续准备酒菜的时候,笨笨只能用左手支着额头勉强在碗里划拉着挑拣椰丝。
遥想抽走笨笨的筷子,也不说话,递过加温了的茶,塞到她掌心。
她臂一滑,呯地趴在桌角。水洒了,她半边脸也伏在大理石台面上。
他马上腾出右手伸上前去,捉住她的手,用餐布帮她胡乱擦干。
她调皮地一翻眼皮,嘟起唇,像少女一样吱吱地笑。
他心里一动,前倾半个身子,摩挲着她的手指,像弹钢琴般在关节处细细滑过。
音乐轻轻流淌。她抚摸他软而温暖的脸,突然落下泪来。慢慢哭出声音。稀里哗啦。越来越不可收拾。
他看来也被吓住了,松开一直握住的手,停在半空,像个木偶人。
就这样。隔着宽大的餐台,隔着一片翠色,隔着袅袅升腾的茶香,她们各自停顿。任时光凝固。任她的泪水落下。滂沱成雨。
眼前的雾气浓郁,化不开,赶不走,像穿透了了千万层纱千万重山一样,她的大半个手静止在他的脸上。白皙又隐着红光的脸。
(那一夜。) 午餐一直吃到什么时候,或许,笨笨早就不记得了。也或者,她根本就没有在意。
傍晚的路灯一盏一盏点亮。夜色暗下去,又突然辉煌起来。雨停了。漫天飞舞的风。像密不透风的吻。吹得人表情丰富,四肢迟钝,濒临窒息。只能站定。待匆忙的人群略过,她们才闪进一家便利店。
买了啤酒和烟。遥想说:"走,笨笨,我带你去坐公共汽车。"
北京的路上永远都那么挤。K37刚停稳,便涌来一拨型男索女,将她们推向车门。笨笨身材娇小,吃力地吊在拉环上,随着道路与车身的起伏左摇右摆。其实,也容不得她晃动。因为闷热的车厢内唯一晃动的最厉害的就只剩窗帘了。司机来了个大幅度的拐弯,笨笨抓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旁边传来嘈杂的不满的埋怨的声音。遥想转过身,绕到笨笨的背后,双手用力撑着扶杆,围出一个小小的圆。笨笨就站在这个圆内,单薄瘦削的背在遥想的胸膛里片刻安全稳定,朝着窗外看街边行走的吵架的夫妻、挽着手共饮同杯的情侣、趴在男友背上甜蜜而炫耀地颠着双腿的女生。真好。她想,这么具体的生活。每一对都幸福。每一种都是美妙。
遥想霸道地想别过笨笨的腰,她倔强地扭过。他又伸出手,不容反驳不可抗拒地把她拉向自己。她调皮地挤眉弄眼,闭一下,抛了个媚,眸子里闪着火光,调整重心,换了站立的姿势,落地踏实,环着他的腰,眼睛放在他的胸前,慢慢慢慢靠上去,不由自主靠着他圆领的白色T恤和缀着海星的蓝色条纹棉布包深深呼吸。
这时候,他们跟窗外的那些男孩子女孩子一样。从容淡定。面色详和。安静得只听见心跳的声音。像极了有些小小赌气过后又恩爱如初的情侣。
下车的时候,这对如同交往多年的情侣一前一后站等候红灯。不晓得是否酒精的作用,笨笨头微晕,脚步有些不那么地平整风顺。遥想自然地步履向前,拥着她穿过路口。
喜来登。A018室。30楼的全透明落地大窗。虽然只能打开小角度,却仍能感受扑面的风和热气。有刻意抬高的类似榻榻米的全封闭露台,视野开阔,一眼无际,不能不说是这家知名酒店的创意和心思。
从楼上往下去,小型的泳池像块宝石。静静躺在那。有轻盈的孩子在池边摆成半弧形的向日葵边相互追跑。蓝色的灯柱,蓝色的泛着鳞光的水,蓝色的天幕,是谁家捧大把颜料随意撒开形成的油画。
没有旅行包。没有电脑。甚至没有行李袋。或许,当遥想的目光落到笨笨身上,他便也相信了她不是为聚会而来,不是为玩而来,只是散步。散步的时候遇见他。或许,仅仅只是顺便看看他。
风吹散一些书本。他弯腰去捡。偌大的纸,工工整整打印了一段话。旁边还闲闲散散用铅笔配了清新的动漫插图。他蹲下身子浏览后,便干脆一屁股坐下来,仔细地读出声音来:
......我站在云端审视芸芸人间,心中充满了怜惜与不舍,只因悲悯与爱同在,我还要回到你的身边......谁都知道,蔷薇花是开在春天的,可是,你却固执地认为,总有一朵,被季节遗忘,开在夏日清风里,只为这一天与你相遇。......有一万个理由相信,你出生的那一天,蔷薇花早已开过荼靡。可是,你是那样喜欢着蔷薇啊,喜欢轻轻吐出那两个音节时,像有一个芬芳的梦境偷偷要溜走,于是,你只能吝啬地把它含在口里......
