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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风而飞 文：尹享泽 罗城有一座历史久远的图书馆，据不可靠的史料记载，这座图书馆建于晚清时期。那时罗城正被来自八个国家之一（也许是其中的几个国家）的军队占领。他们中有很多非职业军人，是他们兴建了这座图书馆。我对这座图书馆的全部认识来自我的外祖父。 我的外祖父的祖父的姨父曾经当过罗城图书馆的某一届馆长，由于这个原因，在某个动乱时期，我们全家受了牵连。我们不得不离开了罗城，举家南迁。直到动乱结束，我们才偶尔回罗城，主要是看望一些亲人。其他时间，罗城以及罗城图书馆在我的印象里就是外祖父酒醉后的一些碎语，一把眼泪，几个呼噜。 我十五岁的时候，为了修葺祖坟，跟着我的母亲回了一次罗城。她一路上都在跟我说，你小时候就住在这里。可是我没有印象，我有记忆的只有十五岁这年的罗城。 我一直想去外祖父偶尔提及的罗城图书馆。可是我十五岁那年，罗城图书馆已经不是公共的图书馆了。它被一群高低不平的楼房包围了，如果不是知情人，谁都不知道它曾经是外国军人修建的唯一的一座图书馆。那群包围它的楼房又被一圈围墙包围着，只留着一个出口，加上两扇铁门，挂着一块灰白的牌子，牌子上写着，罗城职专。 我跟着母亲经过这块牌子，陪同的罗叔叔说，图书馆在里面。 母亲看着铁门里面，里面是一块大操场，几个男孩子在打球。我也不知道母亲有没有看到那些男孩子，在我的记忆里，我看到了几个男孩子，他们穿着蓝色的球衣，在那里跳跃，追逐。母亲的嘴唇动了一下，然后，拉着我往前走。我轻轻的回了一下头，看见那块牌子的侧影，像石碑一样。或者像别的，现在回忆起来，我能想到的类比物是石碑，像外祖父坟上的石碑。 我决定去那座图书馆看看，我知道我看起来不像职专的学生，看门人不会让我进去。可是我有别的办法。我猫着腰，从看门人的桌子下面钻进去。那天，正是罗城少有的炎夏，时间正是两点左右，看门人坐在躺椅上睡着了。在他的背后，是一台旧式的风扇，我记得那扇叶呜呜乱响，有点像看门人的呼噜声。现在想起来，我是可笑的，既然看门人都睡着了，我为什么不大摇大摆的走进去，为什么还要猫着腰，躲躲闪闪的呢？好像我正在做的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一样。 我穿过那些男孩子们打球的操场，穿过种着绿色植物的小径，穿过被太阳晒得耀眼的台阶，穿过被水洗得没了年龄的门。我径直走进了图书馆，没有在门口停留。我害怕被人看到。虽然那段时间好像被所有的人遗忘了一样的空寂。 推开沉重的玻璃大门，图书馆里有些阴森，可能是高大的屋顶让它显得阴森吧。几架电扇在屋子里轻轻的转动着，那些声音像是海上的离歌，曼妙而不可捉摸。 我轻轻的走向书架，那些看起来有我两个或是三个高的书架，一字排开，一列一列，像母亲种的那些蜿豆一样爬满了叶子。那些叶子，应该是书吧。 我在心里默数着数字，一直到我知道的那个。走进这排书架里，慢慢可以看到亮光，像黎明前的曙光一样的亮光，照亮那些书，那排架子，那扇窗。我明知这是炎夏的光，会灼烧我，我仍然走向那些光，那扇窗。我躲在墙的阴影里，伸出手指轻轻抚摸那藏青色的砖，它紧挨着窗子的木框，那种紧拥的样子像极一朵花和它的叶。我的手指在砖与木之间来回，感觉一些来自天空的清凉，还有一些来自遥远地方的梦呓。 外祖父很少喝酒，却逢喝必醉。醉了的他爱说话，他说，这个世上，唯有女子是可贵的，她们为了心中所爱可以拿出超出常人十倍的勇敢，而男子呢？却常常用不了自身勇敢的十分之一。而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男子。我喜欢听他的醉话，他讲话的时候，眼里带着令飞蛾一见倾心的光芒，语气里带着米酒般淡远的思念，也许还有内疚。我觉得他对于自己的懦弱太过于轻描淡写。很多年后，我才发现，对于他思念的人或者热爱过他的人来说，他的轻描淡写或许已是一种比较得体的尊重了。 外祖父的话在我的心里扎了根，并且随着年纪疯狂的生长，长出的却不是他希望的叶子。他希望我可以明了世间的险恶，可以拒绝男子的诱惑，可以顺从世人对女子的要求，像我母亲一样安分守已。我呢，却总在猜想那个女子，那个勇敢的女子，她怎么了？她的结局真的是投了湖了吗？那些诗句，那些让外祖父思念她的诗句，真的都焚毁了吗？ 我的手指突然有点痛，好像遇到了一些有棱角的小坑。我睁大眼睛，看着那些深深浅浅的坑，它们为什么留在墙壁上，它们曾经是一些字吗？我的心都要跳了出来，也许是她的。她会留下些什么呢？外祖父言语之外的故事，是这样的存在的吗？ 指尖轻触着那些痕迹，我觉得有些心跳的感觉在我的肩上滑行，像清晨的露水，经过我的手臂，缓缓的滚动，带着不可言表的心悸，我轻轻闭上眼。突然，我的天空里没有了清凉，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下子暴晒到了窗口，一些温度不可思议的燃烧起来。我睁开眼，看见我的手落在另一只手里。 我遇到了他。他握着我的手，在那些久远的痕迹里慢慢前行，像书法大师那样细细的书写他的作品。我想，他一定是外祖父思念的女子送给我的男子。我有点晕，我不敢轻举妄动，我怕我会辜负她给我的礼物，我想不出更好的词来形容这样一件事，这样一件发生在我十五岁的事。 我的眼睛已经游离了那些砖那些木头那扇窗，原来被灼烧是这样的美妙。我带着梦魇般的沉醉感，离开。从此，我也有了一些醉话。我常常醉意森森的问自己，小妖，你不觉得奇怪吗？你怎么没有回过头去看看他是谁？怎么没有听他讲过一句话？怎么没有告诉他，你的名字叫做小妖。 七天后，母亲修好了外祖父的坟地，我将要离开。我突然发现，我居然不记得那个图书馆是个什么样子，我居然没有好好的看一眼外祖父的图书馆。 ※※※※※※ http://blog.readnovel.com/user/759990.html 爱你的享泽文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