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会

      看看手表，已经过了将近十分钟，他知道，按照惯例，这才是开会的真正时间。

      领导们陆陆续续就座了，校长副校长的五六个，明亮的灯光映着校长的光脑门，衬着头顶上方大红的条幅，还真是相映成趣。台下的人干什么都有，拿着杂志阅读的，带着卷子来阅卷的，玩弄手机发短信的，私下里几个人悄声嘀咕的，更多的是带着教案来写的。抬眼望去，一个个都在做记录状，但是，谁都知道那是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和每次不同，他这次没有带教案，尽管和大多数会议一样，这次他也不看好这个所谓的"经验交流会"，但是这次有他发言，总要显得正式一点。可没过几分钟，他就开始觉得郁闷，领导冗长而琐碎的致辞真是让人烦，早知道，还不如把教案带着呢。有那么多必须要做的琐碎的事情，根本来不及完成，而现在的无所事事更让他觉得，这一节多课的时间纯粹是浪费了。

      领导开始讲话，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他的耳朵。"......全体师生，齐心协力，出色的完成了教育任务......"回头看看，本组的那个高级教师又没来，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开会不到，早自习不管，对学生更是听之任之，成绩自然不好，但人家根本不在乎。反正高级已经评下来了，又有后台在那里戳着，谁也不摸虎须去。你看不过去，你能怎么样呢？你就踏踏实实的听话做顺民吧，什么时候你能修为到也如此去做而且处变不惊了，也就达到一定的境界了。他叹了口气。

      "......国家继续关注教育......"是么？所谓的关注也就表现在教师节那几天的口号"百年大计教育为本"了吧？早晨出来时妻子的话又回荡在耳边："就你那点工资，自己还觉得怪不错呢！连家都顾不上了，就跟挣多少钱似的。"说这话的时候，妻子银色的白金耳环一闪一闪的，脖子上那根似有若无的项链都仿佛在笑话他的无能。是的，作为一个男人，他无法提供给妻子优厚的物质生活，而妻子的能干越发显得他的无能。"晚上我会回来晚点啊，你好好带孩子。"妻子的交代向来都是这样的，如同随手披上那件貂皮大衣一样随意而娴熟。关注教育？关注教育的结果就是让只有中专学历的妻子可以任意的笑话自己。他苦笑了一下。

      "......对学生啊，还需要更多的耐心和爱心......"说话的是那个副校长吧？多么义正词严啊！多么正以凛然啊！他撇了撇嘴，什么理论啊！不记得那个嚣张的孩子公然在校园内指着你的鼻子骂你了？不记得你心疼地看着被一个学生故意砸坏的花坛生气了？不记得你曾经叹气着说"你说说啊，就那么个学生，竟然还跟我借钱，还就说什么不还"了？不记得挺无奈的告诉我们你对某位蛮不讲理、胡搅蛮缠家长无可奈何了？如果耐心、爱心适用于所有的人，那么还要警察和监狱干什么啊？没有行之有效的措施，学校里那些明目张胆的痞子类学生就没有可约束的地方，不怕你给处分，反正你没有权力打骂他，你不会真的开除他，也不会真的不让他考学，你校长又能如何？

      ".....带着孩子上班，这是学校呢还是托儿所呢？......"他握紧了拳头，这叫人说的话么？一般单位规定上班的时间是几点钟，下班的时间是几点，一天工作的时间是多长，这不是都有规定的么？本校的老师呢？谁规定的班主任要早上六点半就到校的？谁提倡老师中午不休也还要给孩子们上课的？自己的孩子，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也跟着起早贪晚，听孩子兴高采烈的说"我到校总是第一"，他心里的酸楚谁体会过？哪个小学一年级的孩子需要六点多就到校了？偏偏自己连接送孩子的时间都没有，不放心孩子过马路啊，那不是一样的任由孩子自己穿梭于两个学校之间么？一天的烦闷下来，耐心都快耗尽了，有时候对孩子都开始烦躁。之后看着胆怯的孩子，他就开始懊悔不已。那么冷的天啊，才六七岁的孩子不也跟着早起么？这难道成了罪过了？

      "......那些人，我可以不聘你......"冷笑一声，这校长啊，你权力可大了去了。没有人要求你一定对含辛茹苦的教师们歌功颂德，但每次开会都进行的所谓"我们要有忧患意识"也太过分了吧？你自然可以把七大姑、八大姨拉到后勤来做事，然后吆五喝六的指挥前线教师作牛作马，谁听说过后勤的课时比前线教师课时还要多的？谁听说过领奖金的时候后勤修桌椅、看自行车的比任课老师要多的呢？校长负责制呢，这就是你的权利了。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啊，还是免开尊口吧。

       "......成绩是一个学校的标志，我们一定要......"看看今年的生源，说起来算是城镇学生，有多少是托着关系进来的"返城子弟"，有多少是各校的差等生？有多少是小学就随班就读不算数的孩子？还有就是附近那个臭名昭著小学的学生，好的学习习惯没有，好的卫生习惯没有，好的听课习惯没有，还要求像往届一样在区直中学拔尖？难道真不明白，学校是个炼钢炉，拿来块铁，经过锻造，可以炼成钢，如果给你块泥巴，怎么也不会变成钢的。瞧瞧，又来了，又是让老师们把"红薯雕成人参"。这雕刻出来的红薯，再像也不是真的人参啊？

      "下面请某某老师讲话......"呵呵，安排好了的，又是一个表决心的。不管是条件如何艰难，面临的困难如何巨大，面对的学生如何嚣张，保证肯定拿出自己最大的耐心、细心、诚心、爱心等等等等，克服来自家庭的阻力，不管自己的孩子，教育别人的孩子，不照顾自己的老人，管理学校的学生，不去医院看病，专门看好不学习的孩子。唉！这是该赞成该鼓励的呢，还是该惋惜该叹气的呢？为什么教师一定要抛弃家庭孩子这些人人都需要的东西才去换得工作上的肯定呢？这位站在台上的同事啊，不记得孩子被锁在家里病情严重了么？不记得丈夫不理解甚至闹到要离婚了么？这些，何苦呢？就为了那个气得你直哭的痞子式的学生啊！

      轮到他了。真想一拍桌子站起来吼一声，："这破老师，当得真窝囊！"但是，他没有。缓缓的，缓缓的，他走上台，拿出事先写好的发言稿，一字一顿的念："感谢学校领导给我一次和大家交流的机会，我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