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靠近 1-四十港-西陆网

(长篇小说) 靠近 1

[楼主] 作者:远山半寒发表时间:2007/04/07 1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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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原迈在田野边支起画架，接着画那幅画。
　　已经是初冬了，田野上打下的稻子，寂寞地堆在空旷的田里。两边的树也已经呈现凋零的模样，只有一些小灌木，还带了苍老的绿叶。这片稻田两面环山，因而稻田带了一些山的寂静和安宁。一大片天空，显得苍茫阴沉，横铺在稻田上空，灰暗的颜色从视线划过去，顺着低矮的山脉一直延伸到前方，被两边的山脉夹着，天空忽然收拢，成了狭长的一条带子，视线也跟着延伸出去，落在黛色的远山上，自然有了几分渺茫。
　　天气冷，原迈画了半晌，身上有些发冷。他站起身来，朝四周远眺。也就一瞬间，他忽然就想起陈齐石。也是瞬间的念头，他决定去陈齐石的屋子看看。

他将东西收拾好，骑上了单车，在田间小路上边走边想。

流枫村基本是菜农，周围也多是菜地。上次原迈到过这块儿，经过菜田，那时候正是早春二月。细雨蒙蒙，菜田里绿色和雾气氤氲袅绕，小村弥漫着新鲜树叶的香气，树叶儿和花儿是欲芽未芽的朦胧。而此时却是初冬季节，是陈齐石所说的"冬眠季节"，万物萧条，唯独这块菜地，绿色依旧。

此刻他忽然又冒出一个念头：陈齐石，难道真正冬眠了？

"什么怪事他都做得出来，但总不至于那样吧，不至于。"

他顺着田垄歪歪扭扭地骑着。心思也歪歪扭扭。

按理说，他是找不到陈齐石的屋子的。陈齐石深居简出，跟村里人几乎没有交往。房东是个啥样的人叫啥名，原迈也一点不知道。再说，最关键的问题是，陈齐石走了有半年了，现在的屋子，原迈想，十有八九被房东收回的了。可是他今天的感觉有些微妙。总预感今天他与这个小屋会发生什么"遭遇"，到底是什么他也没有头绪。这个预感就像是一幅太多留白的画，且只展开了一点点，让他绕有兴趣起来，他等着。

他要去证实那点预感，看看究竟是个什么结果。

那口井是在菜田边上离大路比较远的坡下洼地上。以前庄稼人，自然是愿意傍井建屋的，不像现在家家安了自来水，井边凋零，那几间旧屋子，许多已经不见炊烟，大多数人家都搬到离大路较近的半坡上去了。这样倒还好找，原迈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口井。他推着单车，有些漫无目的地在那些破旧的屋子边转来转去，试图看见与陈齐石有关的什么。

有些东西谁也说不清，原迈刚转过一条小路，就看见了一间半泥半砖砌的在旧屋，屋前院子里一个男人正弯腰拿着镰刀割荒草杂藤。他什么也没说就走进了院子。院子一看就是荒废了很久的样子，杂草衰败、旧木荒凉、窗户已经被木板封死。男人一抬头看见原迈进来，愣了一下，说："你是......陈书生......啊，他让你来......搬东西？"

果然找到了，原迈心里有些惊奇，他啊了一声，没点头没摇头，走到屋子里面。男人把镰刀往地上一扔，跟着他走进来。

屋子很潮湿，带了稻草腐烂的气味还有木头发霉的气味，光线很暗。屋里除了一张破烂的四方桌和一张凳子，就剩下窗户和门了。有两间里屋，一间关着门，另一间比前屋稍为齐整一点，床上的烂席子底下露出陈旧的稻秆。太简陋了，原迈心里叹息了一声，走过去翻了翻桌上的那些书。

男人叫运九，还算是个好心人，不过也有农民的狡猾。村里的旧屋不少，就他的旧屋还能赚钱。陈齐石走了以后，少了这笔进项，他还是觉得可惜，毕竟他的房子空这也是白空着。他看着眼前这个也有几分书生气的小伙子，拿不准他的意图。他见原迈翻那些积了不少灰尘的书，咳了一声说："屋子本来不太暗的，有阵子没得他的音讯了，也没给个准信，没敢动屋子，一直替他留着......你看......只是封了窗户，怕雨淋坏了......要再来住，一吓装上电灯......几亮堂......夏天凉......"他一听不对，自己笑笑，停下来望着原迈。

原迈一愣，望着他，问他："一个月几多钱嘛？"

"以前陈齐石拿五十九块。"

"要的。你把屋子整一下，明天吧，明天我跟你一起整。"

原迈一边说这些话，一边自己惊奇自己的念头。今天可真是怪了，自己的脑袋像被别人指使着。他说完走出屋子，暂时不想往下想。

运九一听，赶紧跟过来说："好啊好啊，明天我来整，你来参观就行了，就是你来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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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2楼] 作者:远山半寒发表时间: 2007/04/07 1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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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的。装了电灯，窗户木板没拆完，贴上透明薄膜。原迈没有住陈齐石那间屋子，他把另一间屋子收拾好，把电灯拉低，运九在墙上钉了几颗竹签子用来挂东西。原迈见了，问他："山里竹子多不多？""多了。""有竹桌竹椅？""那容易，砍几根竹子来，我都会做。我屋里的竹凳子，就是我做的。用药水煮了，不长虫。外面卖的，没煮透，长虫子。你要？""都要。你整来了再说。不过现在这张桌子太小了，你整一张长方形的大桌子来，最好要这么大。""要那么大桌子......吃饭？"运九想，不会是用来睡觉吧。原迈看他的惊奇的样子，笑了："除了吃饭，还有别的事情，我是画画的，有时候需要比较大的画纸。"运九现在知道，这个小伙子，原来是个画画的，蛮艺术的，而且花钱大方，比起陈书生那个穷光蛋，好得远了。他现在看着原迈就喜欢。他替原迈买了火炉和煤，说等天气好的时候，他来替他做藕煤。他想起以前陈齐石，整个冬天窝在破被子里不出门。遇上晴天见他也是瑟瑟的样子，拢着袖子四处游荡，一副脸青白消瘦，他见了都躲着走，心里把读书人想成了仙人野人，不做事不如成仙去。心里叹了口气。

