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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亮时,夫妻俩互相凝视,谭德发现,仅仅一夜之间,张丽便老了十岁。面容无光,眼睛红肿,头发凌乱,神情呆滞。张珊注意到不满四十岁的老公脸上竟多了几条皱纹。 谭德发觉自己饿极了,虽然没有胃口,但还是强迫自己到厨房把昨晚的剩菜剩饭热了,端上饭桌,声音苦涩的说: "吃些东西吧,不要饿坏了身体,如果我们两个饿坏了身体,灵儿回来反会增加他的负担,叫他一个人照顾我们啊?吃吧,多少吃一点。"。 张丽一点胃口没有,极度焦虑和疲惫使她的感觉麻木了。但她还是听从丈夫的建议,勉强喝了一些汤,吃了一两口饭菜。 吃过早饭,他们动员亲戚朋友一共十来个人一起寻找儿子,搜索范围首先是谭雷灵从家里到学校的路段及周围区域,其次是谭雷灵曾经和现在所有的同学。后来,学校也派了几个和谭雷灵较好的同学帮助寻找了一天。 一天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现。本来,谭雷灵放在路边的自行车是很好的线索,但在他掉进洞后,便被别人拿走了,也就是偷走了。 虽然有亲戚也曾到过蚂蚁城堡那一带,但没有人注意这片有些凹陷的黄土。蚁城不见了,那些经过这里的亲戚偏没有问附近耕作的农民,如果有人问了,农民会说: "这段时间总有一个脏脏的男孩到那堆蚂蚁窝玩耍,后来蚂蚁窝不见了,那小孩也不来了。"。蚂蚁窝所处的地方只陷一些,并不明显。没有人会想到这里曾经吞没过一个人。蚁窝虽然不见了,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庄稼长得好不好,化肥施得合不合适才是他们关心的。 有人建议把寻人启事在当地的电视台播出来,也在当地的报纸上登出寻人启事。这些意见谭雷灵的父母都采纳了。 张丽的意识越来越混乱,其实谭雷灵掉进土里的那一刻,她感应到了的。她仿佛听到儿子在哭喊着找自己,但她没有在意。也幸亏有几个亲戚轮流陪伴她,她才不至于崩溃。谭德则和几个亲戚到处寻访。幸亏他们有一定的积蓄,能付得起相关费用。 后来,他们想到问卜问卦,求神求仙这类的事情。其中有一个远近有名的算卦先生引起他们的重视,当张丽把谭雷灵的生辰八字给那人算时,他皱着眉算了好久。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每摇一次头,张丽的心就象有几根绳子在拉扯。每点一次头,她的心又得到一些安慰。 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既卜卦又算八字,后来,连张丽和谭德的八字也要来算。最后,他郑重的说; "这是一个男孩,对吧?他在四月十七日下午六点钟遇到麻烦。"说到这,张丽和谭德既佩服又紧张。这个事先可是没有告诉对方的,他们只是把谭雷灵的出生年月日报给算命先生。 张丽颤抖着问: "先生,我的儿子怎么样了?"。 先生望了她一眼; "人还活着,只是太怪了,既然已经埋进土中,为什么还能活?而且,要三年后才能脱困。呃,这个,这人,哦,你们的儿子,嗯,有奇缘。与神灵有关。奇人必有奇遇。唉,老实说,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命相。哦,实话说,我是有点猜测的。不要全信。"。 夫妻俩紧张得很,慌忙问: "在哪个方向,什么地方,能算得出来吗?"。 先生说: "出事时应该在你们住的东南方向,而且不远。但现在已经不在原地了。唉,算不出了。这个,你们放心好了,三年后,你们必定能与他相逢。而且此后他必有大事,惊天动地的事的。"。 夫妻俩既信又疑,他们不知道,这个先生是第一次以这种语气和求卦的人说话。