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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呆木经过一家商店的橱窗时,被玻璃里反射出的一个陌生又奇怪的人影吸引住了:他停住了脚步,玻璃里的人也停住了脚步,他走一步,那影子也走一步。他不相信的举起手,触摸那头长长的乱发,玻璃里的影子也做着同样的动作。
他的脑袋"嗡嗡"作响,这是惊讶和不信狠狠袭击的结果,虽然他此前已经模糊的知道自己长高长大了。这就是自己吗?又高又大,头发象老鹰的窝,粗糙而凌乱,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陌生! 呆木的身躯不由自主的颤抖了,那番古怪的经历倒没有令他这么激动,反而是这副出奇不意的身材使他一时难以接受。他哭了,低声呜咽: "妈妈呀,我长成这个样子,真难看,你一定不认识我了。啊哇哇,爸爸,我的声音也不同了,你们肯定不认识我了。可我还是呆木哦。我认识你们,你们也一定认识我的,对不对?呜呜。"。 一个穿着短裤的男子蹲在商店前哭泣,引起了店主的注意和反感。那店主示意店员赶走这肮脏的乞丐,既影响形象又不吉利,在这儿哭什么?! 那店员想了个办法,把装垃圾的铁皮制作的撮箕扔到呆木身前,效果是很好的,那撮箕发出很大的声响"当当",把那年轻的乞丐吓了一跳。 呆木抬起头不解的看着那个店员,那店员看到的是一个满脸胡子的男子,眼睛沾满泪水,那表情很无辜,也很无助,不象是疯子。店员愣了愣,但还是挤出一种可怕的表情,吼了一声: "滚!"。 呆木抹着眼泪哼哼的离开了暴露他真相的地方,虽然那玻璃不是镜子,但还是大体反映了呆木的真实面貌。 呆木再度感到饥饿,饿得差不多什么都可以吃掉了。那半瓶滴进他身体的水还是有效的,至少他不那么渴了。 当呆木来到广场时,树上传来了鸟儿的鸣叫,呆木的精神顿时振奋无比,抬起那颗也许让鸟儿误会是它们的窝的脑袋,吹响了欢快的,与鸟鸣毫无二致的口哨。那声音欢快无比,完全没有刚才那种哭腔,也没有半丝杂念,仿佛他不曾被人驱赶过。自身的处境在他的口哨里没有半点痕迹。 那是一种怎样的快乐呢?也许无法形容,从那一声声的口哨里,听不出人应该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可以悲伤的。那声音好象一直陪伴着鸟儿的翅膀,飞翔在蓝天上。 奇迹在北方这个古老的城市发生了:先是几只鸟儿飞到呆木的头顶上空盘旋,然后是十来只,几十只,最后是几百只飞满了他站立的天空! 人们看到一个乞丐的身上落满了小巧,轻快的鸟儿,那乞丐象孩子似的咔咔大笑,那种欢乐之情仿佛是在原野,或是在他的家园。尽管人来车往,尽管人们的表情充满戒备,丝毫没有妨碍呆木自己的幸福。 他看到的是满天空的鸟儿,在盘旋,在高叫,在欢唱。这一切,纯粹,自然,竟使得一个小孩兴奋的叫喊: "当乞丐真好!有鸟儿陪伴。"。是的,呆木走到这广场的的任何一个角落,鸟儿就跟到哪。 但有人说啦; "鸟可能把这人的头发当成自己的窝了。"。 另一个说: "笨鸟喜欢臭哄哄的人,以为有什么吃的。"。 可还是有更多的人惊奇,把这引为奇迹。是的,这世上有谁能让一大群鸟跟着自己呢?甚至飞在天空的也亦步亦趋呢。 呆木从听到鸟叫开始,就忘了肚饿,忘了打电话给他的父母啦。 