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的日子

第十章

避风塘餐厅并不是一个适合谈心或者议事的地方，这里的就餐环境稍显嘈杂。可是，周云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就是想借此地的热闹来掩盖她内心的矛盾与复杂。真的，昨天她父亲的一番话让她心绪再一次波动了起来。孩子在这场婚姻悲剧里是无辜的，自己不能将孩子做为工具，不能将孩子用来打击麦杰。这样，涛涛岂非是受到了更多的伤害，自己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去面对现实？即便是报复成功了，自己那心理优越感也将蒙上一层看不见的灰尘。不，自己不能这么做。撇开她和麦杰之间的纷争，自己也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涛涛的未来。唉，一个人要是发现自己身上有太多的责任和义务的话，或许自己就会冷静下来。可是，每每需要自己冷静的时候，自己却因为责任和利益的冲突而变得踌躇和患得患失，最终再一次被自己潜意识里的自私出卖，从而变得让旁人无法接受。自己或许就是这样吧，或许自己就是和姐姐一样是个自私的人吧？周云就这样坐在靠窗的一角，脑子里什么都在想，又什么都没想明白。

窗外，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似乎每个人都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要到哪里去。果真如此吗？

窗内，人影穿梭，谈笑风生。似乎每个人都很明白地品味着生活中每一刻所带给他们的感受。真的这样吗？

或许，他们在享受生活，可是背后呢？生活也正考验着他们。

每个人都要做出选择。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对面舞厅那霓虹灯的每一道光线变化都折射在周云的眼睛里。亮的，暗的，不停地转换着，在人为地营造着光怪陆离的世界。这本来是个多么单纯的世界，单纯的人，单纯的一切。你徜徉在里面，时刻能感觉到这种原始的单纯，但感觉往往只是一瞬，转眼又消失了。不知道我们是否还能相信自己的感觉。不知道我们是被现实磨砺得丧失了去感觉的勇气，还是我们自己被感觉无情地抛弃在了现实里，我们已经开始蜕变，变得麻木，自私，自怜，自卑。

周云的脑子里各种近似于深层哲理的思绪在碰撞，想找到它们的出口。但她却怎么也理不清楚。

就在她疑惑，迷失的时候，麦杰和廖文枫走进了餐厅。

廖文枫冲麦杰点了点头，就坐在了周云不远的一张桌子旁，独自要了杯饮料。

麦杰则来到了周云的面前，坐了下来。

这一切都没逃过周云的眼睛。她淡淡一笑：这个麦杰，居然连独自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

周云的心神不宁都落入了陪同麦杰来的廖文枫的眼睛里。"她长得不错，可惜心理太不稳定。一个心理不稳定的女人再怎么漂亮总也是稍显逊色的。"廖文枫双手拇指交叉着，眼睛穿过交叉处审视着周云。他对周云产生了一丝兴趣。

"你找我什么事情，开门见山吧。"麦杰单刀直入。

"父亲让我把涛涛的户口转到你那里，让你负责联系转学。"周云机械地说着。

"哦？我没做梦吧。这是你们全体家人协商的结果还是你父亲单方面的意思而你又不得不服从？"

"从结果上来看，有区别吗？"看到麦杰毫无理由地咬文嚼字，周云又开始咄咄逼人起来。

"当然有区别，我想知道我是不是不必再勾心斗角地对付你们家人，或者说是仅仅对付你一个人。"麦杰也丝毫不客气，针锋相对。

"你喜欢纠缠细节？哦？忘了，你是财务总监，你的斤斤计较是改不了的职业习惯。"周云的嘲讽里是十二分的不屑。

"你不也和我一样？如果你不纠缠细节，涛涛本来就不必去承受那么多的痛苦。你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不觉得太没水准了吗？"

"好了，我只是通知你结果，你可以不接受。我并不是来和你讨论结果的产生过程，那对你，对我，都没有意义。你只是男人的狭隘心理在作怪。说穿了，你是小人心理。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走了。"周云站起身，就打算离开。

性子好烈的女人，手段也辣，可惜，她骨子里软弱不堪。廖文枫暗暗叹了口气。

"这就走？太仓促了吧。我话还没说完。我可以接受这结果。但我要的不止是这些。我要涛涛的抚养权。"麦杰一字一句地说道。把坐在他不远处的廖文枫也吓了一跳。怎么？他怎么又开始想做做不到的事情？可能吗？

周云用几乎冰冷的眼光直视着麦杰，良久。她才开口："我奉陪到底。"说完，她愤而离去。只留给麦杰一个孤独的背影。

"多好的局面，被你的直接和急噪断送了。"廖文枫抽着香烟，看着周云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话总要说的，晚说不如早说。话说开了反而更好。"麦杰低沉的嗓音让廖文枫感觉很不舒服。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唉。

"你先回家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廖文枫很疲倦地打了个哈欠。

独自一个人在角落里。默默地。

他一根又一根地抽着香烟。他在回想很多事情。自己和洁已经分开有两年了，他从来没有后悔和她离婚，他只是后悔自己为何会当初和她结婚。一个如此功利如此将男人当作工具的女人，太可怕了。

