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的日子

第六章

钢琴岛上的落日余晖在缓慢而又不可遏制的消退，大海的波纹伴随着麦杰和廖文枫的叹息荡漾开来。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特定的心情。不知道在他们有限的人生里，这种特定还会有多少次。平时朝九晚五的生活是如此地机械，如此地行尸走肉，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真正要去的地方在哪里，只知道要去一个地方，完成一件事情，然后再去另一个地方，再去完成另一件事情。你不会让自己停歇，因为你清楚地知道，你一旦停歇下来，你的生命环节就会出现问题，你会忍不住问自己，自己的归宿到底在哪里，自己奋斗的意义究竟在哪里，随后，就有无至尽的思绪缠绕着你，让你不知道该做出怎么样的选择。忙碌与盲目，两者的界限开始纠缠不清，让你在世俗的轨道上越滑越远。或许，只有在这样周围舍弃一切现实无奈的地方，才能知道，才能醒悟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但，知道了又怎么样？自己已经站在云端，自己还会下来吗？自己还舍得下来吗？一个下午，麦杰和廖文枫都在反复思考之中游走，夕阳西下，仍然踌躇着。

"或许，你和我都应该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你舍得放弃现在的一切吗？"廖文枫的情绪很低落，香烟不离手的他，此刻正陷入抉择。

"舍弃？我不是没想过，可是，过这种世外桃源的生活是需要经济基础的，在这个连微笑都要按质论价的世界，你哪一样离得开金钱？我的朋友。"麦杰的回答很苦涩，但也很现实。

"你已经有不少钱了，我相信，你的投资，你的不动产都可以做为你后半生的经济来源。不是非要朝九晚五的工作才是工作。SOHU一族未必不适合我们。"廖文枫似乎在竭力说服麦杰。

"没有用的，到时候你选择了另一种生活，你还会念念不忘以前的生活，这就是人的劣根性。我太了解我自己了，我以前什么没干过？先是教书，后来辞职写作，又不写了，进了这家跨国公司。人生该体验的我几乎都体验过了。结果呢，我还是摆脱不了生活的阴影。难啊，太难了。"麦杰苦苦思索，他依旧馅在过去里不能自拔。

"我们太需要心灵的平静了，而这，是金钱唤不回来的。"

"你现在比以前成熟多了，不再是我以前认识那个书呆子了。"

"是吗？你也变多了，变得暮气沉沉的。"

"你干脆说我象个活死人得了。"

两人哈哈大笑，他们的背后是一片深蓝。

第二天。厦门高崎国际机场。

"就这么回去了？"

"是的，就这么回去了。"

两人对坐在机场餐厅的一角。默默。

机场很干净，也很宁静。只有缓缓的钢琴声若隐若现。灯光也很迷离的样子，不亮，但却很古典。

  "我不想再想下去了，云上也好，云下也好，我还是就这么活，我才不管什么自我，本我，这一切问题都见鬼去吧。我活得太累了。"

   "是啊，随便点吧。我们对一切问题都知道，也知道解决的办法，但我们却不想去改变。奇怪吗？因为我们没有改变它们的勇气了。人一旦到了一定岁数，就不太容易接受新的东西。"

   "所以，我们是活该，活该受那么多罪。作茧自缚也好，庸人自扰也好，我们都是活该。"

   "你想通了？没想到，我来厦门是来说服你的，倒被你说服了。"

   "无所谓谁说服谁，就这么样吧，飘在云上有飘在云上的好处，在云下有云下的好处。日子总要过的。我从今天起，不再和别人探讨人生哲学了。好没意思。我今天发现我其实就是个阿Q，没有勇气，没有自信。"

   "好了，好了，喝酒。"

