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月亮
十五那年,秀枝是村里最美丽的女子,有最油亮的头发,还是最巧手的女子,剪得一手最好的窗花。 二十五那年,秀枝有油亮的头发,是最巧手的女子,剪得一手最好的窗花。 三十五那年,秀枝是最巧手的女人,剪得一手最好的窗花。 四十五那年,秀枝是最巧手的女人,剪得一手最好的窗花。 五十五了,秀枝是最巧手的姑婆,剪得一手最好的窗花。 才嫁到半坡村的女子依灵,婚后最感兴趣的不是丈夫憨柱憨厚的傻笑,不是没有公婆压制的欣喜,不是其他小伙子的盯得紧紧的目光,不是大红的喜字贴住的崭新的砖房,而是那个把憨柱拉扯大的姑婆。那个据说曾经是最美丽的女子,据说到现在依然有一双最灵巧的手的姑婆。 除了略显苍白的肤色,现在的姑婆看不出当日秀芝美丽的影子,爬满皱纹的脸庞,布满银丝的头发,瘦瘦小小的身材,脖子上还有一条淡淡的疤痕。对于憨柱的话,依灵自然是相信的。可眼前姑婆的样子也实在不觉得美丽。大概,先前姑婆的样子大概是美丽的吧。 不过依灵依然十分尊敬喜爱姑婆,一方面是因为这个一直慈祥微笑的女子把丈夫憨柱辛辛苦苦的拉扯大,另一方面,姑婆的手确实最灵巧,新婚的时候窗子上细致的花样清清楚楚地证明了一切。不管是鸳鸯戏水,还是五福临门,都那么惟妙惟肖。还有那个让依灵红了脸颊的观音送子,上面那个胖娃娃怎么就那么可爱呢,憨柱不是也红着脸告诉依灵:“咱们以后就照着这个样子生一个胖娃娃,姑婆会帮咱们带的。”让依灵的脸更加红了。 “好秀气的女子。”按照惯例给长辈敬茶的时候,姑婆拉着依灵的手,赞叹着。那手里的温暖也一下子润进依灵的心里。那时候,依灵就默默的在心底决定了:“一定要好好孝顺姑婆。” “姑婆怎么一辈子没结婚呢?”依灵曾经诧异地问过憨柱。半坡村的人一直是那么传统的,没结过婚的女子往往由于种种不名誉的原因,是受人唾弃的。所以,问这句话的时候,依灵很小心。 憨柱呆了一下,缓缓的转过身,郑重的告诉依灵:“姑婆是最可敬的女子,你知道么,她没结过婚甚至比结过婚的女人更受人尊敬。” “姑婆曾经定过亲的。那个人是坡下村的栓子。栓子,听说是邻村最能干的庄稼人,对姑婆可好了。” “那后来怎么…..?”依灵忍不住好奇地问。 “那年,县里派了很多人去深山里修一个什么水库,”憨柱的脸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说是对老百姓特别大的好事,水库是修好了,可有些人却没有回来。栓子,还有我爹……” 依灵知道了:后来姑婆就不再想着结婚的事情……后来家里人又给她定个亲事……她用刀子架在自己的脖子以死明志……后来她就以寡妇自居……再后来被当作最贞节的女人赢得了村里人的尊敬。 “好了,睡吧。明儿还早起呢。” 依灵听话的躺下,心里却在思索着:“姑婆受这么多苦就为了那个贞节的名声,值得么?” “姑婆的手真巧!看看,我剪的这个窗花咋就不如姑婆剪出来的那么灵气呢,跟真的似的。”依灵喜欢在姑婆面前如小女子一样的娇痴,姑婆那一箱子的窗花几乎个个都是精品,让依灵赞叹不已。 “你呀,真是个傻女子。你家里外头的活那么多,怎么会有时间摆弄这个。剪窗花,也是要靠的心情啊。”姑婆的话总是那么和气。 “那倒是。可您怎么剪那么多窗花呢,怎么存了那么多呢?过年过节贴着还好,留着有什么用处呢?”依灵在姑婆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 姑婆微笑了,眼神却转向窗外:“等到有那么一天,我带着这些啊,去见一个人……他,最喜欢我剪的窗花了……” “是栓子叔么?姑婆,这么多年,值得么?”说出这句话后,依灵恨不得剪掉自己的舌头,担心地看着姑婆。 姑婆依旧一脸的平和:“值得,不值得,要看对谁啊!” “都新社会了,再为了一个名声守一辈子,多苦!”想想这句“最贞节的女人”的话背后,会有多少个难熬的日日夜夜啊。依灵真为姑婆感到不值。 “不苦,不是为了谁怎么看,是心里再容不了别人了。他说,他要回来,然后我们就结婚,贴上我剪的窗花……”姑婆陷入了沉思,脸上竟然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红晕。这时候的姑婆真是一个美丽的女子。 从来没有念过书的姑婆,竟然能有这样的想法,依灵看的痴了。 “憨柱,咱姑婆真好!咱可得好好孝敬姑婆。”依灵跟憨柱说。 “那当然。我不早就给你说过么,俺娘死后,就是姑婆把俺拉扯大的。”汗珠憨憨的笑着。 “不为这,你懂什么啊?姑婆,真的太好了!”依灵嘀咕着。 “知道。” “你知道什么呀,睡觉。” “诶。” 姑婆走的时候很安详,身上穿着新娘子的嫁衣。很早以前就做好了的,姑婆说,在走的时候一定要穿着,去做栓子叔的新娘。依灵拉着憨柱,在姑婆的坟前,把那一箱子精美的窗花一张张烧掉,心里默默的祝福:“姑婆,栓子叔,祝你们……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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