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家族史
——题记
一方认为赡养老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再怎么穷也得兑粮兑钱养老人。另一方声泪俱下哭着说，他们到这一地步是活该，你们在年轻时没为儿子们积一点福，全都偏向外人，你去找你女儿养活啊？！就这样，为了养老的一斗米、三文钱，一家三代翻脸无情，对薄公堂，在县城里上演一出全国罕见的精彩大戏。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奶奶通过控制儿女当了家，打败了爷爷，现在，儿媳妇也用同样的办法打败了她儿子，把孝顺的丈夫从婆婆手中夺了回来；更想不到的是，被母亲灌输了一脑子“奶奶是个坏家伙”观念的孙子竟然在法庭公堂上窜出来，撕打奶奶，奶奶嘴里骂着小兔崽子，也抡起了巴掌……，这一幕，奶奶，对你难道不是报应吗？
我奶奶在年轻时的为人的确有些特别，与普通的“女心外向”不同，而是心向娘家的。后来，当她为人母后，在她的四子一女的儿女当中，她又偏向小女儿，把什么都留给小女儿，也许她觉得儿子们都指望不住，老了要靠小女儿照顾吧。甚至，在叔叔死后，她把叔叔积蓄的全部钱财都暗暗给了她小女儿。这些做法自然引起儿子和儿媳们的极度不满。先叔叔死，后来爷爷因分居后在一次病危中无人照顾而暴死，就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了，四个儿子都不愿照顾她，她经常到她小女儿家住上一段。每当我从外坐火车回家，走到村口，总能看见一个老女人像石雕一样坐在村口的公路上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爷爷是独生子，很孝顺我老爷。为人耿直，他与我奶奶斗争了一辈子，到最后谁也不服谁，老了老了却上演一出分居的闹剧。总的说来，他是失败者，因为奶奶把儿女们紧紧攥在自己手上，掌握了大多数，孤立了爷爷。奶奶总是教育子女：说你爸爸年轻时怎么怎么打我，不管咱们母子云云。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里，他卧病躺在一个简陋的小屋里，没人作饭，没人给她拿药，没人来跟他说说话，病很重了，只好自己挣扎着起身倒开水，不小心摔倒了，滚水洒了他一身，他痛苦地在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但病突然加重了，他爬不起来，他喊人，但外面刮着风、下着雨，根本没人能听到他，经过几小时的痛苦搏斗，他终于脱离了肉体的枷锁，离开了这个世界。在爷爷死的前一年，我从郑州放暑假回家，到他床头问候过他，记得他拉着我的手，断短续续地说：将来你结婚后，一定要掌握好经济大权，不要让女人当了家。
接受了“女人当家‘祸水’论”的祖宗教诲的孝顺儿子们，在成了家后就开始把理论变成实践了。遗憾的是，嫁到刘家的第二代儿媳们都不是省油的灯。她们都是争强好胜的倔强女子，在逐渐看穿丈夫的意图后，立即着手反击了。善良的她们开始还以为是夫妻两人的“人民内部矛盾”，后来很快知道了公公婆婆是幕后的导演，于是，斗争的焦点由小家庭转移到大家庭，婆媳斗争爆发了。大战在即，双方都使出一切手段想击败对方，摩拳擦掌。可见婆婆和媳妇对此役期望之殷。对婆婆来说，新进门的女人是外姓人，不信任，必须教导儿子好好治理一下她们，母子一心，通过自己孝顺的儿子把外来媳妇治得俯俯帖帖的，自己老了以后就不担心养老问题了。对媳妇来说，好端端一个小人家都婆婆搅得乌烟瘴气，自己丈夫对自己还没有对他妈好，当然嫉妒；更可恨的是，小两口做什么事都得取得丈夫的许可，而丈夫需要取得他妈的许可。在这种家族环境里，善良的女人也会被逼上梁山、一争输赢的。