他知道原迈跟陈齐石不同一个活法，怎么原迈倒看上了陈齐石的屋子了。

他不知道，原迈其实跟陈齐石也只遇见了两次。

冬天到了，原迈在流枫村住下了，早出晚归。

流枫村远倒不很远，骑单车30分钟就到了。不过骑车总不是多方便，天气不好的时候，比较难受，现在又接近冬天，雨冷风寒，原迈只好弃车步行了。他自己原是稍微有些精雕细琢的人，现在正好锻炼一下。

宣传部的年轻人多，两人住一间屋子。跟原迈一起住的"老千"原本叫"老钱"，31岁，人老实谨慎显得老，年轻人叫他老钱，年纪大一点的人说再叫老钱人家更找不到老婆了，于是慢慢叫成了老千。老千木讷，领导倒有心给他牵线，几次都没成。上次王科长夫人给他介绍了一个，老千一看她年龄，真不小了，29岁，可他不喜欢她左顾右盼的劲头，心里不放心，保不定自己是第几茬。于是，就在她面前装傻。他本性就钝，装起来天衣无缝。在公园走了一会就去找厕所，找到最后两人走散了。女的见他这么傻，不再来了。老千见吓住了她，赶紧去科长夫人那里负荆请罪，科长夫人见那女的也不来自己这里，想她心里怪了自己，满心不悦。见了老千，也不怪他。好在老千的工作单位还算不错，这次终于在医院找了一个护士，年纪也轻人也纯洁，虽然模样不算太好，老千却正满意她。

原迈住在流枫村，中午才回宿舍休息一下。老千正跟护士处到关键时候，房子也是关键。这天早上上班，老千叫了原迈："阿迈啊，昨天我整了一点狗肉，中午到我们那屋，喝一杯。"原迈应了。

原迈下了班，出了办公室。天气越来越冷，一出办公室，寒风一吹，他不由得啧了一声。旁边的王科长回头来一看，笑笑说："阿迈，听说你住外面了？"原迈点点头，没说话。他在单位一向少话，只做事，大家习惯了。王科长继续说："外面自在宽敞，虽然上班没那么方便，好在你单身，没什么家累，僻静些自在。"原迈在宣传部呆了三年，知道王科长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也没说话，笑了笑。王科长走过来，略有些亲热把手放在他肩胛上，说："我想在书房挂一幅小字，什么时候露一手，帮老哥写一幅？"原迈装作冷，搓搓耳朵，把他的手给抖了下去，只说自己不会写字，挂上去惹人笑话。到楼梯口，原迈跟他点点头算道别。

王科长望着他的背影，若无其事地转身回到办公室。

原迈来到宿舍，老千已经摆好了碗筷。见了原迈，赶紧过来给他拿了一双棉布鞋子："这个给你，老家人做的，冬天呆家暖和，卖的棉鞋可没有这个舒服。"他等原迈换了鞋，就把炉火拿到四方桌底下，两人坐好了开始喝酒。

"这个狗肉，是好狗肉啊。"他不好给原迈夹菜，怕原迈不习惯，只用筷子示意着："到乡下村子里搞来的土狗。"

原迈不太喝酒，老千也没使劲劝。老千跟他聊天，他知道原迈不爱说话，也不会主动说起人家的私事，更不会说公事，他只随便聊原迈的屋子。

"流枫村我倒还熟悉，有个老乡来城里卖菜，就是从那里批菜。最早的时候还是我带他去联系的。现在的菜，主要还是从那边来的。"他用筷子点点桌上的菜，示意原迈多吃，又起身给原迈续上酒。

"城西搞了一个小商品市场，那边的农民洗脚上田，发起来的不少。现在我那个老乡跟别人合伙整了一个五金批发店，早些天还来我这里喝酒。"

原迈说："难怪那边的菜田比以前少了，路也越来越拥挤。"

"你还别讲，那边的地段比以前值钱了。你租的房子，好多钱一个月？"

"五十九。"

"搞错！四十九块就蛮可以了。农民老表欺负你书生。他的房子空下来没得用，白捡几十块......几间房？"

"三间。"

"哦，那倒也还可以。也不算很贵。你单身汉，没有负担，还可以应付。来，喝酒。

原迈听他说自己单身汉，笑起来："你不是单身汉了？"

老千嘿嘿笑了："我年前准备办喜事了，跟她说好了。还没跟别人讲，过几天才......不过......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原迈说："你说。"

老千低了眼睛，把筷子嘬干净，放在碗沿上，不好意思地说："阿迈啊，这事儿啊，还真不好意思提，可是，你看，我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这个，好不容易赶上了一个顺心顺意的女孩，她也是农村的，啥也不说我，这个......就只是这结婚的房子......你看，阿迈，我，就请你帮个忙！"

原迈来之前就有些料到是跟房子有关的事情，他跟老千同居一房这几年，已经把这事想过了。老千是老实人，这么大年纪了，他能帮是会帮的。现在他倒是想起自己在流枫村租房，还是不是偶然，还是有些命中注定的东西？他想起这个，一时没说话。

