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两年前，方翔离开上海后，直奔大连市。在这个优美的北方城市，方翔既耽于这里的风光和人文环境，又边搜索来来往往的人群。无论玩得多么尽兴，他总是忘不了自己的任务：寻找那个人。

方翔在大连市玩了两天，离开这个城市时，已经不怎么想在城市里晃荡了。他发觉，寻找人是件非常没意思的事，那个人与自己无亲无故，又不认识。完全没有感性的印象，这仿佛是在寻找一个概念，一个抽象的数字，而那个数字也许是零。他无法找到感觉。他起码部分理解了徐远平到非洲当首领的动机了。

接下来的旅行路线直奔东北，他要在茫茫的森林里追寻一些梦想。那个地方有黑色的土地，有高大的森林，那里，一定散发着自己从未领受过的气息。

他在大兴安岭边的一个小车站下了车，背着背包直奔森林边缘而去。这回，他把旅行的要领丢得远远的，什么食物，什么水的都不考虑了。就连地图也懒得翻看，目的地，方向也不要了，只想扎进森林中，任凭野性把自己熏陶。他相信，自己身体内本来就存在最原始的野性，只是没有地方激发出来罢了。

他要以一个普通地球人的角色进入森林中，当他踏着滋润的土地来到森林边缘时，心情很激动。他故意避开大路，选择小路进入森林。

林地中的树木有水桶那么大，这些都是杉木，它们密集的耸立在方翔面前，灌木丛很少，只是在山沟处才有一些。方翔期待着一只老虎或是一头熊突然跳出来对自己咆哮，那样不知多刺激。

方翔见过小山似的怪兽，长达两千米的大蛇，高十几万米的树。眼前的树在那颗星球只算棵小草，就是来只老虎也不过小虫一只。但方翔是以修炼成功前的心态来这里的，他只把自己定位为普通，正常的地球人。他要经历曾经期待十多年的经历，他不能轻易的丢了曾经有过的梦想。

这就好象一个人不曾深深的恋爱过，便进入洞房一样，来得太快，太突然，一切了无情趣。

方翔现在拥有的能力践踏了自己许多美好的梦想，他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抓紧时间，要珍惜现在的选择，现在的每一分钟。

不要等到老了才玩陀螺，不要等到跑不动了才滚圈圈，不要等到森林没有了才去种树。种树，方翔很想种树，种一棵树，种一片树。他知道，自己居住的这颗星球最需要的是什么。

然而，他不知道他该把树种在什么地方才没有人去糟蹋，才没有人去"开发"。所以，他能做的事就是让树，让森林在自己的记忆中留下印象，很深的印象，不要等到一千年后自己无所寄托。

活一千多年？也许这才是真的要命的事。那个时候的地球还是现在的地球吗？一年还有四季吗？还有河流，草原，大地，海洋，森林，冰雪，流水吗？还有花鸟草虫吗？天上还有会飞的吗？

嗯，到时也许只有自己这些人会飞，那多无聊啊。也许，将来的地球剩下的就只是咱们这二十一个经过布尼们训练的人呢。

真无聊！方翔发觉自己又想得太多了。一条树枝碰到他的脸，痒痒的，凉凉的。他的手轻轻把树枝放过一边，树是有生命的，它们这不是阻拦他的进入，而是种欢迎的方式。方翔决定不伤害任何一棵有生命的树，树长到这么大不容易，它们给人类的太多了。

人类给了树什么呢？

方翔是从山沟进入森林的，这里遍布不知名的小草，灌木丛，和苔藓类的植被，一些菌类或从石缝中伸出腰，或是躲藏在一蓬叶子的后面。就在这条沟的底部，流水叮咚的流淌。流水轻得很，也细小得很，悄悄的在树和草的脚下过。有时，流水没有了，有时，它又冒出来。一些树叶漂在水面上，当水受阻时，它们挤成了一堆。一些小小的虫子在叶子里钻来钻去。

当有几条小鱼闪动着身影出现在溪流中时，方翔把整个身体伏在了水面上，他的手撑着流水边的石头，脸紧紧的贴着清凉的水。他呼出的气息使水面起了一层层波澜，小鱼被这庞然大物惊吓，躲到石缝中去了。

他的嘴唇轻轻的，触碰到水面，这样停顿了几秒钟。方翔感觉到水的温度，那是一种浸透着石头，泥土，树叶，草和花的气息的凉爽。他觉得有些遗憾，整个身体只有嘴唇这一部分能感受到水，水的温柔和体贴。方翔用力一吸，水满满的装进了他的嘴巴。他小心的，一点点的下咽。

