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十一点多时,方翔的父亲方玉明才回到家里。他带着酒气,有些兴奋。就在方翔在外面游历时,他几乎意外的升到了正职,此前的他并不多做活动。这是不多见的官场现象,却正合他的意。他的酒喝得很自持,从来没有失态过。提升后的他更谨慎了,事实上,这种位置一般不轻易多喝的。
许多事不是在上班时间办的,重要的事反而是下班之后。所谓应酬,夹杂着不能明说的勾当,不会这些手段的人难混个安然。方玉明知道儿子今天回来了,方翔也知道爸爸升了官。
一家人正在客厅说话,没有人要停下来的意思,方玉明的回来令气氛活跃了些。他的儿子方翔考试出现怪事,他并不很难受,一是他刚升职,二是方翔有那神奇的本事。他不担心儿子的前途,儿子应该好好利用这种能力来谋利益,这很正常,有什么奇怪呢?只是,他说他的本事还很小,会有人对他不利。难道不会与相关机构合作吗?
等会家人睡了要和他好好谈一谈,方玉明想。方翔见父亲那神情就知道他的打算了,心下有些不快。
果然,方翔回到自己屋子不久,方玉明洗过澡后,推开门,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他的表情这时候大大的变化,父亲的成分几乎没有,那笑容更象朋友间的表达。本来,方玉明极少有父亲的架子的。这时的他既想再次看看儿子施展能力,又想打探儿子的想法。
方翔考试不利,心情有些压抑,尽管他有那样的能力,尽管他曾经不把考试放在眼里。
他很不高兴父亲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他知道父亲的目的。
他又一次理解了布尼们的嘱咐,不让别人知道有这种能力是对的。
越是亲人越不应该让他们知道,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难道能把这种能力传授给他们吗?难道他们也可以象我一样活上一千年吗?方翔本来打算今后呆在家里,陪着家人。父亲这样子令他觉得往后还有更多的麻烦。怎么办呢?
他苦笑着对父亲说:
"爸,我知道你想什么,但我令你失望了。我的能力已经消失大半,并且,我的能力时灵时不灵。我担心,我的能力有一天终会完全消失,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现在,我知道我的考试搞砸了,更加不行了。爸,咱们忘了这回事吧,好不好?",他的眼睛里闪着泪光,这次的谎撒得很郑重,令他不安,但他的态度反而显得真象那么一回事。
方玉明听他说时,越来越失望,脸色暗淡,转而变得严厉,这次变脸快得他自己都来不及适应。他为自己难堪,那种叫作"恼羞成怒"的情绪爆发了:
"那你,你,考试为什么那么儿戏?你是什么态度?你用什么态度来应付考试?你以为我们容易吗?你把你当作什么人了?平时自高自大,不把一切放在眼里。以后,你怎么办?你凭什么谋生?我们就你一个儿子,你不成才,我们做一切又有什么用?在你的大脑里,有谦虚这个概念吗?你什么时候考虑过我们?你为我们一家人考虑过吗?都怪我们把你宠坏了,唉!你,你以为爸爸是自私的,是不是?现在这个世界没有钱,没有本事是永远没有好日子过的,你没有经历过,你总以为一切来得容易,以为自己那点本事就天下第一了,啊?"。
方玉明是动了真怒,说到后来,声音不能自控,带一点声嘶力竭。这回,他真正体会到儿子成虫不成龙的悲哀了。曾经对儿子抱着极大的希望,现在,一切都落空了。巨大的落差带给他的打击开始了,儿子高考失利他不是很在意,能力又消失了对他来说是真正的伤害。
方翔曾经给父亲展示的能力确实深刻的震撼了方玉明,使他改变了对儿子的期望。当他知道儿子这种能力也面临消失的危险时,他难以接受这种变化。
方玉明的声音传到了方翔的妈妈,爷爷,奶奶的耳里,他们没有过来看,他们想,方翔也该接受一次教育了。
所谓"教育",很多时候是别人出气的表达,他把他的观念用野蛮的方式强加给受"教育"的对象。比如"思想轰炸",反复讲一个事情,一个人讲还不行,一千个人在讲,一万个人在讲,然后,生生把某种不存在的东西给讲成功了。
方翔不喜欢爸爸这样说话,有什么意思呢?吼得大声就有道理么?老虎吼得更大声,它懂得什么道理了?癞蛤蟆也大声啊,就知道吃蚊子。方翔还有一种能力,那就是别人对他吼叫时,他在心里面把对方迅速作无数个不能说出口的比喻,比喻的对象不论是谁。
他虽然为自己考试满怀愧疚,却实在反感父亲这种口气。一气之下,他几乎想永远离开这个家,永远不再见到他们。是啊,是你们给了我生命,把我抚养长大。可我是我自己呀,我有我的思想,有我自己的方式,难道什么都要按照你们的意愿来做才是好儿子么?我不是你们的,我是我自己的,我是社会的。你们,太自私了。
他的不满流露在脸上,方玉明看到了,这增加他的愤怒,一个大步,他上前抓住儿子的肩膀,用力摇了摇。这是他第一次对儿子使用最大的暴力,他认为自己这样表达够野蛮的了。不过,他的泪水毫不掩饰的流出来:
"儿子啊,你为什么这要啊?",是他的泪水和他深切的呼唤刹那间使方翔的想法和情绪来了个大转变,他一时又觉得自己太对不起家人了,于是,他跌坐在床上,失声痛哭。这时候的他,完全不带超能力意识的哭泣,就是说,他彻底的把自己当作正常人来看待了。
他一哭,方玉明马上停止流泪,他擦干自己的脸,默默转身走出儿子的房间。李琼英早已坐在客厅上,满脸愁容。
高考给这一家人带来的痛苦是他们事先完全无法预料得到的,没有一个人有这种心理准备。从越高掉下来的东西摔得越破碎,一般来说是这样的。
爷爷在自个的屋子里猛抽烟弄得烟雾弥漫,奶奶侧躺在另一张床上,一动不动,她正在用劲让自己不听到儿子方玉明对孙子方翔的呵斥,但那是白费劲的。这天杀的考试是谁造出来害我孙子的啊?是哪个偏心眼的把我孙子的试卷搞错了啊?读什么大学啊,很多人不读不是照样过得开开心心的吗?我这辈子不是这样过来的吗?奶奶幸亏不认识改卷的人,不然,她会用她那张跟着她一辈子的小凳子砸了那人的脑袋。
方翔这番痛哭给他的身心带来意外的感受,事后他觉得轻松了许多,有种怪怪的滋味在心头。原来哭是种享受呀?
任何人和事都没法让方翔的心情一跌到底,他的神经系统是相当强健的,越是困境,越是弹性十足。哭后的他很快回到正常状态,躺在床上一会儿之后,露出甜甜的笑容,睡着了。
留下那两对夫妇各自发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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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