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的日子

第二章

       外面下起了雨,斜斜地在他的车窗上滚落下来。雨夹杂着风，将城市的面容扫进初冬的萧瑟里。行人来去匆匆，一个个低着头，漠然，迅速，仿佛这世界并不是他们所拥有的，他们似乎只是一个个过客。没有表情的人群，没有颜色的都市，一切都是那么没有生机。他躲在自己的车里，吃着馅饼，从低矮的车窗里审视雨中的这个世界。那里，或许曾留过他的足迹，曾留下过什么吧。他的大脑又开始了新的追思。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怎么来的，就这么发生了。特定的人群，特定的雨，又一次让他回味在回忆的美丽和超脱现实的梦幻里。

       那是个什么样的雨天呢？哦，是的，雨柔柔的，并不象现在那么疾，风轻轻的，如江南诗句里那样透着香气和温柔。伊人就在身边，他却忧郁地一根接一根抽着香烟。自己的命运被一个女人幸福地改写了？以后，他将不能完全任凭自己决定自己，这或许也算上是幸福的另一种含义吧。但真的能得到幸福吗？彷徨的结果呢？他无法不去思考，即便是在爱情和肌肤相亲的亲密里，他还是感到孤独。不知道自己的心境该不该拿出来与爱人分享，自己的心情真的就能毫无阻隔地与所爱的人交流吗？他不由回忆起自己在电影学院观看电影大师安东尼奥尼的电影〈红色沙漠〉后所拥有的极大的感触。是啊，人的思想或者感情或许真的象大师想要表达的那样，很难与人交流？没有人会懂他，他又能让别人读懂他吗？他那么孤独，那么自傲，即便是爱情，也是在他面前那么苍白无力。为何会需要爱情呢？为了情欲？为了生活？他不知道，或许，他仅仅是在完成一个成人仪式？哦，这种深层思考所带来的罪孽感让他觉得自己粗鄙不堪。这种感觉折磨着他，他感到压抑，恐惧。他开始放纵，他盲目地与爱人做爱，结婚，然后又离婚，拿感情当消费品，只是在证明自己不是一个伪君子。可每一次的生理悸动却又让他故态复萌。他堕落了，沉沦了，失去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只是一副臭皮囊夹在他自己的领子里，混同芸芸众生。他想回归自己，终于快近不惑的时候，他买下了这幢房子，从此，他深居简出，仿佛是一个隐者。他这种近乎失去人之常情的生存方式让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和朋友，好在他积蓄颇丰，使他能继续目前这还不算太奢侈的生活。

       可是，这种隐居的状态究竟是不是他对朋友和亲人所说：他要过一种云上的日子呢？他自己也没有把握。准确地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所说的云上的日子究竟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与世隔绝？自恋自闭？不，他想要的生活应该不是这样。但游历山水之间的生活呢？似乎也不是，因为他去过很多地方，但却总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牵扯着他，把他放出去，又收回来。顾及什么呢？他一直在寻求，但却劳而无功。他一生要寻求的东西太多了，他又怎能自己解答这人生中一个又一个无解的难题？左也为难，右也为难，他干脆过起了这种半现实半梦幻的生活。每个人有选择不一样的生活方式的权利吧，他选择了，他逃避了，如果逃避也算是一种生活态度的话。该受指责吗？该被遗忘吗？这或许也不重要吧。

       雨还在下着，好象也没有要停止的迹象。他无奈地发动了汽车，总该回家吧。家里有热水，有柔软的大床，还有威士忌。想到这里，他感到内心急迫起来。物质的诱惑总是让人难以抗拒，他无法摆脱它们。他叹了口气，向来的方向驶去。

       街上的人已经少了很多，刚才还热闹嘈杂的大街一下子变得冷清肃杀起来。开了半天，也才有几个人影在他车旁左右晃动。该到家了，毕竟，匹萨店离家也只不过几公里。奇怪，雨怎么越下越大了？风也开始猛了，哦，住在海边就是这点不好，一有冷空气，就往往是首当其冲。

       突然，车子一滑，然后就摇晃了一下，哦，这种鬼天气居然会爆胎？

       下着雨，要找家修车行可不太容易。

       还好，他的运气不算坏，在支撑了几分种后，终于找到了一家。

       "师傅，看一下，他妈的爆胎。"

       "哦，你等一下。"接活的是一个有点上了年纪的男人，穿着雨衣，看不清楚他的脸，应该是有些许皱纹吧。苍老粗大的手，证明了他的身份。

        他拿出块口香糖，也给了师傅一块。

       师傅抬起同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机械地将口香糖揣在贴心脏的衣袋里，继续干自己的活。

       "你的车很久没有保养过了。"师傅一边检修一边说着。

       "是吧，我用的时候才想起来。"他淡淡地说道。他无所谓。

       "你为何把吃的东西放在贴心脏的口袋里？"他反问着。

        师傅看着他足足有几秒钟，然后慢吞吞地说道："每个人对我来说都是一份礼物。对礼物最好的感谢方式就是这样的，对我来说。"

       "礼物？那你用什么东西回赠呢？"他觉得他和师傅的谈话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

       "需要回赠吗？认真就是最好的回赠。"

       "你是说我不认真才把这车搞成这样？"

       "可以这么说吧。先生，我修车几十年了，碰上的人不少，几乎都是因为不认真才把车搞出毛病的。一个人对他自己赖以代步的工具都不认真，他还能对其他的东西怎么样呢？"

        "那是因为他没有感到迫在眉睫的危险吧。人总是这样的。"

        "或许，生活态度不同吧，才决定了他们处理事情的方式。换了我，我是不会让车子出这种毛病的。"师傅换好了车胎，在认真地擦着手。

        "生活态度？你有什么好的生活态度可以推荐？"他玩世不恭地嘲讽着。

        "我没有，如果我有，也不会推荐给你。因为，你已经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不是吗？你看上去可并不年轻。"

         他苦笑了，看来，这个修车师傅语锋还颇为犀利。

         "好了，车修好了，我也该走了。"他利索地付完修车费，就打算离开。他害怕了，怕再一次被别人看穿自己的心事。

         "先生，你很孤独，孤独的人是不容易改变的。先生，祝你好运！"修车师傅向他挥手作别。

       他又一次穿行在雨夜里，耳边回旋着刚才的对话。他感到不可思议。孤独的人是不容易改变的。这是不是他的症结呢？他恍惚不已，他需要重新整理一下自己，那种突然认识到自我的兴奋让他不由血脉奋张，他莫名地开始骚动了起来。原来，他不是找不回自己，而是自己愿意不愿意找回自己。可笑啊，可笑。但问题又来了，找到了自己，就意味着改变吗？能改变吗？需要改变吗？他刚才的兴奋又刹那间消失了。他懊恼，他痛苦，他又一次不知所措。

到了家，他把自己扔在了床上，周围漆黑的，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真实，太真实了。就这么一个人，他感觉有种恐怖气氛在四周蔓延，周围都是一个个陌路人，他们在嘲笑讥讽着自己：世界上哪有这种人啊，怪怪的，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另一个声音却在说：不，他很了不起，你们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有他知道自己是自己，只有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他脑海里挣扎纠缠，终于，他不胜其力，他沉沉地睡去了。

窗外，黑夜，大海，茫然。。。。。。。。

明天或许是个新的开始，也或许又是另一个明天的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