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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六是我在赌场认识的一个赌博分子,在他身体最高位置有一片见着阳光闪阳光,见着灯光闪灯光的皮肤。这片皮肤本来应该长毛发的,却大方的做了老六表情的一部分----老六输钱时,这里汗水津津。 我观察他时,至少有一半时间注意到他的这个位置,发现他的这个地盘妙不可言:除了生出他自己也控制不了的汗水之外,还可以知道他手里的牌大概如何。因为他的手总是自觉和不自觉的安抚他的头顶,动作舒缓时,他的牌便硬邦邦的。他的牌软时,他的手就无规律的在上面来回个不停。虽然已经活了五十个不小的年头了,还是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毛病,不知道他老婆是干什么的,总不肯提醒我们的老六注意自己在赌场上的形象。 久成形象高大伟岸,他来赌场我总觉得不合适,我认为他应该带几百个人上井岗山重新闹革命才能恰到好处的发挥他的魄力,或者带十来个不喜欢陆地的汉子窜到海上打劫航空母舰。他算得上一方豪杰了,一般来说,他喝过酒之后,喜欢抢着坐庄,大声叫嚷:"来来,我坐庄,发工资啰,我们赌钱图个痛快,输钱就输钱,要命吗?" 这个时候,我常常心花怒放,因为我知道,等下可以数钱进自己的口袋了,他仿佛是慈善机构的隐形老板,他一坐庄,附近大小男女长门牙和不长门牙的纷纷把钱仍到除了庄家之外的"二门","天门","尾家"上。 此处赌风甚盛,勉强走得动的处于生命末期的老人和刚会说话的小孩均可下注。大家欢天喜地的输钱和赢钱,极少见到敢把自己家人扯离赌场的人的。 凡事总有例外,阿能虽然有半张脸的胡子,但却寡言少语,仿佛出门前自家的母猪忘了喂似的,手伸出一半常停在空中迟疑着该放还是收,我疑心这样的人在抗美援朝,代表美国开战斗机来打仗时,我们的志愿军会有更多人活着回国的----阿能迟疑的手会把飞机的油耗光了还不知道该开炮还是打机枪的。 偏偏他的三只手指长得象极了战斗机,不过这架总不开枪打炮的战斗机是倒飞着出来的。他总是很倒霉,输钱时他的老婆总不到,一旦鸿运当头钞票哗啦啦往怀里揣时,他的老婆准时到。他老婆低沉的吼声穿过人墙,象磨不利的针直刺耳膜,我难受得暗暗咒骂:声音好听点不用叫,在外一唱歌老公自然会乘乘跟回的,说不定我也跟着走呢。 声音无论好听不好听,阿能在众人面前装模作样几秒钟后,异常沉着的离开了。他每次总是带着沉着的态度离开闹哄哄的赌场的。他离开之后,有时我会暗自猜想他回家之后的处境,是跪地板呢还是三餐不得吃? 不得而知,我又懒得问和他们家相邻的人。我从来不和他说过话,和他说话可能比叫我不赌还难。 朱校长比我还爱赌,据说他输掉了差不多二十万,而这些输掉的钱是他老婆赚来的。他长着一双靠得很近的小眼睛,连某些吃草的动物都知道这种长相的人小气,但输起老婆的钱来却大方得象水龙头的水一样只开不拧紧。这家伙也有可爱的一面,赢得几百元钱不会放进口袋,而是面带和蔼可亲的笑容等着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太婆表扬。 我们几个曾经几次私下里嘀咕,这家伙赌钱好象不是赌,而是向众人显示他有钱。不过在他抢到坐庄的时候,几乎半个村子的各界人士全部出动,大家知道,这家伙从来没有赢钱的机会,输的时候边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娘边扔下更多的钱。 