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某种状态下特别容易回忆,我躺在饭店储藏室里的这一夜,泪水之后庆幸自己终于"学有所成"。
世事奇特,在我不到十岁那年,到表哥家玩耍时,他给了我一箱发着霉味的书,因为,他们一家人要搬到一个城市去了。
这箱子里的首先是《一千零一夜》吸引了我,后来是《汤姆索亚历险记》,《雾都孤儿》。总之好象都是关于流浪冒险之类的,最后的最后,是几本烹调的书使我迷醉其中。我胸怀大志的想,这天下谁不吃饭?哪个地方没有饭店?不需要把菜煮得香喷喷的师傅?
于是,把书中那些从没有见过的菜谱背下来,虽然里面有些菜的样式给弄得不忍心用沾着口水的筷子破坏掉。看着那些菜色的图,暗暗惊叹,谁能把吃的样子都给做得这么"美妙""艺术"?可见地球上万物都给我们主宰得富丽堂皇了。
于是,出门之前的若干个日子里,我挥着菜刀跑到二婶家里给她的猪切番薯,她好奇的看着我。经过很多次操练之后,我终于把番薯切得象面条一样细。二婶笑呵呵的:
"猪哪用这样吃东西啊?我从来不切,洗干净丢进猪圈就行了。"。
我又砍来芭蕉,练切薄片,当那些倒霉的芭蕉身体被我凌迟得象纸一样薄时,我又给那些土头土脑的马铃薯切丁,切条,切片。
可惜没有牛给我练刀,不然我会象疱丁前辈一样,把牛的生命上升到音乐的高度来宰杀的......。
有一段时间,看猪鸡牛羊和人都在暗中猜测对方哪儿有一条缝,哪儿的肌肉多些,哪儿的骨头在哪儿拐弯,下刀的部分要尽量省力......。
在听我背了一些菜谱又看我练了一会儿刀之后,张师傅说了;
"难得你有这份心,虽然缺少经验,只要肯努力,是可以成才的。"这样,他留下了我。
正想得入迷,我的身体有东西迅速的爬过,我惊恐的蹦起来,一只老鼠迅速消失在一堆杂物里,动作象伊拉克的武装分子一样神出鬼没。一会儿,我惊异的发现,老鼠象游击队一样,吓走这只又跑来另一只,或是同时出现在不同的方位。它们吱吱喳喳,象说话,又象谈恋爱,更多的是一只追一只闹着玩。它们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只能出声赶,不能用东西击打。这儿堆着一些华美的餐具,和一些看起来不马上用到的菜蔬。
我猜这里是老鼠们的天堂,是啊,哪种动物没有自己的快乐时光呢?
赶了一阵之后,我发现毫无效果,就坐回床上无奈的喘气。突然,大腿上有东西在爬!我一跳老高,身子一抖!原来是只蟑螂,我一脚把它踩得毫无人样!在我认识的动物里,我一直把苍蝇,蚊子,蟑螂,蚂蟥等归为大自然多余的东西。我怀疑上帝当初造人的时候,故意安排给人类的。因为,他老人家发现人类太贪婪了,总是喉咙里有一块,嘴里有一块,碗里有一块,筷子上有一块,眼睛还盯着桌上最大的那一块!也幸亏有蚊子,它们无私的传播疾病,毒死一大群人。不然,世界各国政府又要颁发结扎证了。
你看,蚊子多聪明呐,它们几乎不以个体的形式存在,从来都是成群结队的。你打死了A,下次打死的你无法肯定是不是A。它们相同到可以无限制的复制,复制,直到上帝满意人类的表现那一天为止。
鬼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
我不把老鼠归为多余的东西,因为它们至少给我吃掉,给那些爱吃老鼠肉的人吃掉。还有,老鼠刚生出来的崽多可爱啊,我断定天下没多少人看过那些粉红粉红的闭着眼的小老鼠。它们发出细小的娇滴滴的声音,就象人类的婴儿。偶尔,我有点后悔我为什么竟忍心下手屠杀一只又一只老鼠?
这是一个和蟑螂和蚊子战斗的夜晚,蟑螂多到我几乎要吐,当我把它们踩死发出一声"啪"的时候,我发现我多么的低级,也许,我就是一只大蟑螂,只是,没人愿意告诉我罢了。蚊子倒容易对付些,点着蚊香便可以了。
老鼠我暂时没办法消灭,于是,我上升到精神的高度,在假想的平台上,和它们制定了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当订完原则时我才发现,这项原则是在你对敌人无可奈何时才用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相对心平气和的躺下。在昏黄的灯光里,我观察起我的室友--老鼠。看着它们那亮晶晶的眼睛,长长的胡子,觉得滑稽极了。老鼠把成熟和天真融合得妙趣横生,眼睛是儿童的,胡子是老人的。怪不得叫老鼠!哦,咱们聪明的祖先还把一天时间开始的那个时辰叫作"子"时。那么,拐个弯来也可把老鼠叫作"老子"的。对了!我们的血统一定和老鼠有某种关系。我嘿嘿笑了起来,竟然沉沉入睡了。
我说过,我习惯哆嗦,习惯并不代表喜欢。比如我看见影视里的那些"领袖人物"给那些下三滥的演员弄得令我习惯作呕,这样的习惯表示----我讨厌他们!
但我现在这个哆嗦的习惯多少带有点欢喜的成分,因为我好象天生喜欢厨房,喜欢里面复杂的味道。高兴起来哆嗦得特别起劲,边切马铃薯辣椒边说些别人听不清楚,听清楚了也不明白的话:
"生姜晒死太平洋,酱油堵住大象眼。烧鸭抽丝萝卜爱,猪骨大蒜油盐连。"我把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配合上切菜的节奏,感觉和半点弹吉它差不多。
不过几天,我感觉自己变成了切菜机器,这台机器的润滑油就是自言自语。幸亏,没什么人和我搭话。他们最多说:
"笨,切五柳。"然后我到水池里捞出一条鱼。
"笨,切生片。"然后我又到水池里捞出一条鱼。
每天早晨厨师还不来的时候,我就开始操刀,把一小篮生姜拍得破裂,然后切得象大米一样细,放进一只透明的大玻璃瓶里,瓶子里早有不知哪天倒进去的酒在等候。
生姜的命运从土地到市场再到饭店,从完整到粉身碎骨再到酒里变成厨师想要的味道,然后等着被扔进油锅里煎熬。
有些生命的流程就这么简单,对它们本身而言,毫无价值。
地球的规则就这样,我们来到这世界身不由己,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的父母在他们完成性过程之后,扛着道德的旗帜扮演他们的荣光,在子女面前装做救世主耀武扬威。那一些又一些男男女女本身对这世界都糊涂得很,偏要完成创造生命的低级任务。他们没有想到,应该给自己带来这个世界的生命什么样的东西。比如,爱,比如,尊严,比如,不是伤害的家庭生活。
这些都缺乏,或是没有。
"笨,你想什么?别停啊,我喜欢看你切菜的模样。"一个好听的声音在我的耳朵旁边甜甜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