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八岁,上三年级,我出差去了外地。回来的那天发现家里的气氛不大好。我告诉爱人一件事,对不起,住十多天还得再去出差,家和孩子,还得你照料。
爱人也告诉我一件事。
他说你一定要保密,不能问孩子,她不让我告诉你,我和她说过绝不告诉你的。他很认真,认真得有些沉重。听他说完我心里也很沉重,还有心疼、有气恼、有痛惜,怜爱与怨恨交织在胸,好久无法平静。
教育是重要的,但不能打着教育的幌子伤害孩子,我想呐喊,却喊不出,谁让我不在家呢?!
事情是这样的:我家里的大柜子上面,放着四千元现金,因为要用,没有存起来。一天爱人打开清点时,发现每一千元里都少了一点,不是缺一张一百的,就是缺一张五十的。钱是最近两个月发的奖金和别人还回来的两千元。爱人奇怪自己当初怎么就没点对呢,更奇怪怎么每一封都会少呢。他重新把三千七百元补足四千元,放好。
也就是这天下午,老师传令他去学校。
女儿的老师是一个年轻姑娘,从一年级接手这个班,一直带到现在。这个见了家长就笑的漂亮美眉今天很严肃,她说你们给孩子很多钱吗?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说了,就是女儿从家里偷拿了钱。她请全班同学喝汽水、吃零食,没花完,就把剩余的钱分开,将一张百元的和一张五十的放在另一个女生的书包,这个同学没见过大钱,回家问妈妈这是不是钱,被同学的家长举报到学校并找到我们这些失职的家长。
我的老公气坏了,他想这还了得?从小就敢偷钱,长大不成大盗了?养不教,父之过,今天一定要好好修理修理你!
对孩子的教育,我一贯强调要讲道理,要耐心,反对粗暴行为。他很认同。
这是前天的事,我出差还没到家,独掌天下的他气急败坏地用了他的方法。
老公家没有女孩,三个淘气的男孩小时候不知道是怎么气他老娘的,老娘急了就请他们吃皮带抄肉丝。长大后的老公非常反对棍棒教育,弟兄三人一说到小时候遭母亲痛打,都还咬牙切齿地反对。我的婆母大人却会轻描淡写地说:没有我当初的教育,能有你们今天的出息?!
我的老公在情急之下,竟祭起了家传法宝。
他抄起戒尺——一根长长的塑料尺子,让女儿亮出手掌。“啪、啪、啪”狠心打了十几下,还不许缩回,不许哭。打前告诉她:偷拿钱物,无论是家里的还是别人的,都必须受到惩罚,而且一次要比一次厉害。打完再问她:还敢不敢了?当然是说不敢了。
我听后心疼死了,我八岁的女儿,她又小又嫩,怎么经得想这样的恶刑?我恼火死了,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可爱,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我痛惜我女儿的小手,怨恨爱人怎么能下得了那么重的手?!
女儿见到我高兴得又搂又抱,亲热过后就跑了,她不让我摸她的手。
女儿以后果然再没拿过钱,我们常将零钱放在桌子上,但她需要钱都是伸手向我们要,而不会去桌子上拿。
其实同样的事情,也曾经在我身上出现过。不过我的家长没动我一手指头,也取得了同样的效果。
八岁时父母带着两个妹妹住在地委的家属院里,我却和外婆在二百里外的老家生活着。一天家里没有醋,外婆让我到城里找表哥要买醋的钱。
我的村子距县城二、三里路,我跟随赶集的人进了城,找到表哥家。
表哥的孩子和我一样大,虽然叫他哥,但他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大人,和我有着天地间的距离。父亲每次回老家,都是先到表哥家去看一下。梳着长辫子的表嫂会做好吃的饭菜给父亲,表嫂不但是县城有名的美人,饭也做得非常好。每次父亲吃完饭都会放下三、五十元,让给孩子买些东西。三、五十元,那是表哥一个月工资也到不了的数目啊。
正因为此,我去表哥家要买醋的钱,是合情合理的。
我告诉表哥是外婆让我来的,我要买醋回去。
表哥是一个外表精明能干的英俊男人,他对我不笑不说话,我平时就喜欢他。知道我的来意后,表哥掏出一元钱给我。
一斤食醋只有五分钱,他竟然给了我一元钱!