老千见原迈不回答，心里急，嘴上就开始结巴了："你想回来......住，啥...时候都行，我只把你的东西归到一处....好好给你存着。"

原迈不由得笑了，给老千倒了酒，说："行啊，你想把我的东西放哪儿就哪儿吧，以后中午我就在办公室了，你放心结婚吧。"

他话不多，可是老千知道，他真是个古道侠肠的好人。老千感动得一时也没说话。

原迈吃了饭后，就把自己的东西，捆在一起，放在一个角落，等下午下班自己带回去。老千忙说哪天自己跟护士一起去拜访他，再给他捎过去。这会儿怕原迈的单车搁不下。原迈也没争，由他。上班时间快到了，原迈先走了。

[楼主] [3楼] 作者:远山半寒发表时间: 2007/04/07 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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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才到办公室门口，就见王科长从对面科室叫他。原迈过去，王科长赶紧从铁皮炉子上，拿了水壶给原迈倒了杯水，叫他坐下："阿迈，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你先喝茶。这个铁观音还不错，一点不涩口。......你看，我们单位近两年进来不少年轻人，住房比较紧张。领导上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啊，不但要关心你们的思想，也要关心你们的生活嘛。这个......."

原迈一听王科长说起房子，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王科长的意思，一定是要他让屋子了，可是让给谁呢，不可能是叫他让给老千嘛，他低头喝茶，沉思起来。

王科长继续说："你看，我们同志之间，应该是互相帮助的。我知道你是个有才华的人，专业过硬。不过你现在既然住在外面了，空出来的屋子，闲着是很浪费的。中午你可以在办公室里休息，办公室里更暖和。不影响你的生活，是不是。嗯，这个......"

原迈这时抬起头来，接了王科长的话，说："王科长，我明白你的意思。是叫我腾出那间屋子，给更需要它的人嘛。"

王科长一脸愉悦的神情，没想到原迈这么爽快，忙说："哎对对对，阿迈啊，是想叫你帮助那些更需要的人，不过呢，也不是叫你让出来，房子还是你的名义，不过你人暂时不住那里。你想回来住随时都可以的。"

原迈赶紧说："我知道老千好不容易找个满意的，他赶着年前结婚，这个忙我会帮的，王科长放心，中午我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老千想放哪里就放哪里。您要没什么事情，我就上班去了。"

他起身笑了笑，准备离开。

王科长楞了，难怪原迈说话这么顺溜。他见原迈起身，想说什么，想了想，暂时没动，由原迈离开了。

下午上班，原迈有些心思不宁，他想起这回事，有些替老千难过，老千老实，难道就没有人真心关心他吗。他想下班前，再去宿舍一趟，跟老千说一声。

快五点了，原迈放下手里的活，预备下班。这时，人事部的严晴晴走过来，告诉他高处长找他。严晴晴通知了他以后，没走，而是在一旁等着他。她见原迈在一边拿外套，走过来说："喂，阿迈，听说你住外面，潇洒呀。"原迈想，就这么点事，怎么个个拿来说事。严晴晴赶在他身边，说："这还就你，配做这件事。"原迈侧脸看看她，见她一副兴奋的表情，觉得可笑，不由得讥笑她说："这是个人私事，什么配不配的。哎我说怪了，这租房子住外边，有这么稀奇吗？"严晴晴神秘地说："这里死水一潭，自然风吹草动都惹人咯。"原迈见到了处长办公室，也不再说什么，丢开严晴晴，敲门进去了。

处长很忙的样子，见原迈敲门进来，点点头，又示意他等会。原迈在沙发上坐下，看他往抽屉里找什么东西，一会儿，处长关了抽屉，抬头对他说："原迈，你是在外面住了？"原迈回答是的，心里想怎么又是房子的事情，处长唔了一声，拿起一支笔。打开一个本子看了看，对原迈说："你原来住在302是吧？"他见原迈点头，继续说："这样吧，你的房子暂时腾出来，你的东西安排放在206，也就是保留你的房子，不至于到时候你回来没有房子住，这也是为了你着想。你明天下午可以有半天假，让你整理东西。啊，就这事，你看怎么样？"他说完，手拿一叠资料放在面前看着，等原迈的回答。

原迈一听，明白这房子自己做不了主，老千也落不着了，念头刷刷地转了几下：要么装作自己回来？也不成，每天跑，装不了。要么就直说老千结婚要用房，要么就自己退出来不要房子了，那样他们总不至于明刀明剑地来占老千的便宜吧。他看着处长似乎忘我工作的样子，说："我把房子腾出来，给谁住呢？"处长抬头来，看看他，冷冷地说："哦，小王过去跟老千住，高河因为最近负责宣传工作还有年终一些会议的安排，事情比较繁杂，所以需要一个暂时安静的环境。这些事领导会安排的，一切都是为了工作需要。"

原迈知道，高河就是高县长的儿子，去年才分配来宣传部的。原迈心里明白一大半，不由得有些生气，他从沙发上慢慢站起来，直截了当地说："老千已经准备结婚了，可能他最需要独立的空间吧。"处长抬头看了原迈，半晌没说话，然后点点头说："我今天已经问了老千了，他没说结婚的事情。他已经同意小王搬过去了。老千是个好同志，服从领导的安排。以后领导会关心他的。好了，小原，我还有些工作，就先不陪你了。"他低头看文件不再理会原迈。原迈出来。