我暗暗高兴,在所有可以赢钱的机会里,我最爱赢这家伙的钱了,而且赢得正义凛然,颇让人有"劫富济贫"的感动。最让我高兴的消息又传来,听说他老婆下了死决心,打定主意和他离婚了,奶奶的,光我高兴证明我的心态有问题,这个村子的人早就盼他的老婆把他一脚踢开----一个只会拿老婆的钱来赌博又打老婆的人是不会得人心的,自从有赌博有妓女那天人心便如此了。 我把阿宽叫做"簸箕",原因在他把一元人民币放到桌子上时,好象那元钱是他的独生子女般,小心翼翼,依依不舍,含情脉脉,放到桌子上还摸一摸,用手压一压。他的这一系列连续剧的动作被人骂了无数次,骂得我都不好意思听,他却笑嘻嘻的,露出缺了一颗牙齿的门牙。他把一元钱当作"簸箕"放大了来看待的,象他这种珍惜人民币爱护人民币的人士越来越少了。 他的运气却好得出奇,几乎都是赢钱,但老是皱着眉。他说:"我们这不是赌钱,是娱乐,消磨时间,不然我们去做什么?又没有钱去哪里玩。" 我认可他的观点,当初是和他携手同进赌场的。我们这样说:"不急下钱,看哪门旺就投哪门,注意进出的人,也许某人给庄家带来的是杀气,也许带来的是福气。连输几次就出门尿尿或洗手。" 起初我们遵守我们私下定的规矩,每次到场带的钱最多十元。谁知几次下来,觉得不过瘾,不如亲自坐一门直接参与更好玩,于是,从某天开始,带的钱越来越多。有一次,阿宽说:"我快变成朱校长了。" 朱校长不是真的校长。好久不见朱校长了,有人说是他的老婆断了他的钱路。 赌场有时是在路边的,能哥常骑着一辆当地最好的摩托车到场,他的头光得可爱,三十多岁额头以上便相当愉快的不长毛了。每次见到他我都乐,他的五官和脸配合在一起开朗,积极。有时见到他开着一辆货车乐呵呵的和我相对而过,我知道这家伙身体结实得不干活就会痛的。但赌起钱来也可以一坐一天,有一次我见他的前面堆着令我发慌的钱,我想他大发一把了,谁知一会儿又没了。 这时候,我还在人堆之外,不是每次都能挤进桌前的。 一辆新货车轰隆隆的停在我身边,阿旺的头伸出来:"老赖,上车!"我和阿宽开心得相视而笑:今晚的饭有着落了。等我们一上车,阿旺的话带出一片酒气:"赌什么赌?跟我喝酒去。我以前经常赌,输了三四万,现在不赌了,买了这辆车,跑了几个月,大把多东西拉,猪,木薯,玉米,石头,想拉什么就拉什么,操他娘的。" 他的双手熟练的掌握着方向盘:"我这本证是买来的,不是考来的。"我们哈哈大笑。 经过一个弯时,他又说:"我这本证是买来的,不是考来的。"车子的前轮压过一堆泥土:"操他姐那个B,哪个堆这种卵东西在这里!" 阿旺很好客,此时他的车子把我们拉回他的家,他的家在村边,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他把车子停下来,他的老婆和他的儿子正在忙着给一大堆猪肉加工,以便挂起来晒干,让它们变成"腊肉","腊肠"。这些肉都很好吃。阿旺大声说:"我今天杀了一头猪,猪是买的,一千一百七十块,有什么卵?!来,喝汤粥先!" 汤粥是大米和整个猪的骨头熬成的粥,非常好吃,甜得很。 喝粥过后,好酒端了上来,好肉在电磁炉里热气腾腾的翻滚着,我们迫不及待的大吃特吃,我有一个习惯,吃起人家的东西来既开心又不嘴软,还带一个好处,过后不用洗碗。 酒桌上,阿旺说:"输掉的钱就让它输了,不要想博回来,下次重新开始,和以前无关,不要老想着赚回来。今天输几多了?" 我们说:"今天不赌。" 阿旺笑哈哈的:"做人就是要赌,不赌成个卵人!不过,我现在不赌了。"他一抹油光焕发的嘴巴;"其实,人生哪样不是赌?!" 后面这句话深得我心。 |
宽心待己自怡,仁心待人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