一边是孝子，一边是丈夫，很明显，斗争取胜的关键在于谁能把人争取过来。只要把男人争取在身边，就不战而胜了。但问题来了，刘家的儿子都是很孝心的，跟婆婆吵架、打架每次都是男人站在婆婆那边。经过几年的战斗洗礼，倔强的媳妇们逐渐掌握了经验，女人做事从来不会中途罢休。她们想明白了，既然婆婆能通过控制自己儿女打败公公，自己也能通过控制自己的骨肉打败丈夫。于是，她们开始忍耐，佯挂起免战牌，韬光养晦，十月怀胎，风风雨雨一路忍耐到做母亲的那一天。婆婆被暂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开始趾高气昂地向乡邻炫耀，儿子也度过一段自我感觉良好的蜜月期，殊不知真正的战斗还在后面。
在革命时期，政治问题压倒一切。在农村，孩子问题压倒一切。当一个农村家庭出现了严重的冲突，长辈一句“千不对万不对，娃儿是无辜的，为了娃儿，啥都忍了吧！”就产生立杆见影的效果。很准。当孩子出生后，儿媳们身体复元，她们看婆婆、看丈夫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做丈夫的抱着娇嫩的娃娃，做婆婆的瞅着可爱的孙子脸上笑成了一朵花。问寒问暖的，以前的不愉快好象未曾发生过一样，只是，每当婆婆笑眯眯的目光遇到媳妇冷冷的目光后，心里还是难免“咯噔”一下。树欲静而风不止啊，随着婆婆一天天老迈，儿子一天天长大，韬光养晦的媳妇们逐渐露出狰狞的目光，她们要发动一场新的攻势，把婆婆打败，把丈夫彻底争取到自己身边来。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双方实力已今非昔比，婆婆老迈了，儿子的心被孙子夺了去，不再听话了。媳妇则把孩子当做砝码，按照丈夫的远近热冷态度，或骂，或打，或以抱孩子回娘家相威胁，用尽一些手段，软硬兼施，最后把丈夫俯俯贴贴拴在身边，大获全胜。婆婆彻底失败了，她能想到她晚年的凄凉处境，为了挽救，她把赌注压在女儿身上，把她年轻时的战略战术尽心竭力地传授给女儿，让出嫁后的女儿在另一个家庭做起女强人，把女婿治理得俯俯贴贴。这样一来，即使没有儿子儿媳，也不愁没有去处。呜呼！一个是倔强的媳妇，一个是好胜心极强的婆婆，就像两个势不两立的政客，各不让步，自私自利，把家庭战争的阴云遗留给无辜的刘家第三、第四代……
六、垂暮之年闹分居
自从有了儿女后，爷爷没有过上一天安稳的日子。奶奶控制子女把爷爷打败后，独揽家政大权，对娘家无私援助，对刘家亲戚视而不见。当时儿女中只有老大、老二成家，其它两个儿子、女儿在家里。老大、老二媳妇刚进门，羽翅未丰，处于弱势，而奶奶春风得意，刚夺回家政大权，挟三个独身子女的余威，正是“修理”老大、老二媳妇的高潮时期，小小的只有100户的沙庄，属我们刘家最穷，家庭战争也最激烈。隔三差五我们一大家族就爆发战争，甚至有我的三叔、四叔、小姑参战的精彩的场面，引得南北二庄的乡亲像看戏一样赶来，当时我尚小，只有4岁左右，眼看着奶奶叉着腰，指挥着三叔、四叔拖着我爹猛揍、我妈披头散发坐在地上破口大骂的情景，感觉是末日到了。爷爷当时被迫加入其中，眼看着荒唐的场面无能为力。
把老大、老二媳妇“修理”完毕，老四的媳妇也进门了，善良的小娘还没来得及适应刘家的家风，就被跋扈的奶奶用正确的方式修理了一番。最后，当孙子辈出生后，战争就发生逆转，奶奶的报应来了。饱受蹂躏的媳妇们取得主动权后，一点也不谦虚，把当初奶奶施于她们的行为加倍回报给奶奶，后来已经年迈的奶奶哪里是如狼似虎般年轻媳妇的对手，臭骂过后一阵拳风脚雨扬长而去，孝顺的儿子们也想过举起拳头捍卫母亲，但又想到媳妇拿孩子做要挟，只好垂下了头。