他跑到宿舍，老千正坐着发呆，见了原迈，苦涩地笑了笑。原迈劈头就说："我不搬东西走谁也住不进来，别担心。"老千见他铁青着脸，慌忙说："不行不行，可不能跟领导拗着来。"原迈没说话，走过去把自己的被子重新打开，放在床上，然后坐在床上，气得把围巾一把扯了下来。老千走过去坐下，长叹一口气，说："阿迈啊，我结婚怎么也不能跟你的前途比呀。我已经答应了，没事，想得通，本来我不也是这样过吗。婚我照样结老婆一样娶，晚一点而已。啊，别想了，今年还是我的走运年，嘿嘿，还是不错的，我这个老婆。嘿嘿。过两天我跟她去看你。"

原迈看他那干笑的样子，憋着气走了。

第二天，原迈上班，见了王科长，没有动静。王科长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也没谁再找他。中午他去宿舍，一进门见自己的东西已经没在房里，床上也空着，心头的火就一下子冒出来，也不见老千，转身朝外面走。

才出来，就碰见了老千低着头灰着脸从楼下过来。老千一看原迈铁青着的脸，忙走上来。原迈劈头就问："是谁拿了我的东西？"老千叹了口气，说："我拿过去206了。知道你不会肯......"原迈没等他说完，一声不吭地扭头朝206走去。老千一看，急得拉他的衣服："阿迈！阿迈！"原迈一把甩掉他，气呼呼地往前走，这时，好几个人开了门，看怎么回事。老千心里一着急，吼了一声："好！我去！我拿去的，我去拿回就是了！"

原迈把房子退了，东西拿回流枫村。老千使劲劝：这样，原迈以后都可能没有单位的房子了，单位没有住处，几乎跟下岗一样危险。老千拦不住原迈，心里替他担心。倒是这么一闹，处长再不好明目张胆地给高河腾地方了，所以处长心里很恼火。

[楼主] [4楼] 作者:远山半寒发表时间: 2007/04/07 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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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冬天到了。

一向阴沉的天，忽然晴朗起来。运九过来，问原迈屋里的藕煤够不够，说看这样子像是要下雪了，趁天气好赶紧做些煤。第二天上午，运九过来，先把院子收拾了一下，腾块空地，然后开始和煤。运九的小儿子也在一边，拿个脸盆凑热闹。运九看原迈吃力，手脚笨拙，干脆和煤做煤都自己弄，只叫原迈在旁边和水。他一边做一边叮嘱原迈怎么收煤，怎么码放，又告诉原迈怎么照看炉火，怎么用木炭引火。一上午边做边聊，千多个藕煤，黑得整整齐齐放着，院子里外都放满了，好像一幅版画一样，看着心里挺高兴的。下午运九又挑了两筐木炭，引火应急都用的着，原迈给的价钱自然不低。

下了班到家，炉子常常熄火，原迈还不太熟悉怎么用炉子，好在有木炭。原迈把炉子点着后，拿了竹篮和青菜，到井边去洗菜打水，准备做晚饭。

现在这个时刻，田园里寂静安详，原迈洗好菜，站起身望远处眺望。田野一片寂静，远山迷茫，枯树冷硬地伫立着，一派萧杀，心里渐渐充满了惆怅。

又是一年。

洗好菜，打了水，原迈回屋。转过泥墙，他看见院子前有一个女人。

这是个陌生的女人，黄昏时分来这里，自然奇怪。原迈将脚步放慢，一边观察她。女人高挑身材，穿着一件大衣，一条围巾松了下来，头发盘在脑后。天色较暗，看不清表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此刻正站在院子门口，没动。她听见脚步，见到原迈，未及原迈开口，忽然扭头径直朝屋里快步走去，原迈赶紧跟过来。

女人走到门口，忽然又不走了。屋里透出来的灯光，让原迈看清了她的脸。大约三十岁左右，一张脸冻得发紫，嘴唇干裂，头发挽在脑后。眼前这个女人，有种异乎寻常的气质。那件黑色的衣服很宽大，身体几乎全裹在里面，在暮色的院子里，门口橘黄的灯光侧面照着，非常有质感，让人产生轻微的神秘，仿佛随黑夜降临的巫女。

门不动、灯光橘黄、暗的天色，这个女人黑衣挽发、立在门口，迟疑不决神秘莫测，霎时成了一幅难忘的剪影。

"他呢？"女人长时间没说话，嗓音干涩，站在房门口，表情捉摸不定。

"陈齐石？差不多半年没见到他了。"

女人听了，霎时面如死灰，一扭头，冲进屋子，她推开了陈齐石的房门。

果然跟陈齐石有关。这女人、这暗的黑和橘黄的灯光，都仿佛是一串神秘的符号，都跟陈齐石有关。原迈几乎感觉得到陈齐石那近乎狂乱的脸，隐藏在门后面，他留下的那些被子和书籍，像一个灵魂出了窍的空壳，只为了等待这个女人的到来。

"他东西还在这里。"

"也许走哪里去了，也许回家了。"

......