他能体会到那股水在身体内流动的速度和位置，接下来的是狂饮，他有点不能控制自己。这时候，他希望自己是只水袋，整个身体里都装着水，这从山的深处流出来的水。

方翔很满意刚才自己饮水前的细心，这种体验是新奇的，它包含了一个少年成长时的渴望，这种渴望是对独立，自由的期待。他希望自己能自主的拥有经验，并且，这种经验应该来自孤独，一种自我选择的孤独。

孤独是什么？一个人只有在孤独时的经历才是全新的，独一无二的。它并不需要惊天动地。

方翔把脸浸泡在水中，憋住气。这时，他感受到了生命的某种跳动，面部的血管由于心脏的压力在一下一下的扩张着。听哪，这山一定有灵性，方翔听到一种声音。这声音象是从多年前传来似的，轻柔，和谐，飘忽。

方翔抬起头来，仔细辨认这声音的来处。原来，这声音是水的流，风的走，树叶的摇动和远处鸟的鸣叫组成的。刹那间，方翔几乎要呼喊，就在声音出口的那一刻，他控制了自己声音的爆发。这一控制，他即热泪盈眶。

他的身心触电般的颤抖。

我知道了，知道了，生命是什么，声音是什么，气味是什么！第一次，我是第一次体验到生命的光辉，它远胜过以前获得超能力的震撼。这种瞬间感悟是来自生命本身的，而不是外力作用的结果。这一定有爱在里面，方翔肯定的想。我要爱，爱是多神圣的事情呀。

他想到了蔡小茗和叶尔尼娜，想到了她们的眼睛。奇怪，我怎么一下就想两个女孩呢？方翔觉得自己一定在哪方面不真实。

这时候，只要自己意识中有一丝一毫的不真实，方翔都不会原谅自己。然而，他搜索了自己曾经的感受，发现两个女孩给自己的感觉是平等的，没有谁更重，更深。

方翔几个大步往上奔去，步子迈得很大，脚底产生的弹力很充分，他很满意自己的力量。一些落叶在树之间纷纷往地面飘下，阳光一束束的，透过树与树之间，斜斜的照在地面。地面铺满落叶，有些黄，有些青。哦，它们成熟了，它们就会落下，落下的时候，生命也完结了。完结的生命会溶入泥土，再次进入另一种循环。

生命的形式不都是这样的。如果我死了，就会变成一堆泥土，什么也没有了，感情与理想都会随之化为无。

化为无很好啊。"无"才是永远的存在呢。

方翔发觉自己很哲学，不禁大笑。他的步子迈得更快了，他是往上走的，他要到山顶去看更多的风景，更多的山和树。

坡度不是很陡，地面也很平展。有的树叶落在肩膀上，方翔拿起来放在鼻子下嗅嗅，很好闻呐。他随手把树叶往身后高高扬起，连头也不回，他知道这些被他扬得再高的叶子迟早总会落回地面的。可惜，他没有转身看那些落叶，当它们离开方翔的手时，它们的两面都布满了古怪的符号。这些符号的结构，排列和以前出现在他的书本和试卷的完全一样。

似乎山很高，或是坡地太长，方翔出了一身汗后终于来到山顶。然而，满眼都是树，它们挡住了方翔的目光，远处的什么都看不到。他之所以判断到了山顶，是因为站在这个地方再也找不到比它更高的去处了。

这样不行，看不到远方的山顶算什么呢？方翔放下背包，选择了一棵很好爬并且在顶部长着结实的枝杈的树，哼哧哼哧了一会，方翔爬到了树的尽头。山风把树和他吹得摇来晃去。

终于可以看到远方了，远方朦胧一片，比远方更近的是山和树，再近些，还是山和树。不过，方翔很满意，他喜欢这种从清晰到朦胧的景色。近的，让人实在，远的，让人遐想。

有那么几次，方翔很想很想张开双臂，象一只鸟一样飞到山的那边，那边，还是山的。可是，方翔还是很渴望到那边去，看更远的山那边，那边会是什么呢？尽管还是山。

四处是呼啸声，这是风穿过树林发出的特有的声音。这还不是，还得是有起伏的山势，风遇到障碍，然后转弯，有时甚至是打着旋转，风在找它自己的出路。

一些鸟在风中上下翻飞，有时象箭，飞行路线笔直，有时象落叶，飘摇着随风而行。当那些鸟来个大转弯时，划出的弧线象音乐。顺带几声高亢的呜叫，把方翔的心勾引得要飞起来了。

他不知道，他这时候的身体只是轻轻与树身接触的，重量已经不在树上了，他整个飘浮了起来。他要飞！就在他振臂弹射的时候，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攀爬的这棵树，这一看，差点惹出一身冷汗：

树干和树枝布满了红色的符号！这些符号偏偏与自己的历史书，与自己的试卷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罢了。这一惊，他几乎从树顶往地下摔。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连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