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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晴 小晴爱哭，而且哭得很猛，声音异常洪亮。她一哭，附近人家的玻璃窗户都嗡嗡震动，这是我亲自去验证过的，虽然我家离她家有两列火车那么远，玻璃窗没有震动，但是爸爸在屋子里听到那么远小晴在哭，还是要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大些。 小晴爱哭，不是说她随便哭，是说她能哭很久，很久很久。我听矿里的王叔叔对小晴爸爸说："今天早上我坐车去市里办事她就在哭了，等我快中午的时候回来，还听见她在哭。我过去问她哭什么，她停下来，你瞧她说什么！她说不记得了。哈哈哈。"小晴爸爸就苦笑着说：她前世一定是个苦命的哑巴，受了苦说不出，所以这世还不够。 小晴没上学。因为小晴的姐姐只有半条命了。 煤矿有那种绞车，用来绞刚从地下挖出来的一车车的煤炭。我们那个时候，煤矿的设备还比较简陋，而且也不够注意安全，小孩子可以偷偷进去绞车房。所以有些胆大的孩子，趁开绞盘的阿姨去休息了，绞盘歇下来，就偷偷溜进去玩，就像现在游乐场的转盘一样刺激好玩。小晴的姐姐也跟了去玩，不知道怎么样弄得，把自己的肚皮给划破了，肠子都流出来了。当时大人们把她抬出来的时候，我不敢多看，浑身是血，流了一地。都以为活不成了，但是还是活了，用她大腿上的皮，补在肚子上。不过，出来以后，就只有半条命了：精瘦精瘦、整天无精打采，呆在家里也没有再上学了。 因为没有人照顾受伤的姐姐，加上家里负担太重，小晴只好辍学。她除了照顾姐姐，还做许多家务。因为姐姐需要调养身子，没钱买肉，于是，她就让妈妈买了一头猪回来，养在自家的后园子里。没有时间去打猪草，她就去矿里食堂去捡饭。 矿里单身汉多，大多吃食堂。吃饭的时候，往往都聚在附近的球场边，一边吃一边聊天，喜欢打球的人，还一边约好人打球。小晴早点把饭做好，一到时间就拿了一只篮子守在食堂周围。如果去晚了，附近农村的孩子和其它捡饭的，就可能把饭渣都捡走了。 小晴其实是午饭时光的一个最美好的音符，因为她的歌声。兴许是天生的好嗓音，她唱起歌来，仿佛天更蓝、云更悠闲，就连旁边的树林子都青翠了许多，因为她一唱歌，我总感觉是林子里的百灵鸟在唱，所以那林子也就不是一般的林子了，是百灵鸟住的地方了。 她一边弯腰捡饭，一边唱歌。大伙儿一边吃饭一边微笑着听她唱。有时候，有些小伙子还点歌：小晴，来一支柔情点的。小晴，唱电影小花里的歌。小晴，邓丽君的歌好听，今天就唱邓丽君，过过瘾。 好像没有小晴不会唱的歌，广播里流行什么歌，小晴很快就能唱出来，她就有这个本事。我对流行歌曲的熟悉，几乎都是从小晴那里听熟的，我家就在食堂不远的煤矿总部大院，放学回来要经过球场。看到小晴，一点儿也想不起她身上的担子和她的苦。 除了她哭。她一哭，仿佛全矿的人都想起，这么一个小小的女孩，不能上学，不能像同龄人一样玩耍，只能在家里照顾姐姐做家务活，并且还养一头猪。 人们很久都没见小晴哭了，说小晴大了，更懂事了，所以不哭了。可那次，小晴却又哭了。 那是我上初中的时候，省歌舞团来矿里招生。招一些好苗子，当然是唱歌跳舞的好苗子，我们都可以报名。 我知道自己不行，没有报名。不过很多家长都蜂拥而至，即使自己的孩子并不出色，也不想放弃这个好的机会。小晴本来没有上学，是没机会的，可是子弟学校的张老师，私自帮她报了名，然后找到小晴家里，告诉她要好好把握，"这可是改变命运的大好机会呀，以你的天资，迟早是能做李谷二的。"张老师是个好老师，我们都喜欢他。我们也都喜欢小晴，所以谁都不说小晴不是在校学生。 小晴的姐姐不肯要小晴做家务了，也不要她去捡饭，要她好好休息保养嗓子。小晴说："平时不都好好的，哪里做事会把嗓子做坏，放心吧姐。"她仍拿着篮子出门了，不过到了食堂，却不用她去捡，那些小伙子都把饭自动倒在她的篮子里了，不一会儿就满了。小晴心里激动起来，差点又要哭了。 大家没说什么鼓励的话，因为都觉得她肯定没问题，这么好的小晴，这么好的声音，还有问题吗？只要明天嗓子照常就行。 第二天，小晴穿上了新衣，来到省歌舞团招生点，表演了。 她唱了什么歌曲不知道，反正她什么歌曲都会唱。当时，小晴出来，脸上喜气洋洋的，我们就知道，一定是成功了。大家都想，小晴以后也许就能像歌星一样，光芒四射，前途无量了。 最后，省歌舞团要离开了，却没有通知小晴被录取。 张老师又来到小晴家，神色凄凉。他告诉小晴爸爸，说有人把小晴辍学的事情讲给了招生办的人，说小晴没上学没文化。招生办的人还说，小晴的个子太矮小了，达不到要求。 小晴当时没哭，还笑笑。她感激张老师，送张老师出门去。回到屋，就开始哭。可是，这次，她一张嘴，却声音嘶哑，哭出来的声音，完全不像她。不但嘶哑，而且粗，好像胸腔里堵着烂棉絮一样。我们听了，都难受得厉害，个个皱着眉头，也要哭的样子。 小晴哭了很久很久。然后，照样做家务养猪，但是，不再捡饭，而是去打猪草。还唱歌，却不那么大声唱了。有段时间，我都快记不起她的声音了。 有时候，还真的很怀念，以前小晴那纯净清亮的大嗓门歌声。我知道很多人也跟我一样怀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