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的日子

第十一章

     "你说冥冥之中，有没有另一个人和你一模一样，我们在这个世界是不是孤单的？"

      火车缓缓地前行，阳光透过玻璃窗温和的弥漫进来，金黄色优雅的色调。周云靠在窗边，孤独而又柔美的微笑。指尖轻轻转动光滑圆润的玻璃球，那一片窗外景物同样缓慢地掠过，树木，天空，有种眩晕的错感。是巫婆的水晶球吗？让一切规则的事情变幻，变幻，挤压在狭小的空间里，继而突然感觉到内心深处隐隐的一点感应，时空仿佛已转换了数年。。。。。。

      那也是一个秋天的午后，同样的光线变化着，同样的人，甚至同样的心情。

     "你怎么了？"男友轻抚着她柔腻的后背，亲吻着，温柔得如同他那双深深的眼睛一般。

     "  不，没怎么，就是突然感到有点忧愁。这个世界是不是有个人和我一样，也和我做着相同的事，有着相同的感情。"周云的敏感和细腻让人垂怜，但又让人无奈。

     "生活得简单一点吧，我不喜欢你那么复杂。"男友点燃了香烟，默默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就转身离去了。

     他知道，他懂得，他无法真正进入她的世界，即便是做爱之后。

      她没有回应，是的，她不需要别人闯入她的天空。她拒绝别人，是因为害怕自己被割裂，成为世界上的一个小小的分子，别人会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最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存在在这个世界。这太可怕了。

      孤独的诱惑就象摆在夏娃面前的苹果那样，让她无法抗拒。这是一种绝望的美，美得让人心伤，但却美得让人真实。

      她的真实，这个世界并不需要。

      这是个多么冷漠的世界。

     火车进站了，思绪被短暂地停止了。周云拿起行李，永远是一个人。

     她慢慢地走出了月台。

     光线是那么让她熟悉，宛如梦中，又一次让她感到恍惚。

     风吹来，很冷。

     她站在广场的中央，人来人往，没人在意她。

     就在她打算起步离开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在寒风之中那么轻，但却让她无法不回转身来。因为这声音是如此地温暖，让她无法拒绝。

     "你回来了？我来拿行李吧。"麦杰出现在她身后，一袭灰色风衣，人是那么消瘦。

     "你怎么知道我这时候回来？你怎么会来接我？"周云的语气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质问。

     麦杰淡淡地一笑，他并不在意周云的态度。

     "不是每个人都会伤害你，我想，我们之间更应该好好谈谈。不为涛涛，而是为我们自己。"麦杰言语真诚，但却让周云疑惑不解。她实在无法判断麦杰的来意。

     "我们先吃饭吧，我饿了。你也应该饿了。"麦杰自说自话地在前面开路，周云也只能跟着他走。

     "我不知道风在向哪个方向吹。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放弃。我心很乱。"周云喃喃地诉说。

     "所以你去了外地，而且还拒绝联系我们。可是，我找你来，并不是仅仅为了解决涛涛的事情。那只是一个很容易解决的问题。而难解决的是你自己，你其实和我一样，也是个孤独的人，我孤独是为了不想混同世俗，而你孤独是为了不想受伤害。可是，我们都错了，我们总以为自己周围的人都是自己的敌人，而不知道其实我们并不孤独，因为每个人都和我们一样，每个人都在彼此寻求温暖。唉，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不能永远生活在自己过去的影子里。如果我给你姐姐，给你家，给你造成了难以愈合的创伤，那么你也该看到了，我已经接受了给予我的惩罚。可是，日子还是要继续，我不想活在过去里，我不会再当过去的俘虏了，我要好好地活下去。你也应该这样。为了你自己，为了爱你的人。你明白吗？"麦杰情真意切的一番话，发自肺腑。

      餐厅的窗外，风在继续地吹着，一切的景致都是那么萧索。而里面的人呢，也是如此意兴阑珊。

      这是一家意大利式餐厅，灯光昏暗，音乐靡靡，很容易勾起人们内心的往事，也很轻易地将人陷入莫名的惆怅之中。

      "你打算以后怎么办？将涛涛带回你的身边以后？你要知道，你的工作是不可能全身心地教育他的。你需要有个人来帮你。"周云垂下眼睑，披肩的长发轻柔地稍稍卷起，遮掩住了她那美丽的眼睛和暗含的忧伤。

     "我也不知道。我原先以为今天我和你会是很艰巨的拉锯战，我甚至已经和文辉他们请好了律师。呵，没想到。"麦杰显然的答非所问又再一次让周云的心里开始不平衡起来。

      "怎么？你很得意是吗？你是在欣赏我的落寞还是在自慰？"周云的尖酸刻薄也还是那么犀利。

      "呵，好了，好了。我们是两个太相象的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是的，在婚姻和人生的道路上，我是个失败者。而你，也是。我甚至在想，我们俩才是最完美的一对。"麦杰苦笑着吐出眼圈，情不自禁地笑了。他的话非常露骨，但却也是大实话。

      周云猛地一抬头，脸开始蕴怒起来。但却不知道怎么发泄。只是脸一红。随即，又镇定了下来。

      "如果没有我姐姐，我或许会嫁给你。可，生活不是可以重来的。我们扮演不了上帝，我们甚至都扮演不了我们自己。"周云望着面前的咖啡，咖啡在匙子的搅拌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旋涡，如同他们的生活一样，让人无法抗拒又无法逃脱。