可他很懂事的,懂鸟儿的事,几分钟后,他吹了几声口哨,说了几句话,鸟儿很快散开来,消失在城市的树与楼之间。没有人听清楚他说什么,他们只听到悦耳的鸣叫。 呆木来到一个报刊亭边,兴奋之情使他忘乎所以,伸手就往电话上的数字键按去。不料手背被一根小棍子打了一下,伴随这根小棍子的是难听的声音; "疯子,滚开!要饭的,也想打电话!"。 发出这声音的是个中年妇女,身体不可理喻的长着多余的肉,撑得衣服都后悔自己是布了。她的声音真难听,好象有几斤肉跟着她的声音从嘴里飞出来。 呆木这才想到打电话要钱,他本能的往想象中的口袋摸去,然而,摸到的是那条短裤。这使他又想起自己的形象是不该碰人家的东西的。 打电话要钱?好象是的。呆木以前几乎未使用过公用电话,打电话都是在家里的,就是在家里,也几乎不打过电话呢。 唉,打电话竟然要钱,这可是个问题哦。 呆木受到刚才的打击,终于充分认识到自己是个乞丐了,至少,样子是乞丐。至于乞丐是做什么的,到底怎么做才象个乞丐,他差不多不明白,就象他不明白部长和总理是干什么一样。 他的心情很不好,不知道如何才能有钱来打电话。直到他看见一些脏兮兮的人在垃圾桶里翻出一些东西时,心情才好起来,甚至好得要跳起来。 于是,他忍着饥饿往下一个百米外的垃圾桶冲去,速度快得象奥运会上的百米决赛。2000年的冠军得主如果看到呆木这番街头冲刺,会惭愧的低下头:头发逢乱而飘飘的呆木从一对时尚的男子旁擦身而过,然后飞过一个可爱的小胖孩的头顶,最后把一个美女正准备挽一个帅哥的嫩手冲开,呆木从中间一穿而过,以勇敢的姿势扑在那个污迹斑斑的垃圾桶上。他的姿势既优美,速度似乎又快过冠军,想不羞愧都难! 他兴奋的叫; "我的,全是我的!"。可怜的呆木,现在已经十九岁了,十六岁掉进土里,十六岁时还和泥土和虫和动物说话玩耍,所以,垃圾桶里的东西全是他的啦。 旁人看到的是一个彻底的疯子。我们的城市虽然在驱赶乞丐和小摊小贩方面不遗余力,但还是漏掉了呆木百米冲刺的现场镜头,让他成功的完成了对垃圾桶的霸占。 垃圾桶里的东西出来了:臭的,腥的,脏的,白的,红的,青的,黑的,什么都有,呆木更呆更木了:什么东西才是人家要的啊?唉,至少是纸张和塑料是人家要的,那么,就捡纸张和塑料吧。 四张纸,张张是脏的,几个塑料袋还不错。都要了吧。除了有鼻涕的。 呆木从兴奋到疲惫,到饥饿的饥饿,还得加上渴,终于在黄昏前捡到一大袋的东西,加上路面捡到的。他跟在一个也是捡垃圾的人的后面,那人已经满满的了。 应该是送给人家卖钱的吧?呆木还算蛮聪明的。就跟在他后面吧。 不错,前面就是一个收购废旧的门面,呆木欢天喜地得到了四元七角钱,然后四处张望,离这家店不远有一个报刊亭,就去那打电话吧。 呆木的脚是被他的大腿拖去的,总算被拖到了电话旁,那人正要赶走呆木。呆木双手把全部的钱捧上。那是个老头,胡子和头发同时花白,原来面孔很无情的摆着。当看到呆木诚恳的,无助的,又郑重其事的表情时,他示意这头发乱成鸡窝的年轻人把钱放在柜台上,对着电话机点了点头。 本来老头是要问: "打长途吗?钱不够。",但他没有说,甚至自己的眼睛露出一丝慈祥和同情。 当呆木把电话拔通后,出别人意料也出自己意料的便是放声大哭,不管那边是谁接听; "妈妈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呜哇哇,哇哇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