   两个男人彼此敞开心扉，陈述着男人特有的心情故事，可笑又可怜。能怎么样呢？就如同他们所描绘的那样，他们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他们已经没有改变的资本和勇气了，他们最终只能任由问题自生自灭，也最终会毁灭掉自己。人生就这么匆匆而过，思考中行进，麻木中行进，前者就一定比后者高尚吗？后者就一定比前者可耻吗？没有谁能说清楚。

   "回到上海，你有什么打算？"麦杰给廖文枫倒上一杯威士忌，酒液金黄，衬着灯光，不知道身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走到哪里是哪里了。"廖文枫的表情很冷漠，但有着说不出的萧索。

   "要不，你搬到我那里吧。我就一个人住。一个人住那么大房子也没多大意思。"麦杰的邀请是真诚的。

   "不，我不想去。一想到雯就死在那间屋子里，我就感到一阵冰冷。倒不是忌讳，我只是觉得你太残酷了。明明知道雯那么深爱着你，你还要把她逼上绝路。别和我说那么多理由，我不想听。"

麦杰的眼睛浑浊中透露出一丝绝望，他缓慢地点上一根香烟，手居然有点颤抖。

"雯的死或许是我一生中做过的最可怕的事情了。我只能看着她慢慢地将血流尽，可我却没法阻止。就算将她救活又能怎么样？她还是她，我还是我。我们都太自我了，自我地牺牲掉了对方。天，这是个什么世界，真没劲。"麦杰在喃喃自语，廖文枫的话又把他牵扯到了痛苦的回忆之中。

"你儿子怎么样了？"廖文枫岔开了话题。

"我不知道，他跟他爷爷奶奶生活。你忘了，我父母已经和我脱离父子和母子关系了。"

"你父母，唉。"廖文枫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都寂静了下来。钢琴声也突然消失了。只有灯光依然绰绰的样子，让人恍惚不已。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该上飞机了。"

当天晚上，麦杰的家。

廖文枫还是谢绝了麦杰的邀请，独自回了自己在上海西郊租住的公寓。麦杰也孤零零地回到了他自己那间能俯瞰到整个黄浦江的家。隔着落地玻璃窗，窗下是车水马龙。窗下的另一边，则是穿梭于江面上的大大小小的船舶。见证了城市变迁的外白渡桥上，车来车往，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东方明珠上璀璨的灯光也将浦江两岸照得别样风光。一个光怪陆离的城市，白天是那么忙碌，夜晚又是那么充满诱惑。

麦杰洗完了澡，穿上睡衣，手里捧着〈哈利波特〉的原版书，打算放松放松。就在此时，电话铃响了起来。

麦杰感到非常诧异。谁打来的？廖文枫？不可能，他回家了，这个时候他应该早就睡了，他一直是个早睡早起的人。那还会是谁？

他犹疑地拿起听筒。电话里是个温柔甜美的女声。

"你回来了？麦总？"哦，是他的秘书，乔红。

麦杰一皱眉。他有点反感他的秘书，因为他的秘书是老卡尔专门配给他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安插在他身边的一个钉子。老卡尔对他并不十分信任。所以，那些关于老总和秘书之间的风流韵事之类的俗套故事在麦杰身上是根本不存在的，他对他这个秘书惟恐避之不及，哪会去主动招惹她？可眼下，这个女人主动打电话来了，他又能怎么办？

"哦，刚到家大概有一个小时吧。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还没洗澡。"麦杰撒了个谎，言外之意很明显不过：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能明天公司里说么？

"哦，对不起，麦总。我只是打个电话问候一下。难道秘书问候一下老总也要事先请示吗？"乔红的话语得体之余又显露出一丝不快。

"哦，不好意思。我平安到家了，谢谢你的关心，没什么事情我想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麦杰在下诼客令。

"哦，好吧，再见！麦总，明天见！"

麦杰刚刚平复的心情又开始变得复杂起来。明天又要上班了，又开始了那种让别人羡慕，自己痛苦的云端之上的日子。唉，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看着窗外，窗外的天空没有星星，只有五颜六色的灯光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