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的哭声低沉又撕心裂肺，让我的脊背一阵阵发凉，那是一个频死之人对生无助的渴望，对死无奈的抵抗和对这一生悲切的回忆。而她奔波一生让她肝肠寸断的遗憾是没能给自己活一天。那么她过的每一天又都是为了谁呢？家吗？一家人都是她难以割舍的至爱啊。也许就是这种无可奈何的至爱让她尝尽生活的艰辛挣扎的无助心境的凄凉和明天的空洞。

    突然惊恐于自己正站在她的脚印里，虔诚地等着步她的后尘，天天自怜地从昨天数到明天。天天跟着岁月流转，似乎没有空隙想想给自己活会是什么样子。可是，可是，即便可以选择，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刚进围城的那些岁月里，我无法遏制对生活的失望无法面对生活的挑战，极想出家，念头持续了七八年之久，如今还不时冒出来，惶惶不可终日的软弱里浸泡着自私虚伪的生命。后来一天天看着孩子长大，坚强才一点点浇铸心灵。论坛里有个朋友说，个性就是猪。我觉得这些年来自己就是猪一般的在张扬自己的个性，逃避付出逃避入世。出家就可以为自己活了？即便如此，我现在已无法将对家的爱抛却脑后，甘愿做猪了。

    假如给我选择的自由，我又能创造何样动地惊天的幸福版本？像徐霞客像李杜一样走遍地球的山水且诗且画地流传千古？天为被子地为床天马行空享人生？如今看来那得需要多雄厚的资本做后盾啊！没个同行者我也许一天都过不了。有谁会与我相从？我明显没有这番佳人资本的。便是前几年闹腾着争一个去西藏贵州支教的名额时曾恶狠狠地问领导为何女性不能去，领导也是嬉皮笑脸地谆谆教诲：那儿的牧民太野蛮。如今天下易有桃源之乐土却难有古朴之人风了。

    我还有什么曾经的梦愿是为自己活出硕果的？想不出。

    快乐就像茧抽丝，无奈就如刀断水。

    有一天对儿子说，真希望你今年十八岁了，马上可以考大学，马上可以不在我的眼前转来转去，马上可以工作赚钱，马上可以还我清静自我世界。儿子头也不抬地回敬，真希望我现在四十来岁了，不用上学不用作业不用找工作不用和孩子生气。这孩子，你爹还没有四十岁呢，小小年纪活得比我还惨淡。我说你小时候我养你养得真辛苦你都不体谅我。他说你从我的成长中不是已经获得了很多快乐？我说我一辈子都为你了。他说我一辈子不也为别人?一切都是缘分哪。儿子极成熟地叹了一口气，十岁的叹息。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我对儿子的爱没有什么可以替代。

    待到告别人世的那一天，我是否会像大妈一样质问哭诉：这辈子我就没给自己活过一天？怎么会？！

    我的哪一分哪一秒不是心甘情愿活的？虽然结果是属于别人的，快乐是属于别人的，可日子沉淀下来的所有殷实的精华又有谁能夺得走？沉思是我的，体验是我的。大妈啊，除了时光是别人的，其它不都还是你自己的？

    我一辈子没创造什么轰轰烈烈的社会价值，可也没活得浑浑噩噩，至少我做的一切，不管劳累幸福，都是心甘情愿的，虽然难免遗憾。

    遗憾嘛，少了遗憾，也未免不是一种遗憾。

    说起来有些事换种做法就不会遗憾，但也无非是此遗憾换彼遗憾。残缺处处都是美，这样一想，就不遗憾了。

    大妈的为自己活大概就是俩儿子自立家业，从此她不再为他人操心劳神而只管享受，儿子们还会正正经经体体面面地为她过个生日，这种快乐如此简单，而今这一切尚未开始她就要不久于人世，这真是我们无言以劝的遗憾，换上我，也断不会潇洒到含笑九泉。而且大妈除了丈夫，也再难找一哭诉的对象。这丈夫，也一定悲痛万分恨不得以身相替，这丈夫的伤心愧疚也肯定含有"要不是跟了我，你也不会如此命数"的成分。

    跟了别人，就谁也说不清了，没有哪个神可以让我们重新走一回。

    那么就是今世了，就是跟了你了，你就是冤家了。我的苦命因了你，我为你活了一生，憔悴一生。

    可是你也一样，换了谁，也一样。

    于是唯一给我力量的是我相信爱可以解决一切，我们也都是为了爱而终其一生，即便有了临终的怨气，也是爱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