"也许死了。"

原迈吃了一惊，望着这个女人的背影，她慢慢走进屋去，站在那张积满了灰尘的床前，静立不动了。屋外的光透过来，女人的影子在墙上，辽阔的影子，原迈觉得这一切似乎有些虚幻，如同暗夜的飞蛾、宽大的翅膀遮盖了一切真相，神秘莫测。他感觉自己的部分思维也被搅和进去，罩在翅膀的阴影底下。他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回答了一句："也许死了。"

女人迅速转过头来，望了原迈一眼，倏然跌坐在床上。

"你是谁？"

"我叫原迈，你是谁？"

"......他不等我......我是他的女朋友。"女人转过头，身体微微颤抖。

果然。原迈点点头。

原迈见她坐着发呆，退出来，去做饭。

从一开始，这个女人呈现的神秘元素，原迈都归结到陈齐石的身上。陈齐石的怪癖和才华，他的失踪，他留下的书籍和被子，甚至这个屋子和院子，都归属陈齐石，即使他失踪了，他的故事，也会在这间屋子里延续，一直到这个女人来到，只有等这一切发生了以后，这些才会恢复成故事外的屋子。

整个晚上，原迈都抱着让故事延续的想法，任由这个女人的一切。他们一起吃了饭，餐桌上，女人依然没有一句话，原迈并不打扰她。吃完饭，女人开始拆陈齐石的被子。原迈问她这么晚了拆被子干嘛，她忽然嫣然一笑：男人真懒。

原迈问她，拆被子干吗。她回答说："洗干净，他回来的时候就可以用了。他很懒。"原迈点点头，微微一笑："男人是惰性动物，又懒又脏。"

这时候，女人忽然嫣然一笑，说："是啊，男人真懒。所以我每次来都帮他洗衣服洗被子。"

这一笑，几乎让原迈迷惑，如此忧伤的黑、忧伤的夜，如水的嫣然一笑，瞬息即逝，仿佛暗夜的妖。

"我叫杨烨，火字旁，桦树的一边。"她的解释令人费解，火跟桦树好像沾不到边。

她去井边洗被子，原迈没有跟去，只在屋里烧了一盆炭火，等她回来。她脸红红的进来的时候，原迈看出来她哭过。

她开了门，透点光，然后把被子往院子的竹竿上晾好。等她再进来的时候，脸上平静了。

[楼主] [5楼] 作者:远山半寒发表时间: 2007/04/07 1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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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炭火红红，女人坐下来烤火。他们开始说话，却并不说陈齐石。谈画、杨烨问原迈画画的问题，她不懂画，陈齐石却懂，陈齐石还写诗歌。她说画画好，绘画让人心归平静，诗歌却先使人疯狂。原迈想起陈齐石。

一会儿，杨烨把陈齐石的被子拿过来，搁在两人的身上，说这样被子也暖和，人也暖和。她和陈齐石就是这样烤火。原迈觉得，被子下两人烤着火，有点像睡在一个被子下一样。原迈想起生活，陈齐石的生活，寂静的村子、爱着的女人、围炉而坐、漫谈诗歌，陈齐石为什么要逃避呢？

她忽然叹口气，望着原迈："他要在，能跟你住一起，就好了。除了让脑袋活着，他好像不知道身体该怎么养活。你不同，他跟你在一起，至少知道生活还有另一面。"

这个晚上，他们终于谈起了陈齐石。原迈说他第一次见到陈齐石是在一个会场上，他布置会场，把写好的横幅挂起来。大厅里忽然一声喝叫，只见一个人中年胖男人气急败坏地对着一个形容消瘦、头发蓬乱的年轻人大声说："不是早交待你了，今天一定要出稿吗！上午找不到你，现在马上开会了！你！你搞什么鬼！破坏！"年轻人呸一声对他："滚蛋！老子不想写！写烦了，有本事自己写去！没本事你下来。"中年男人气得想骂，又看开会时间快到了，只说了一句："你混蛋，不写不早告诉我。马上开会了。你个混账东西。"就急得走了，蓬乱的年轻人骂："娘西皮！为了一张嘴巴，骨头也不要了。鸟！木头雕的鸡巴，装男人。"原迈问旁边的人认识不认识他，人家说这个年轻人，是一个名牌大学生，一手好文字，只是脾气古怪、狷傲不驯，是县政府的一个怪人，人称齐天大怪。原迈说起这个绰号，以为杨烨会不安，却并没有，只看她轻轻点头。杨烨说："那些人只把他当枪手，可是他又最不喜欢受人逼迫，所以早憋了气，再有那庸俗之辈对他颐指气使，以他的秉性，迟早忍不住，其实人家也忍不住他了，这么放浪形骸无拘无束。"原迈叹口气，说："所以，后来上头让他停职检查，不让他上班了。以他的清高，肯定不会认错，最后他拂袖而去。"

第二次见陈齐石，是原迈在田边写生的时候。原迈见到自己身后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回头一看，是陈齐石。他点点头，他认识陈齐石对方却不认识他。那时也是初冬季节，陈齐石一副落魄潦倒的样子，衣裳破旧、消瘦苍白，神情倒怡然。原迈画的是远山和田里散落的稻秆。陈齐石在后面静静地看他，沉默不语。原迈朝他点点头，他也并没有搭理。

陈齐石看了一会儿，默默走开，朝山上走去。初冬的阳光明媚温暖，他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出沧桑的轮廓。原迈忽然叫住他："陈齐石，等我一下。"陈齐石回头，微微一笑，并不问原迈怎么认得自己，只站在原地等着。原迈收拾好画夹，背上，赶过去，两人一块朝山头走去。

陈齐石说："想不到画能让人心胸开阔。"

原迈说："画画的时候，确实让人忘我。"

陈齐石反问一句："你方才画稻田的时候，心里想着什么？难道只想着稻田？只想把稻田画下来？"

"想着稻，想着大自然，还想到农人，一种生命状态，自然界一种本原的生命状态。绘画，体现了某一种精神。"

陈齐石沉吟着："你如何知道，这种本原的生命状态，不是人为扭转的状态？如果农人不是为了生存，这块稻田，也许就是一片杂草地。"