他问:男朋友写的?
她俯身去看他。盘腿而坐的他。眉目浓重,棱角分明,有着北方男子一惯的高大身材和厚实肌肉。他纯白色的上衣随意在米其色七分裤上卷着边,同色棉袜配CONVERSE球鞋,短而密的头发一概向上,甚至还微微闪着快要蒸发的汗珠。
她笑道:"怎么,吃醋了?这可是我所喜欢的一个朋友所作。我们素未相识,却都有着相似的性格和相同的喜好。"
"呃,最懂的人,往往在远方。就那么喜欢蔷薇?"
"单枝或者大束,蔷薇它都得体。骄傲的表面兴荣内心寂寞如情深意重的公主......。"
"多愁善感。呵呵,受过小小伤害的女子。"
"我再也没有年少轻狂时的懵懂无知和义无反顾,也再也不会去珍惜一个从没有爱过我的人。即使在他身后,有着我无数次回头时,绝望的青春。"笨笨没有回答,顾自念出页角下细细的一行字。
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开始用不曾有的眼光细细打量她。端详她。片刻,泛出迷人灿烂微笑。起身,移步,从她背后箍住她。轻轻地。缓缓地。用力地。紧紧地。
(礼拜。不告而别) 这一夜,喜来登灯火通明。 2.0米宽的圆床,洁白的靠枕和被套,印着浅灰色羽毛图案的墙漆。那张被衣物覆盖了的祥云雕饰的美人榻似乎说明了一切。又似乎意犹未尽。
窗帘始终开敞。那一夜,她听到天上的星星从30楼甚至更高的地方坠入泳池的声音。
她不记得他如何把红酒倒在她的背上一遍遍吮吸。她不记得他如何亲吻她的眼睛与耳垂。她不记得她如何卧到他的胸前,听他的心跳,亲吻他的乳头,使劲喊着他的名字。她甚至不记得夜晚何时来临泪水怎样滑落他们又如何相拥成眠。她的脑海里,不断出现"啵"的声音。那是轩尼诗被打开时橡皮塞离开瓶口的声音。那一声小小的尖叫,也是她内心的渴望和呼唤。
醒来已是午餐时分。
他看着她包裹着浴巾,曲线玲珑。双手挽向脑后搓揉着湿漉的头发,露出好看的小腿。拍拍桌沿,声线慵懒:"笨笨,过来,坐到我旁边。"
"呵呵,快穿衣服啦,我们去教堂。"
"教堂?去教堂做什么?为什么去教堂?"
"今天是星期日礼拜。"
"你?你、你是基督徒?"
看遥想一副吃惊的表情,笨笨不禁放声大笑。或许,男人就是这样吧。总会被表象所迷惑或者引诱。
"我还不算是。嘿嘿,还是坐公共汽车去吗?"