我不动声色接过这一元钱,心里喜不自胜,许多欲望慢慢冒了出来。这天街上赶集,人很多,卖东西的也很多,有我早就想吃的油条,一根五分钱,有核桃,一角钱十个。
先吃了一根油条,一口、一口地嚼着;以前妈妈带我赶集时,会给我买来吃,妈妈去地区大院后,我再没吃过。油条,在日常饮食中,对我这个农村孩子来说,是最美味的食品,半年了没有吃,很想。再买十棵核桃,把我的口袋装满;那时候饭菜油水少,嘴巴里特别渴望有油性的食品。我手里还拎个醋瓶子,八岁的我,那天能力和欲望都胀鼓鼓的,满足得很。
我在同伴面前用脚一踩,“啪”地一响,核桃裂开,是那种个大、肉多、内隔小的优良品种,又好剥又好吃,吃了五、六个,就饱了。面子也有了。
回到家,给外婆醋,不给她核桃,她昨天骂我来着。
晚饭前,又到院子里踩核桃吃,“啪”,核桃碎了,我心里又美起来了。计算着口袋里还剩的八角钱,想到还能吃八次核桃,或者将核桃换作油条,心里非常滋润,一个八岁小孩所能拥有的快乐,那个时候,我都拥有了。
没想到在院子里踩核桃吃,被外婆看到,她问我哪里来的核桃?我一急,你怎么知道我有核桃?我又没告诉你!急归急,我居然非常平静地说是表哥给的。外婆问:你哥给你了多少钱?五分。撒谎不用打草稿,是呀,我就是那种现场发挥出色的人,说话一点磕绊都没有。
外婆将信将疑地看着我,我不敢看她,钻到被子里睡了。
第二天放学的路上,我还在为自己口袋里的富有而自鸣得意,一进院子,我却雷击一样地懵了。家里的门敞开着,炕沿上坐着正吃饭的表哥。父亲不回老家,表哥是不会来的,今天他怎么了?
幸好外婆什么话都没问,表哥只笑着问“放学了”?我慌乱地点点头,端着外婆盛给我的饭,坐到门外的小台阶上悄悄地扒拉着。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敌人一枪不发,我的心里充满不安。
我想仇视这两个大人,想仇恨他们施计谋给我,但我知道他们没有事前合计,想恨也恨不起来,唯一能恨的是,他们破坏了我的好事,可惜现在已经顾不上那没到嘴的核桃了。我一边吃饭一边想,他们审问我时,我怎么回答。
表哥吃完饭就匆匆走了,外婆收拾着碗筷,我呆呆地站在一边,等着她忙完了来收拾我。
外婆忙完后,坐到炕上,用一贯有的平静问:剩的钱呢?我掏出来放到炕上。外婆慢慢收起来,什么话也没说。
她什么话也没说!
暴风雨没有来,我如释重负。但好多天,我没敢在家大声说过话,直到半年后,我回到父母身边。
地委的早餐经常是豆浆、油条,家里也时不时地有苹果、梨子等各种水果吃,我不再象在农村一样忧郁了,城里的生活这么好,难怪农村人想进城。
送走我后,外婆回到舅舅家生活,不过一年会来我家一次。
再见外婆时,我还是有些不大敢看她的眼睛。小时候以为我是怕外婆,长大后才知道那是怕看到自己的错误。
我已经九岁多,上到了三年级。看电影、买书,说给父亲,就能要到几角钱来,夏天父亲还会给我买冰棍的钱。但贪念人人有,小孩子也是。一天家里的床上放着几角钱,我留意着,半天了,还是没人动,就悄悄放到我的纸盒子里。纸盒下面是我常看的几本小人书,上面盖上叠好的红领巾,被人发现可以说是替家里人收藏的,因为钱没揣在我的身上。
第二天是周末,我爬在床上看刚从同伴那里搞到的小说,心里还谋划着再过几天,没人问这笔钱,就可以合法归我了,嘿嘿。外婆在屋子和妈妈说话,忽然听她提到我的名字,竖起耳朵,听外婆说道:你把你昨天买菜找的钱收起来,小心你燕子拿,她有这个毛病。斜眼一看,我的纸盒子被外婆翻到了。
血呼地往头上窜,心呼地往下地下沉。我的自尊,我的信誉,在外婆平静的语气中,荡然无存。我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打到坏人堆里,原来我是一个顽劣的坏分子啊,不但有前科,而且有现行。我恐慌了。
我最怕的是外婆把我的丑行告诉妈妈,再说给爸爸。我怕我的父母听了外婆的话后会不爱我。我更怕同学老师知道我曾犯过那样的错误,他们一定会嘲笑我,谩骂我,那时我就是小偷了,被人那样看待,一定不能活了。真的,那一刻,我想到了死。我宁肯死,也不要别人笑话我。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我爬在床上一动不动,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妈妈。妈妈竟然没看我一下,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什么话都没说。
我的心悄悄地放下,但在那一刻,我知道我再也不会犯这类错误了。人一旦犯错,自己也许会忘记,但别人却会替你记着,有一天旧事重提将让你无地自容。而当场揭穿让你难以面对的尴尬,也不是你可以承受的。事实让我一下子领悟了这些道理。 ※※※※※※ 问好,呵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