他自己对谭雷灵的八字也拿不准,所以又测算了夫妻俩的八字,又再望他们的气色。夫妻俩走后,这先生还在那里算来算去,后来,竟算得头都痛了: "奇怪,奇怪,莫非世上真有神仙么?"。 谭雷灵的父母不止找这先生算八字的,每个人说的都不同,好象可信又不可信。 尽管如此,他们最信的还是这个先生的话,到他们居住的东南方向搜寻了好久。几个月后,终于放弃搜索。张丽说话经常语无伦次的; "是不是他被拐卖了?帮人家挖矿?"。 "埋在土中,活得这么久吗?谁把他埋在土中?我要杀他全家!"。 "不行,找遍全中国,我一定把我的儿子找回来!"。 "我的儿子肯定还活着,我睡觉他都对我哭呢,要找我。"。 她坚信自己的儿子一定活着。 谭德看这样子呆在家中也不是办法,再这样下去,妻子会发疯的。于是和有点疯的妻子商量:把房子租给亲戚做生意,房租比别人的少一半。但是有条件的: 第一,店铺必须挂谭雷灵的放大相片。 第二,不许这栋楼有一秒钟的缺人,家中的电话响了必有接,无论什么时候。谭雷灵是知道家中的电话号码的。 第三,注意来往行人,特别注意象谭雷灵那样的人,如果有流浪儿进来,要盘问清楚,不能赶人。 那亲戚是谭雷灵的舅舅,双方相互熟悉。其实不用这样吩咐,他的舅舅也会按照上面的要求做的。 就这样,夫妻俩带上几万元的存折和几千元现金出发了。当时的手机还很贵,他们舍不得买,只是每天打电话回家,询问谭雷灵的消息。 他们从附近人口密集的城镇开始,重点是矿区。他们担心儿子被人强迫在矿井做苦工。逐渐往远处寻觅,后来不仅是矿区,凡是他们想得到的地方都去了。 他们没有全信那算命先生的话。 夫妻俩相互照顾,一个生病了,另一个就照顾。尽量不住旅馆,能在桥洞下过夜便在。谭德的行囊很大,里面装着煮食的用具。在城市里,别人管不到的地方,生火做饭。用的水是江河的水,他们不敢向别人讨要自来水。实在不行了,才住最便宜的旅馆。那也只在有人生病了才住的旅馆。 谭德对儿子是不是还活着没有把握,张丽则坚信儿子一定活着。谭德听从妻子,不想伤害她,害怕她的精神偏离常态。 其中艰辛真是难以描述:总以为在下一个路口,人来人往的地方会碰到儿子。后来,他们每到一个城市,就坐在十字路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每个路口坐一天,然后又换到另一个路口。 张丽叫谭德到另外的路口去等儿子,两头行动,这样遇到儿子可能性大些。但谭德哪里放心妻子一个人呢?他担心到时又把妻子弄丢了。 这样,在中国几乎所有大城市的几乎所有路口都曾经有这么一对乞丐模样的夫妻俩等候过,等候他们唯一的儿子。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做着他们认为必须做的事。 由于夫妻俩省吃俭用,开支倒是不大,但身体是透支的了。两人瘦得没有人样,多次被城市管理人员驱赶,甚至打骂。他们无声的忍了。有几次差点被关进收容所,幸好他们太脏了,和乞丐没有什么两样。男人没有男人样,女人没有女人样。如果他们稍微整齐一点,就被"收容"了。一旦被那个时候的中国收容所收容的话,命运更为悲惨,身上的钱和存折几乎肯定是要被没收的。 就在那两个年轻人读完"万里寻子"上的文字内容,谭德叫妻子"走吧"的时候,张丽猛然听到儿子的哭喊声: "妈妈啊,我要回家,爸爸,你在哪?为什么不来救我?呜呜哇哇,哇哇呜。"。 那声音来自心底,那么清晰,仿佛就在耳旁,声声牵扯着张丽的心。她的脸色变得煞白,紧紧抓住丈夫的衣袖; "快,听,儿子在哭着叫我们。听哪!"。 谭德看着妻子那神经质的表情,认为她是神经过敏了。但紧接着他的心一阵紧缩,他也听到了儿子的哭叫,久违了的声音和骨肉之情瞬间袭击了两个虚弱的中年男女。他们激动得四处张望,但四周没有一个人在哭。 张丽一下子伏在地面,颤抖的说; "在地下,在地下,先生说儿子在地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