"不。我们走路过去,很近的。"
一路步行至崇文门站,遥想举起笨笨,才看清楚陈旧厉害的指示牌。问了问行人和居民,确定转角经过"红房子招待所",再往旁边的胡同里走就是目的地了。
"笨笨。我什么都不能给你。甚至,连承诺都没有。"遥想突然停下来,握着笨笨的手,眼神黯淡。
"这。"笨笨看着对面这个男子,下意识地松开他的手,颇感意外:"遥想,无关任何人与事。"
"可是,我想对你负责。"
十字路口,环卫工人开着车在打扫,茉莉花和法国梧桐并排站着。在不久之后,她会经历花开花败,他会经历叶枯叶落。他可能会被锯掉。她也可能会被移走。从此各自有着精彩的绽放的季节,毫不相干。可是,此刻,它们并肩。互相偎依,互相守护。
这样的时光多难得。多美好。所以,要珍惜。笨笨感叹一句,却并未说出口。或许,有些感情,不说出来比说出来更对吧。
"教堂不远了吧?走。"良久以后,遥想别过脸去,不经意地擦了一下,打破沉默。
终于又重新牵起的手,牢牢系在一起。没有谁注意卡车开来。
尖厉而急促的声音响过之后,笨笨倒在马路一侧。
没有抛高。没有喊叫。甚至。也没有血迹。
这一天,是2008年7月8号。
(尾声) 关于笨笨与遥想。最终有两个版本。
但我一个都没有采纳。
7月8号,笨笨经历了人生中可以说是最大的一次磨难。然后,很快地就恢复了。10天以后,当她出院,她又去了一次崇文门的教堂。她跪在进门处的地上,看斑驳的墙漆脱落,看神父和唱诗班歌颂,面色宁静,内心舒坦。
她说:这反而更像一场幸运。
是的。她开始快乐。变得美丽而充实。在她失忆以后。
她拒绝了医生使用任何药物作用或者刺激性的做法来唤醒脑细胞和神经的建议。在她看来,选择性失忆恰好清空了她的珍藏空间。
那场事故,只是让她遗忘了2008年7月8号之前所有不高兴不愉快的事情。
(不是尾声) 奥运会结束,笨笨去了意大利。那是她曾经向往的地方。有威尼斯,有叹息桥,有科洛塞竞技场和米兰时装。
在这之前,笨笨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以游学的借口离职,然后在托斯卡纳区首府住下,后来,后来便因了种种不得而知的原因移民。后来,她一直没有回来。后来,她寄过一张明信片给遥想。封面上有乔托钟塔、百花大教堂、米开朗基罗广场和维琪奥桥的景象。这就是传说中的"翡冷翠"。现代人称佛罗伦萨(Firenze)。在意大利语中意为"鲜花之城"。
我们无法知道笨笨的生活。可以繁华。可以简单。可以默默无闻。只是,再不用也不会跋山涉水。
我们甚至直到最终,也无法知道那些思恋,那些深切的热爱,那末多的依赖和期待,是怎样翻山越岭飘洋过海跟着她去往意大利的。
原来贫穷可以过,孤单也可以过,而一个人,内心纠结却波澜不惊面若桃花,是这样难过。
安妮说:爱,即是一瞬间。
而不爱,则较之更有担当更要沉重。
那些掩埋在心灵深处的爱,那些缠绕的灵魂,那些呼吸和哭泣,还有苏醒的勇气和力量吗?
人生大约经不起这样的推敲,不如抽烟,不如跳舞,不如。想念更胜相见。
离开北京的那一天,笨笨在机场书店买大堆安妮的小说。花光了钱包里所有的人民币。
她一个人。她向陌生的人群挥手。她在心底与这个城市轻轻道别。
她想,这个时候的八月南方。应当是阳光充沛。雨水清凉。空气中有法国梧桐和茉莉混合的香。
天蓝蓝的日子。我为你停留。广播里响起莎拉.布莱蔓熟悉的歌声:你将要去斯卡堡集市吗/欧芹,贤人,迷人的罗斯玛丽和百里香/代我向住在那里的人问好/她从前是我真爱过的人/告诉她给我做一件细薄布的衬衣……
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摩扶手。不禁屈下身去,双目紧闭,掩面缩在座位里。一遍又一遍地,温柔地说:再见,北京。再见,遥想。
终于她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一个无法挽留的姿势。
哦,北京的街巷和夜景,擦身而过,都将慢慢变小变模糊甚至消失不见。或许,留下点遗憾,才可让人凭借某种特殊的气味再次回到它的身边吧。
※※※※※※ 一直争取;一直坚持;一直爱。我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