原迈说："不管为了生存，或者为了艺术，生命下的自然状态也会呈现出精神状态。"

"稻田的存在，是为了生活还是为了艺术？杂草的存在，又是为了自然还是自己？"

原迈继续跟他争辩："存在，是为了自己。当然自己的存在，也成为他人存在的条件。"

陈齐石忽然呵呵一笑："所以存在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他人？存在，为了自己。那摧毁呢？为了什么？"

"摧毁，也是一种存在的状态。必要有摧毁，才能有建设。"

"天谁来建设，人类的建设，又是怎么样的？"

"风雷云动，风霜雨雪，运动就是生命，生命就有存在和灭亡。"

"你是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那么那些竞争规则，公平吗？"

"弱肉强食，世界原本如此。"

"什么样的强？摧毁一切的强？还是虚张声势的强？"

"我想......这是相对的。无论什么样的强，既然是生命，就会有限度的。"

"强什么强，过眼烟云。最终都是一抔黄土，大自然最终的游戏规则。"

陈齐石叹口气，用手撂了一下头发，缓慢地说："怡然地绽放生命吧，兄弟！"他拍拍衣裳，眯起眼睛，对着远山，吹起口哨。

两人站在一块石头旁，眺望着坡下的菜田村庄。陈齐石忽然问原迈："嘿，哥们！怎么样，我是不是看起来很老？"他带着自嘲的笑摸摸自己的下巴。

原迈笑了，乐呵呵地说："颇有沧桑感，样子接近摩西了。"

陈齐石哈哈一笑："摩西，摩西。不可能啊，我没那么高贵。就算是作嵇康，我也没那个本钱。"

尔后他说："给我画张像，如何？爷也留个记号在这世界上。"

这次见陈齐石，原迈感觉，他似乎变得圆润了些，也可以说是消极了些。他想，生活足以摧毁一切，陈齐石所说的"怡然地绽放生命"，是屈服于生活，还是凌越生活之上。

晚上，原迈请他喝酒。原迈是喝得最多的一次，两人都醉了。之后，原迈没有再见到陈齐石，连那张画，也没给他。

杨烨轻轻问他："画好了吗？"

原迈起身，进房拿了画，杨烨缓慢地打开那幅画，只见画上的陈齐石，拢手坐在一块石上，眼望远山，瘦骨嶙峋，带了几分仙气。心里一酸，眼泪慢慢浸上眼眶。

"看这样子，是活不长了......"