     "你呢，你有什么打算？你还是想这么一个人？"麦杰注视着周云清澈而忧郁的眸子，慢慢地说着。

      "我还能怎么样呢？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接受一个陌生的人，对我们这样年龄的人来说已经不太容易了。接受别人做你的朋友，平淡相处是一回事，要让一个人进入你的个人空间分享你的世界又是另一回事。情感面对生活，永远是自私的。你懂吗？"周云默默地样子，很迷茫，也很无奈。

     "你变了，好象一夜时间变了。不再是那个咄咄逼人的周云了，而是一个深刻内省的周云。告诉我，这种变化后面蕴藏着什么？"麦杰原先预备好的可能和周云舌战一番的方案居然没有实施，这实在让他感到惊讶无比，也让他好奇万分。他对眼前这个特立独行的小姨子产生了从没有过的兴趣。

      "好了，你今天来接我，就是为了涛涛的事情。既然问题解决了，你又何必浪费精力在我身上？"周云想岔开话题，因为她似乎隐隐觉察到了危险。自己情感的阀门已经敞开了，她还能关上它吗？

      "我早说过，涛涛的事情不是问题。我担心的是你。你其实是那么容易受伤害，可你，却给自己造了一面玻璃墙。别人攻不进去，你也出不出来。我真的很在意你，关心你。"麦杰掐灭了香烟，眼神紧紧地盯住周云。

      周云的肩膀轻轻地颤着，两行清泪从眼睛里流了下来，缓缓地，汇成了静静的小溪。

      薄泪如飞吗？

      "走吧，今天你说得够多了，我也说得够多了。该回家了。"周云站起身，打算离开。

      麦杰随之也站起身，两人消失在华灯初上的夜色里，在这落日黄昏，他们和街上其他穿梭着的人群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是如此的普通。。。。。。

      麦杰回到了家，家里廖文枫和文辉正等着他。他们俩人还在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香烟。等待总是那么磨人，消耗掉人们的精神和意志。

      "怎么样了？谈判失败了？"文辉一见麦杰那萧索的样子，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行了，我估计，肯定是没有什么问题。要不然，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应该是在晚饭前就回来。你说？是不是啊，麦总？"廖文枫轻描淡写地说着，根本看也没看麦杰。

      麦杰打量着这个什么都有点不太在乎的部下，摇了摇头，苦笑着躺进了沙发里。

      "还真说着了。对了，问题解决了。你们别问我是怎么解决的。总之就是解决了。"麦杰长出一口气。

       文辉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麦杰和廖文枫。半晌，他摇了摇头，叹了口起，离开了麦杰的家。

       "我也出去，出去走走，这一段日子的空气太紧张了。我要放松放松。"廖文枫也伸了个懒腰，就也打算出去。

       "你也走了？不和我一起坐一会儿吗？你明明对我这次和周云的谈话很感兴趣，却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有必要吗？"麦杰冷冷地说道。

       "感兴趣？哦，不，我感兴趣的不是你们的谈话，而是你。生活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你却非要搞得很复杂。如同你儿子，你死去的妻子，都是被你的自以为是的复杂所毁掉的。你总是幻想你周围的一切都是你的对立，然后再处心积虑地想出种种可笑的应对，以不让自己受到伤害或者让自己不免于流俗。你很可笑，甚至很可怜。我不会象你这样去生活。我要活得简单一点，你那种自命不凡的清高在我眼里就是一文不名。你我之所以还能成为朋友，只是因为你这人还算坦诚，还算真实。否则，你我早已经形同陌路。"廖文枫回过头来，同样冷冰冰的话，却让麦杰痛苦不堪。没想到，自己在自己最亲密的朋友眼里居然是如此，如此的一个可笑的跳梁小丑。

     良久，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有说话。

     "谢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永远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这世界有人对你说真话，绝对是你的福份。"麦杰的眼圈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如同天空里那寂寥的星星。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伤你。我知道，你其实活得很累，也很不容易。我其实也没资格说你。比起你来，我并没有强多少。"廖文枫同样也苦笑着，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走吧，我们都走吧，出去走走。今天晚上有月亮，还有星星。明天天气会不错。学学你的样子，不要那么复杂，一切明天再说！走！"麦杰拥着廖文枫的肩膀，走出了家。

      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又可以去哪里。

      夜半时分，周云却还躺在床上，仰望着窗外的天空。

      天空很纯净，从来没有过的纯净，但却也很孤独，因为天空里没有几颗星星。

     "我做得对吗？真的一切都这么过去了？自己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争斗了？自己这么做有意义吗？对得起死去的姐姐吗？"这一连串的问题象头小鹿一样在她的脑海里东撞西碰，却找不到出口。她知道，自己无法完整地给自己提出的问题一个完美的答案。生活里，不是每件事情，每个问题都需要答案的，无解的方程的存在或许对生活和人生来说，就是一种不可或缺的美？自己就这么和麦杰轻易地了断了一切的恩怨，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她就这么想着，想着，渐渐进入了梦乡。

      "你说冥冥之中，有没有另一个人和你一模一样，我们在这个世界是不是孤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