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时候,进来了不废吹灰之力,而要潇潇洒洒毫发无损地退出去就需要勇气和力量。这辈子我每走进一扇门都免不了犹豫踌躇欲罢不能,总是茫然地蹲在角落里环顾等待,进退维艰,幸福混着忧伤,无奈裹着无助,绝望藏着希望,人生不满百,总怀千岁忧。我如信徒一样虔诚,在迷宫一般的门面前轻叩张望,期待生命中我向往之的光环会从某个门里倾泻而出,灵魂由此得到安宁解脱。 当我第一次进师院报到,独自一个人坐在六楼宿舍的上铺,茫然地用目光洒扫一切时,我知道我的一生与事业有关的词汇到这儿就截止了,不再丰富得如昨晚的梦,这扇门里的景色一览无余。我看得到自己的无悔青春,看得到自己的醇和中年,甚至看得到自己的老态龙钟。抬起头,已不愿再看云卷云舒,已注定远离世态炎凉人间冷暖,注定永远看不到世事纷杂风云变换,看不到大小人物此起彼伏潮涨潮落,只看见我的梦想与欲望随风而逝。静静坐在六楼的上铺,年少孤单的我流下单纯透明的泪水,默默接受自己的玻璃人生。 我于是安静而规矩地在门里呆了将近二十年,倾注了青春年华,收获了桃李天下,倾注了如火热情,芳香满天涯。除了句子本身丰富的空洞,我想不出还曾收获了什么可以让我刻骨铭心可以收进记忆的长河。十七年来我呆在校园的角落里,和书本和少年和心事藕断丝连,不记得和任何人任何事过不去。我用年复一年的语言述说只变了几个轮回的内容,我用心灵的教鞭指点幼稚者的成长步伐,给他们开启一扇又一扇我自己都没去过的门。我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生活经验,而他们竟也不断地成长,振翅,飞走,我象母鸡一样完成呵护后继续留守。我的情操便如校园一样方正,灵魂也如教室一样透明,思维就象童话一般的空虚完美,天天穿上舞鞋悄悄约会,或者让自己一夜之间变成天鹅,时时邂逅孔子鲁迅雪莱,在书本里拥抱天堂,在书本里为真诚流泪,在有月的深夜里跟着秋雨老师走丝绸之路做文化苦旅。 如果有一扇门可以遮风挡雨可以生产浪漫可以恣意发挥可以体验疯狂,我会让它成为我的全部。可以换来幸福地终其一生又何必在意遍体鳞伤?只要有张笑脸会始终拥着我的肩膀,会慷慨地为我阻挡风浪。第二扇不经意闯进的门是一坐高墙院落,名曰围城。叫家的这个东西是我孤独无助时的一根稻草,当时俨然是我幸福安宁的唯一桥梁。我从不在乎一箪食一瓢饮的简单生活,只要是自己喜欢的避风港湾。但进门以后才慢慢明白,港湾里也是险象环生,始料不及的伤害会时时存在,疤痕有时终生都难以愈合,这个弹丸之地远不是偌大校园一样风平浪静,它有时小过手掌,有时大过宇宙,有时甜如蜜糖,有时苦过胆汁,基本上包涵了我生活中所有的酸甜苦辣。这扇门的景色朝夕万变,往往你以为海市蜃楼般的美其实是一堵意念里的墙纸。在校园,我是知识渊博的老师,在围城,我成了懵懂愚蠢的小学生。没有老师,生活总是难题萦绕,没有航标,总是随波逐流,没有剪刀,生活被我弄成一团乱麻,可供休憩躲避的空间越来越小。疲惫是我在这里最大的收获,在黑暗中摸索和承受看不见的伤痛打击是我全部的生活。好在事实上人对生活的追求是无止境的,我知道宽容、忍让和责任的力量是无穷的,爱是这扇门的长驱直入的通行证,略懂机关以后,光明才渐见于我的前面不远处。这里虽然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但今天的快乐和昨天不一样,明天的也一定好过今天。家世界里,当你把所有的长辈都当成你的生身父母,把所有的同辈都当成你的兄弟姐妹,把所有的晚辈都当成你亲爱的孩子,把他当成以上所有角色,把自己当成百宝箱和垃圾桶时,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 如果苦难太多,上帝也会看在眼里,于是他给我指了一道门,我欣然前往,一只脚踏进去,一只脚尚在外面,这道门叫佛门。知道自己六根不净,所以半身在外半身在内,一边享受生活的痛乐,一边享受佛门的极乐。在伦敦格林威治天文台,游人喜欢一只脚踏子午线东,一只脚踏子午线西,身跨东西两半球,道是侮辱地球,但愿上帝不会以为我在凌辱生活。我并没有在那扇门里吊儿郎当玩世不恭挑衅传统,也没有在这扇门里亵渎神圣贬损自己调侃生活,踏进这扇门并不意味着我是行尸走肉,我把心灵从凡界游离出来,浑然忘我,让心灵驾驶轻舟,顺流而下,驶入桃花源,相信不会有人把它叫做逃避生活,这是对自由境界的追求。在一位老先生的帮助下,我慢慢地学习吐纳,从一呼一吸中过滤世事,我还打算遵从一位气功大师悉练太极,以渐悟养生之道。除此之外,在这扇门里,我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个人空间的存在,有了自我的依托,有了对任何烦恼侵袭都刀枪不入的能力。在这里,我愿意矛盾地存在着,快乐的时候出去忧伤的时候进来,恍恍然明白王维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也许我没有勇气走进每一扇门,走不进的时候仍然希望有人给我开一扇窗,纵然不能遁形于现实,虚拟里也是我的本性。面对人生路上的很多道门,也许我无颜以进,也许无暇顾及,也许有些对我紧闭,有些代价高昂。有那么一扇门对人们虚掩着,门里是我向往已久的罂粟花一样的璀璨饰品,却不是我生活的必需,想闯进怕被赶出,想轻叩问允,怕心灵不堪被拒绝的震颤,想走开,又架不住诱惑,只好声东击西地遥遥相问:请开门。 让我进,正中下怀,赶我走,我死心塌地,最怕门神又聋又哑,让我抱憾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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