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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碰了若干次的"一鼻子"灰之后,我和半点把希望的目光投在那些正在节节高升的大楼上。它们很多,悬挂着"某某局某工程处"或"某某第二建筑工程公司"的巨大牌子。它们在阳光下闪着鲜红的色彩,就象当初革命先烈的颜色一样。 经过一番被动的傻瓜式的寻找之后,我们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埋头苦干了起来。吃第一餐饭的时候,终于理解了四九年前那些人为什么抛头颅,晒鲜血的要建立起人民江山的革命斗志了。我知道,我家乡隔壁的二婶绝不用这种米喂她那些被她叫作"发瘟"猪的畜牲。然而,这些发着霉味的米正一口口的被我们吞食,菜的味道更古怪,吃得半点的泪水流了来。 我们默不作声,偷偷看着其他人,十几条祖国各地的男人正象饿猪一般大口大口的吃。 第二餐的时候,我终于注意到,吃的东西是被分为好几种的。最低的是我们这些没有技术的苦力,经过今天的闲话中知道,和我们一起干活一起吃饭的都是刚被召来几天的。 我们的工作是挖一些深坑或深沟,还有搬运一些杂物。从天亮做到天黑,就这样做了一个星期之后,那个管我们的"工头"对我们说: "你们做的工不合格,要返工,影响了工程进度。看在你们辛苦做工的分上,不罚你们了,工钱呢就免了。伙食也不扣你们的了。从今天起,请你们另投高明。我们请不起你们。"。 我们傻眼了!糊涂的傻眼了!正当十八岁的我和半点确实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似乎只会怪自己工做得不好。但是,一块干活的有几个人正要做声,那工头很快的走了。他们迟疑着追了上去,工头的身影却消失在一扇响了声"呯"的门口后。 我们莫名其妙的看着大家,多数人默不作声,看他们的样子也是刚出家门的。又黑又瘦,比我们还要呆头呆脑。我发现,十来个人没有三个以上的是原本认识的。 有一个人低声的说: "这是吃我们哪,太毒了。"但他分明认同这种"吃"法。他带着悲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都怪我们不安分,呆在家起码不挨饿。这世界就是这样,精的吃笨的,恶的吃老实的。"。 有一人急急的说: "我们去找他要钱!"。 就在这时,来了几个保安,他们叫我们赶快收拾东西走人,给新来的人住,有人正要说话。一个保安大声的说: "住口!马上滚,他妈的!这种样子也来打工!"。 保安手里牵着一条大狼狗,保安们正仗着狗势站在狗的后面。那狼狗舌头伸得长长的,滴着口水。 国际歌里唱的:"从来没有神仙皇帝,要靠我们自己"。 这一刻开始,我知道,我们自己是最不能靠的。社会布满无数个陷阱等我们跳下去,然后,有人还在上面笑话......。 在狗的眼睛面前,我们慌张的收拾东西。我们作鸟兽散了----外国人说得好,中国人就象他妈的一盘散沙。 但我迷糊的觉得,起码坏人是团结一致的,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比咱老百姓还团结......。 一个来自江西的小伙跟在我们后面,默不作声。我停下脚步,凄凉的对他说: "去哪?"。 他的眼睛烧着火,是一种不屈的火,不理性的火。我怕这种火,我不敢看他,低头看着地面。 他咬着牙齿说: "我不服,我要回我的血汗钱!"。 我吃惊: "你怎么要?问他要?"。 他的眼睛已经变得血红: "抢!砍死他妈的B!我要建立组织,成功了天下是我的!"。 我还是有点不明白,疑惑的看着他。他比我高半个头,似乎比我年长几岁。他用手梳了梳头发,拍了拍我的肩膀: "老弟,我比你们长几岁。刚出门,口袋一分钱也没有,十天前也是帮一个工地做这种工。也是得不到工钱,都是说我们做的工不合格。我现在明白了,我们做的工不用技术,他们叫我们来,做几天就赶走。然后再换另一批人,这样,永远不用付工钱。只给我们吃一些霉米烂菜。"。 我半信半疑,他又说: "起初,我见这个工头人很和气,以为可以相信,谁知他妈的都一样的黑!他黑我更黑,总有一天!"。 半点小声的说: "那,我们去问问他的老板吧,他不讲理,老板可能会帮我们的。"。 江西人恶狠狠的: "你知道哪个是他的老板?老板会帮你?做梦去吧!我听人家讲,去问要工钱的不是被打就是被狗咬。"。 半点无力的舔了舔嘴唇: "楼上挂的那些牌子是公家的吧?公家的人会打人?"。 江西人逼到半点面前: "我问你,警察抓坏人还是抓好人?我们村里有人到这里一下车,就被问要暂住证,给车票看就撕车票。甚至,有的把你的身份证丢掉,直接抓你上车。抓到里面又是一顿猛打,叫家里寄两千块钱来才放人。"。 我们近乎绝望的吃了一惊! 半点低声的:"那,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来广东呢?"。 江西人说: "家里又好呆吗?每个人不到一亩田地,连买衣裳都差点没有钱。出门还可以闯彩,大把多工厂,工厂不会那么黑吧?我先进厂混一段时间,回头再收拾那家伙。"。 他正要走,半点拉住他的手臂: "呃,老兄,我们不能做违法的事,要看到生活中光明的一面,我们还是有希望的。"。 江西人的嘴角撇了撇: "光明?光明让那些贪官占着,让那些有钱人占着,哪轮到我们光明啊?"。 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他对我们拱拱手,说了一句话: "江西是毛主席的根据地,江西人是不好惹的。兄弟们,后会有期!"然后,大步离去。 我突然觉得这家伙很象咱们的贺老总,就是屁股缺了两把菜刀。不过,这江西人要是也象贺老总一样,那不是闹革命,是抢劫,是要判重刑的。话又说回来,贺老总当年如果不跟共党,也是土匪一个。 这世事就是轮着转,十年前是黑的,十年后可以是白的。就象地球一样,谁能说哪儿是上哪儿是下? 工地上的活我们是不敢去做的了。半点更起劲的在一些娱乐场所找工,终于,他把我孤零零的丢在某家歌厅门外: "笨虫,这家老板说我的声音还可以,先试试,没有工钱,包吃。呃,地方太小,睡不下更多的人。你自己抓紧时间找工吧。"。 这时,我和半点好象隔着一堵烂墙,这墙真他妈的虚伪。却没人推得倒。 幸亏,在剩下的不多的意志里,我还坚持的认为我是厨师,是个能把蚯蚓煮成龙汤的大师傅。时来运转的时候,我还觉得这社会还有可爱的一面:终于,有一家饭店的大师傅同意我在他的手下配菜了。 这大师傅姓张,从他的眼光里我看得出他对我很欣赏。当晚上躺在狭窄的储藏室时,我流泪了。 世界还是光明的,非洲饿死几百万人与我一点没有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