想到这里，他给自己又灌下一听啤酒。廖文枫虽然喝得很多，但至少还算清醒。

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呢，可以自由地任自己的思绪飘扬起来，可以静静地就这么坐在这里，把自己当一个局外人，跳出围城，体验一下观赏者的乐趣。当然，这么做或许是有点自欺欺人。但人总要活下去，就不得不给自己找一些活下去的乐趣所在和理由。

餐厅里的人渐渐少了起来，毕竟，已经是深夜了。

就在这个时候，餐厅里进来两个人。廖文枫的心一紧。没想到，又遇见了洁，身边的那个男人大概是她的新老公吧。唉，这世界是如此地小，我们注定无处可逃？

洁衣着随便，头发蓬松。男的也是一身休闲打扮，脑满肠肥的样子，还吐着烟圈。洁变了很多，胖了，显得人非常地懒散，一副典型的小市民不修边幅的样子。

两人坐在一起，男的机械地点了几个菜，随后两人就吃了起来。

奇怪，在就餐过程中，两人没有说过一句话。

廖文枫都看在眼里。他笑了，脸上带着满足地报复性的笑。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快意。是啊，或许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来报复自己恨的女人是一种最大的快感。他得到了，他不用自己亲手完成自己的报复计划，已经有人替他完成了。那个男的对洁是如此地不屑，如此地轻视，这不正是他廖文枫想要的结果么。

看着洁落寞的样子，慢慢地，廖文枫那颗扭曲的满足的心又开始萌动了起来。他突然感到一阵寒意涌了上来：自己居然变得如此刻薄，如此狭隘，如此阴险？她毕竟是自己曾经的枕边人，哪怕再短。可是，自己居然一点没有怀恋之心？难道仇恨真的能让一个人变得如此地陌生？仇恨真的能主宰一个人的一切？

他又看着洁，她的脸上你捕捉不到任何表情，倒是那个男的，一脸的不耐烦，吃菜的速度飞快，也许是要快点打发掉和一个自己已经厌倦了的女人在一起的时间吧。

廖文枫苦笑着摇了摇头。算了，自己现在能怎么样呢？

他站起身，穿上外套，拉开了餐厅的门的一刹那，他有意无意地朝洁的方向再次望了一眼。正巧，迎上了洁的目光。四目相碰，洁飞快地低下了头，只是下意识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生活，或许已经让太多的人变得麻木了吧。

餐厅外，已经起风了。廖文枫裹紧衣服，消失在了黑夜中。

但愿一切的一切都能随风而逝吧。

大海，不再是蓝色。

暗沉的夜，似乎风雨欲来。

麦杰又一个人驾车来到了海边。经历了几个小时的车程，终于看见了大海。

他不知道他要找寻什么，他也不知道他要得到些什么。就这么坐在了海边已经很久很久。

他以为他可以遗忘仇恨,可以遗忘过去,但他发现他其实是个很自私,狭隘的小人，为了一个可能毫无结果的结局而耗费自己的精力，也让他人陪着他一起备受折磨。为什么会这样？自己怎么变得如此耿耿与怀？

他发现自己的人格正在漫漫割裂开来，他感到深深地恐惧，应该怎么办？自己难道就这么让命运将自己蜕变成一个面目全非的人？如果是这样，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结局，又怎么去面对周围的人，怎么去面对尚天真无邪的孩子？面对他是慈父，背对他又是小人？不，不行，自己不能忍受这种角色的错位，不能忍受这种可憎的表演。

他要做回他自己。可是，反反复复的纠缠，枝枝蔓蔓的世俗，就能这么轻易地摆脱得了吗？

他想过真正的云上的日子，但，真的能做到吗？

香烟在一根接一根的抽着，而他的迷茫却还在继续。

没有人能帮他。

因为每个人都是那么无助。

这是个多么寂寞的世界。

"丁零零。"手机响了起来。

他无奈地掐灭了烟头，拿起手机。

"我就知道你在海边，你肯花那么长时间开车去海边，为何不肯花点时间好好坐下来和你的亲人们谈谈？后者或许更能解决你的问题。你想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可你却又在逃避。你真太可笑了。"电话那头，是廖文枫冷静沉稳的声音。话不多，却句句砸在了麦杰的心坎里，让他心潮起伏。

"麦杰，我文辉。我现在和文枫在一起。他说得对，你老这么自欺欺人地逃避不是办法。你回来吧。我们好好谈谈。或许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我有不少朋友是搞法律的，或许能帮上忙。"文辉在话机里好言地规劝，让麦杰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暖流。

"谢谢，谢谢你和文枫。我这就回来。等着我，如果你们还没睡的话。"麦杰挂断了电话，发动了汽车。

麦杰一边开着车，一边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他以为他不会再流泪。可惜，他错了。

难道他一开始就是错的？

"这世界还算不错，值得我为它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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