这一切，爷爷都默默看在眼里，他感觉刘家完了。家庭战争像瘟疫一样从自己到儿子，从儿子到孙子都不能幸免，他心碎了。终于在一个大年初一跟奶奶大吵一架，开始分居。他眼不见心不烦，宁愿在后寨墙搭一间草屋静静地过完余生。奶奶很爽快地同意了，差点没放鞭炮。她此时虽然79岁了，那神态跟年轻时候差不多。奶奶经常跟我说，我跟你爷爷斗了一辈子，死不赞成他。小波，我跟你爹说过，我死后，不要跟老头子埋在一起。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爷爷奶奶两个人性格相同，秉性相克，怎么能一直打一辈子？为什么不离婚？人为什么要这么活着？也许，一个人生活在农村，什么事情别人都在看着你，这个丢人啦，那个不宜做啦等等，什么事情都要看别人脸色、尊重传统迷信。所以，在农村离婚简直比登天还难。奶奶也许觉得自己过得不好，眼看自己的月亮不圆了，所以看什么也不顺眼，总要修理一番。
爷爷住在小屋里，70多岁的带病老人，自己做饭，衣服、被子没人洗，大年三十家家儿孙团聚，而他门前很寂寞。二年后，他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默默死去。
如果说刘家是个磁场，家庭战争、传统偏见就像一根根无形的磁力线，什么样的女人踏进刘家门槛，都会受到磁场的作用。从战争中熏陶出来的刘家第三代子孙，按道理说，这一代人出生在80年代，物质丰富，国家改革开放，他们也接受了一定的教育。对一些传统偏见有抵抗能力。但是，美好的理论在父母的咆哮中竟显得那么脆弱。那些打败婆婆的第二代当家做主的媳妇，很明白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她们尚年轻，完全有能力捍卫自己的地位。她们亲眼看到婆婆公公凄凉的晚年，所以她们一定要避免前者的悲剧，它们要想出更有效的控制办法，把自己的儿子死死抓在手里，她们到底比婆婆聪明，她们含辛茹苦地供孩子上大学，学本事，只有儿子混扎实了，出人头地了才能当家做主，管住将来的进门儿媳。儿子一边接受着教育，一边听着妈妈一遍又一遍供儿子上学的“苦情”诉说，当然是懂得“世上只有妈妈好”了，当然是一门心思勤奋读书报答妈妈的厚爱了。
父辈们的如意算盘能否实现？家族“传统”在下一代身上能否重演？让我们放松一些紧张的神经，拭目以待吧。
八、尾声
读者们，我，就是这个家族的第三代子孙，已经大学毕业四年，现在在上海工作。还有几个其它的第三代子孙，我的堂兄弟，他们目前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在某个城市的某个领域做得也相当出色。我们也联系过，交流过。
天地是舞台上演不同的戏，我们的父母们，也就是现在掌权的刘家第二代媳妇们，过去是编剧，我们年幼时也当过演员，但现在情况不同了，跟她们的意愿相反，正因为受了教育，我们反而有了自己的主见。从偏僻的农村到了现代化城市，随着视野的开阔，越来越具有独立见解了。况且，形势变了，除了回老家娶媳妇，还有别的选择，还可以住在城市里。她们已经失去了导演的资格，鞭长莫及了。
我很爱我的妈妈，没有她过去的含辛茹苦就没有我的今天。但我一定要使她明白，我不会按照她导演的路线走下去，我要跳出给我带来无限痛苦的家族泥潭，在一个远离家乡的城市与一个善良的、我爱她她也爱我的女孩组建一个新家。它将远离污染，按我们自己的想法生活下去。我是个孝子，但这个孝是建立在我们小家庭和谐欢快的基础上的。妈妈来我这里住一段，我欢迎，但愿她不会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我和妻子的头上，如果她执意如此，宁愿不做孝子，我也一定要捍卫我这来之不易的美满家庭。
金波 2008。8。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