杨烨起身，背着脸说了句："我睡了。"走进陈齐石的房，关了门。

[楼主] [14楼] 作者:远山半寒发表时间: 2007/04/10 1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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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清早，原迈听见杨烨叫他："我要去找他。"
　　原迈从床上坐起身，看见杨烨站在他床边。杨烨说："原，醒醒。我告诉你，我要去找他，找到他我们再回来，没找到我会继续找他。你知道了就继续睡吧。也许我们就此道别了。"
　　此时，天刚亮，窗外是迷蒙的白，天仿佛冻僵了，不愿亮。
　　原迈说："去哪里找？"
　　 "先去他老家白石渡。"
　　 "白石渡，多远？"
　　 "好像要五六个小时。我没去过，要去汽车站才知道。"
　　原迈起身穿衣，说"我一起去。找他。"
　　杨烨看了他好一会，原迈说："你去开了火，还是吃点东西吧。"
　　杨烨转身出去。
　　原迈听见她拔了火门，然后听见她开了门出去，于是起来跑到院子里，在墙根下尿。刚尿完，杨烨打水回来。见他系裤子，笑着说："春天，在那里种棵树吧，估计能茁壮成长。"
　　原迈哈哈大笑，冻得赶紧朝屋里跑，一边说："种什么树呢？"
　　 "桃树？要么就芭蕉树。"
　　 "芭蕉树呀？我怕花精找我。孤村野店、孤家寡人的。"
　　杨烨一笑："花精好过女鬼。"
　　 "好在哪里？"
　　 "馥郁芬芳、馨香雅致，还不好？至少是能入画的。"
　　原迈问她："你是学什么的？"
　　两人进屋，洗脸做饭。杨烨一边做饭一边告诉他。她是农专毕业，当时在县农机站上班。跟陈齐石恋爱，两人租了这间房。陈齐石停职闲居在家不久，她母亲生病。她回家照顾母亲，一去大半年。母亲去世后，她就来找陈齐石。
　　 "中间你没来过一次？"原迈问。
　　杨烨说她从小失去了父亲，母亲一人把她养大。这次母亲得的脑溢血，瘫痪了，离不开她。
　　 "生命，有时候很卑贱。石说过：生活是个枷锁，人像个奴隶一样活着。我母亲活着，似乎也像个奴隶。好不值得。"
　　原迈想起现实中的许多人事，也叹口气，说"也许你母亲觉得，有你的幸福就是最大的值得。"
　　杨烨轻轻一哼，苦笑了一下："可是我现在一无所有了，除了石。幸福都在他身上，所以我要去找他。"
　　原迈想起陈齐石，心情有些沉重。他故作轻松地说："幸福就是希望。生命不息、希望不止。我们去找他。"
　　
　　已是深冬，天又下起了细雨。寒风苦雨，前路迷茫。他们两个的心情都很低迷，只是都掩藏着。快到年关了，人们进城多是为了买年货，每个人都提了几个化肥袋，空气很糟糕。路比较颠簸，杨烨晕车厉害，吐了一路。同车的大多是农民，见多了苦难，没有一个同情她。只埋怨她三番五次地开窗，寒风彻骨。原迈一边照顾她，一边看时间，已经将近12点了，车子整整走了五个小时了。
　　车子在山路上行走，绕过一个峡谷，眼前赫然出现一座白石山。车里的人开始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争相往前挤。原迈估计前面这个镇，就是白石渡了。
　　白石渡镇是个低谷山区，四面环山，一条平原从峡谷中穿行而过。一条宽而浅的河流，三面青山翠绿，只一面山，白石嶙峋，横贯整个山坡，故而得名白石渡。车子从山坡下来，一眼望过去，青山白石，耸立入云，下面是低矮的泥砖房，稀稀落落散布在田园和路两边，景色很美。原迈心里禁不住赞叹。
　　下了坡，车子停下来。大家叫着，拖着背上自己的东西，跳下车来。原迈扶着几乎瘫倒下来的杨烨，走下车来。好在这会儿雨停了，原迈打算找个人来问路。
　　一车子人，霎时作鸟兽散，各人忙着回家。原迈见路边有个小饭馆，于是扶着杨烨过去。
　　原迈叫了两碗面，坐下。问店主："请问您知道有个叫陈齐石的吗？"
　　店主见他问得斯文，有些好笑，说："请问陈齐石是谁？"
　　他的地方口音很难懂，原迈几乎听不懂他说什么。
　　杨烨赶着说了："阿叔，我们从县城过来，想找一个人，叫陈齐石，早先在县政府做事的。"
　　店主噢了一声，看着他俩，半天没说出话来。原迈心一沉，几乎要催他，却见杨烨一把拉住店主，颤声问道："阿叔，你知道他？在哪里？"
　　这时候，店里面走出一个女人，男人给她让了让，女人打量了他们一会，然后用了官话问："你们是不是县府的？这会子知道来找人了，人丢了也没个人来问问，这下人死了，要你们单位赔！"
　　杨烨的脸，霎时发青，人却僵在凳子上，半天不出一口气。原迈急得推她，男人在一旁连声说："总么了，总么了。"女人一看，急忙叫男人倒了杯热水过来，原迈给杨烨喝了。
　　女人见杨烨好了些，转头问原迈："你们不是县府的？那是......"
　　"是他的朋友......"
　　男人赶紧拿了一炉火过来，放在杨烨的脚下，让她踏着。女人刚想去煮面，衣服被杨烨抓住了。
　　杨烨没说话，喘气，抓着女人的衣服不放。那女人一见杨烨这样，心里明白大半，拍拍杨烨的手，轻轻说："妹子，是他太心狠了，什么度不管就自己走了，他心里只有他自己，造孽哟--喔！"
　　杨烨泪流满面，问她："你认识他？你是谁？陈齐石你知道是他？"
　　女人坐下来，把面条递给杨烨，劝她先喝点汤。杨烨推开碗，静下来一些，等她说。
　　女人告诉他们，陈齐石是他们镇历史上第一个大学生，又在县里最高的衙门上班。镇里都引以为豪。陈齐石家有兄弟三个，另有两个妹妹。白石渡一向是穷乡僻壤，地少人多。本来陈齐石在县政府上班，至少可以提携一下家里，帮帮兄弟姐妹，给父母过点好日子。可他倒好，没给家里拿过一根草，反而自己这么大一个人还要靠老母亲养。兄弟当然怪他。后来陈齐石自己养了几只羊，白天就到山上去放养，晚上就住在村里小学的破教室里。今年冬天，他把几只羊都给了父母，说等春天来了，再养几只。
　　"冬天那样冷啊，他住在破屋子里。造孽哟-喔！有天，太阳出来了，他爬上白石山，想必是去晒太阳吧......就摔死了。"
　　"怎么摔......"杨烨声音发颤，问不下去。
　　"没人看见嘛，大冬天，鬼才上山去。也晓不得是不是有心想走的哟---喔，造孽。"
　　"哪天？"
　　"早几天喔。初九，是不是啊老头子？"
　　男人说："是喔，赶圩那天嘛，是初九。"
　　杨烨哭出声来："初九....初九......我妈也是那天。天那！等不到我，为什么等不到我！我要有两个身，就来了，看你怎么走，你个死人，狠心的死人！"
　　杨烨哭起来，像农村妇女一样哭，惹得那女人也眼泪汪汪。原迈心一酸，眼睛也红了。

[楼主] [15楼] 作者:远山半寒发表时间: 2007/04/10 1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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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孤坟的悲凉，让人说不出话来。寒风苦雨中，只有小草在泞泥中摇摆。原迈想：陈齐石，是走入了一条歧途，还是走了一条捷径。人来到这个世上，除了来感受和承受，并不能带走一寸阳光和一片白云。多活一天少活一天，似乎也不能改变什么。那是否就因此而"无为"了呢？他此刻的思绪混乱，一些词语充斥在脑海中：行尸走肉、浪迹天涯、隐迹山林、苟且偷生、享受生活、放浪形骸，这些词语一闪而过，他感到深切的迷惘。
　　杨烨站得摇摇晃晃、面色苍白，原迈想到她从此孤身一人，更感到灰心。他把那张画像拿出来，蹲下身子，想再坟前烧掉。杨烨看见，阻止了他，说："留着，给我。"原迈抬起头看看她，她深深地叹口气，说："我没有他的照片。只有这个了。"原迈点点头，照样收起来。杨烨说："走吧。"
　　再回到村里，村子里已经寂静无声，开始的一大帮人，已经各自回屋了。天寒地冻，家家户户的窗门紧闭，死一般的冰冷。
　　这时候，两人看见陈齐石的大哥，瑟瑟缩缩地拢着袖子站在巷道避风处。见到他俩，他走过来，从怀里掏出几个热红薯，递给杨烨："农村人，没什么好东西，热着吃，暖乎一下。"又从怀里拿出一个本子，交到原迈手上，说："这个本本，是石头的。早先他交待过，要是有个男人送画像来，或者有个女人来找他，就把这个转给。"
　　原迈接了过来，这是一个日记本。表面已经有些发潮起皱了。里面的字迹，看起来像是诗句，知道是陈齐石最后的东西了。一时间感慨万端。
　　陈齐是的哥哥又说："我们没有照顾好石头......咳......谢谢你们来看他，就不送你们了.....往这条路走上去，上了大道直走就到圩场了，三点钟的班车......天冷，你们快吃了红薯。"
　　原迈从兜里拿出一百元钱，给他，说："请你收下。县府那边，你们赶紧去一下，通知一声，也问问是不是还有工资没领。"
　　杨烨侧过脸去，没有说话。陈大哥接了，叹口气，谢了他。
　　原迈道了别，转身离开了村子。
　　
　　到家已晚上九点多了。
　　杨烨一步都走不动了，折腾了一天，又是雨又是汗，她几乎全身湿透。一到家，就倒下。原迈赶紧生了炉子，烧了开水。他一边做面条，一边看杨烨怎么样。杨烨强打精神，硬撑着吃了两口面条。原迈看她的样子，不放心，想带她上医院，杨烨不肯走了，只说没事，累得。劝原迈也去休息。原迈开始还不放心，过了一会，实在累了，一睡到天亮。
　　早上一起床，原迈赶紧过来敲杨烨的门，问她怎么样。没听见她回答，又过了一会，原迈推门进去，只见杨烨一张脸烧得通红，人也昏迷不醒。原迈一急，连忙推她，见她气若游丝，心下大骇，慌忙倒了水给她喝，又弄了凉毛巾敷在额头上，然后出门去找运九帮忙。
　　运九过来一看见杨烨，愣了一下，问原迈："这不是小杨吗？她来找陈齐石？陈齐石呢？"原迈一边答应一边催他，运九看这样，一把背起杨烨，赶紧朝医院走去。
　　
　　杨烨休养了近半月，才算恢复过来。她这半年照顾母亲，身子早就撑不住了。可是这会子在家闲着，却也不习惯。况且这个家现在是原迈住，陈齐石也不在了，算不得是她家，她没事呆着，就不尴不尬的。白天原迈上班去了，她打扫卫生做饭洗衣，还算好，晚上原迈一回来，两人不知道是什么关系，她总感觉脸热烘烘的。于是打定主意，过几天就出去找活。
　　她去了原单位，农机站已经散伙了，站里租给别人，工人也基本上都下岗、四分五裂的。她找到人事局，告诉她：关系还在，只是挂个名，停工停薪，或者待岗或者自谋生路。至此，杨烨不仅是个孤儿，还是个失业待岗的人。原迈想到她孤苦无依，更多了些关心她，回家来说话也随便，两人讨论过做什么事情，还开玩笑说开个画廊，让杨烨做他的经纪人，如此种种，都是不让杨烨有寄人篱下的感觉，杨烨也终于开朗了许多。
　　
　　下雪了。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远山微微起伏，白雪皑皑，菜田里搭起塑料薄膜，此起彼伏。杨烨在井边低头洗菜，尽量不去想过去的种种事情。这时候过来几个人，也来井边洗东西。杨烨一看，赶紧收拾东西望回走，她不想不明不白地给原迈添麻烦。
　　刚到院子门口，就见运九也走过来。快过年了，房租最好是年前收，过年大吉，谁也不会来催租。杨烨知道运九是来收房租，笑着请进屋，脸上还是感觉发烧，仿佛是没名没份的丫鬟见到人家明媒正娶。运九进屋她也不好意思讲主人家的客套，倒是运九算个明白人，跟她闲聊着，拿话来镇住尴尬的气氛。
　　运九说："洗东西去了，这井不错吧，冬暖夏凉，冬天洗东西一点不发愁。我们现在住过去了，还真想念这口井。"杨烨笑笑，表示赞同他这话，而后进房间拿了钱给运九。
　　运九有些不好意思地接了，谢了她，就出来。走到院子，杨烨在后面叫他。
　　杨烨问他："大哥，我想去卖菜，你看怎么样？"
　　运九想了想，说："卖菜？咝----现在天气冷，多数人不愿意早上起来去卖菜，但是这卖菜是又累又冷，赚钱又少、时间又长，你吃得消吗？"
　　杨烨说："还有什么吃不消的，要糊口么。"
　　运九有些不忍看她，只往院子四周看着，嘴里说："以前呢倒是有人来菜田里过了菜去卖，现在快过年了，菜也好卖。就只怕你吃不消喔。好我去看看，迟些给你消息。"
　　杨烨送他到门口，谢了他，告诉他尽快。
　　运九心里叹息着走了，对杨烨，多了一份同情。
　　
　　第二天运九过来，带了一副挑子，还有一个围裙，另送了一双橡胶水鞋给杨烨，说这些是他老婆以前的东西，不要杨烨的钱。他告诉杨烨明天早上他过来带她去菜市场，还交待她做些什么准备、中午在哪里吃饭、先批少点过夜的菜不新鲜就亏本了。他看了看杨烨瘦削的身子，说："你自己要小心，做不惯就算了，过年以后再看有没有别的事。"
　　杨烨心里感激，对他说："大哥，我做得惯的，你这是在救我的命呀。"
　　运九听了心酸，交待了几句，叮嘱她注意保暖，转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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