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春秋 (合集) (小说) (一) 又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来了。 三十一年前的那个冬天,贾之民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岗位,错误的领域里度过了四个寒冷的春秋。那是一段不能忘却的历史,以至于到现在他都无法从脑海里把它抹去。 他这大半辈子,蹚过了太多的沟沟坎坎,饱尝了种种酸甜苦辣,目睹了许多红白脸谱。他的那颗心虽然受到创伤,却没有完全冷却和麻木。往事历历在目,它们一直珍藏在贾之民的内心深处。有时想起来有点悲凉,有时又觉得它还是有点轰轰烈烈。他庆欣自己所有那些"错误",一下子又变得那样可爱,它们几乎成了他此生不可或缺的固有财富。 就在那年的初冬,一纸调令,上级给贾之民戴了一顶不合尺寸的"乌纱帽",派他到一个地方国营农场任党委副书记和革委会主任。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这一决定不仅没有给他带来一丝喜悦,反而增添了许多惆怅和迷惘。尽管想了许多托词,赖了一个多月,终久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硬着头皮去走马上任。 那四个春秋,天总是阴沉沉的,似乎从不露出笑脸。刚过"而立之年"的贾之民,被当时的领导们称之为"少壮派"。就在那个阵风不断,沙尘弥漫的1460天里,他被磨去了棱角,失去了光泽。他从一个疯疯火火的青年一下子变得老成起来;从一个充满激情的性情中人,突变为一个看破红尘,心灰意冷的"出家人"。 离市区七十多公里的托乎其农场,是一个历史悠久,土地肥沃,人口较为集中的地方。它一直是市区西部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全场近万名维、汉、回族农民,长期和睦相处,共同耕耘着那两万多亩良田。但是,自从"三面红旗"照耀之后,尤其是经过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之后,它急速地衰落了。 贾之民这次戴着官帽来到农场后,眼前展现的除了衣衫褴缕的农工之外就是一片片光秃秃的条田。那整整齐齐的白杨树,多数已被山羊、毛驴啃去了下半部的树皮。北风吹来,那一排排高大的白杨树总是发出呜呜咽咽地哭泣声。几天来贾之民耳朵里听到的声音,除了"吃不饱"还是"吃不饱"。有人告诉他沙泉子一个小队的老百姓都翻过天山去别处讨饭了;也有人给他说,一些场里的干部成天坐着卡车到处摆酒场子寻欢作乐;还有人说那些南京来的支边青年,要么白天在一起赌博,要么晚上游荡在附近老农工的院子里偷鸡摸狗,搞得家家户户不得安宁。 贾之民躺在床上苦苦地思索着,一遍遍地寻找着问题的症结所在。想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穷"。至于为什么穷,他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不管冬季如何寒冷和漫长,春天还是要降临大地的。第二年的春天,一股暖流充破阴霾,太阳绽开了难得的笑脸,人们终于看到了一丝亮光,那荒芜的土地开始苏醒。邓公主导的整顿唤起了人们的希冀。短短的几个月时间,托乎其农场的百姓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为了填饱肚皮,满腔热情地投入到春耕大忙的热流之中。 一个务实的党委扩大会议,在农场会议室里召开。 "同志们,中央指出,各行各业都要整顿,农业更需要加快整顿步伐。面对当前的实际,我们是国营农场,究竟应该如何整顿,如何改变贫困落后面貌,请大家认真讨论并提出具体措施。"农场党委书记依不拉音既严肃又兴奋地说。 "是的,若再不整顿,过不了几年我们的农工恐怕都得去讨饭了。"转业军人出身的六大队支部书记李强毫不客气的说。 "贾书记,你是行政一把手,是主管经济工作的,又是新来的领导,你先说个意见吧!"副主任苏来满认为贾之民是从领导机关调来的,又是知识分子,一定会有好主意的。 "我来农场才几个月,许多事情还不很熟悉,还是想先听听大家的意见。"贾之名谦虚的说。 "别客气,我们知道你在县委一直是搞宣传工作的,你又熟悉农业政策,说说你的意见,咱们大家再好好研究一下好吗?"依不拉音书记笑着说道。 "那好吧。不过这里是国营农场,有许多政策不一定合适。但是我们目前还是处在社会主义过度时期,执行按劳分配政策恐怕是不会错的。"贾之民小心翼翼地说。 "中央叫我们整顿,就是要恢复过去那些行之有效的好办法。眼下农场粮食连年欠收,去年吃了国家七十多万斤回销粮,经营亏损不断加大,老百姓不仅无米下锅,还被债务死死困扰着。七大队一个劳动日只合七分钱。四个发工资的农业单位的农工,不管干好干坏,大家都一样,反正一个月就拿28块钱。大家想一下,在这种情况下,农工哪里还有生产积极性啊?我认为,首要的是全力解决吃饭问题和恢复一些能调动群众生产积极性的措施!"贾之民略带伤感地说道。 "是啊,我们虽然是国营农场,不过大部分生产队还是实行评工记分的。公社的一些规定也应该能效仿的。"一大队书记杨林试探着说。 "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解决吃饭问题,我们目前还是要靠上级调拨回销粮。如果把政策放宽一点,给农工划一点自留地,种一点蔬菜、土豆、南瓜,以菜代粮也许是一种好办法。我认为还可以叫农工在房前屋后种一点自留树,谁种谁有也是可以的。"贾之民接着说:"这个办法在公社是合法的,在我们这样的农场也应该是可行的。" "那样做会不会犯走回头路的错误?"一个委员担心地问。 "我认为这不违背政策,眼下吃饭第一,调动劳动积极性第一,按劳分配第一!"三大队支部书记依麻尔铿锵有力地说。 "我们先试试看。如果有别的农场也那样做,我们就不用担心了。"依不拉音书记小声的笑着说道。 "我在二大队蹲点时,小队长阿不都为提高农工积极性,大胆地使用了记件评分制,收效不错,我看也可以在别的队悄悄地推广一下。"贾之民说完后偷偷地看了一下大家的反应。没料到几乎所有的与会者都表示同意。 "这两件事都是大事,如果大家同意,咱们就下个内部文件,悄悄地试一下。不过,一定要对外保密啊!"依不拉音书记高兴地拍了板。 说也怪,一纸农场自己的红头文件,竟然在短短的十天时间里迅速得到贯彻落实,托乎其农场的天一下子蓝了许多。 (二) 托乎其农场经过几年痛苦的呻吟后终于像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开始拄着棍子颤颤微微地站起来了。但是它又像一个刚出生的牛犊,仍需母牛精心的照料和护理。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托乎其农场是企政合一的一级政权。为了使整顿成果得以继续发展,全力打好春耕播种战役,党委进行了为期一周的开门整风。农场所属的生产大队、机关、单位也都相继进行了整顿。机关干部在场领导的带领下到各生产队分片包干帮助组织春耕生产。二十多台《东方红》54型和十六台胶轮28型拖拉机轰轰隆隆地开进了各个条田作业,这种生机盎然的景象已是多年不见了。 入夏后,经常断流的三道沟水渠的山水也唱着欢快的歌儿流进了农田。贾之民独自走在绿油油的麦地里,一股股喜悦的暖流油然进入心田。他盘算着今年的小麦收成一定不错,如果再狠抓一下大秋作物和小秋复播管理,全场农工的吃饭问题也就不大了。 在县委召开的扩大会议上,地委书记李宇在听取了贾之民的工作汇报后,脸上的笑容只停留了几秒钟,然后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说:"托乎其农场的核心问题是分配制度问题。一个农场两种分配方式,有拿工分的,也有拿工资的,这样下去怎么能调动群众的劳动积极性呢?我看山北红山农场实行的控制工资总额,进行纯收益分配的办法很值得你们考虑。不能老是农场不农场,公社不公社的!"坐在贾之民身边的刘副县长听后高兴地对贾之民说:"听清楚了吧,李书记发话了,你们好好研究一下,趁此机会赶快改!红山农场搞的那套分配办法我是知道的,很不错的。" 贾之民回到农场后,在党委会上传达了县委扩大会议精神和地委李书记的指示,一班人经过一番认真讨论研究,决定由贾之民带领部分经管干部去红山农场实地考察学习。 七月的风是柔和的,七月的太阳却是火辣辣的。贾之民望着那已经开始变黄随风飘动的麦浪,联想到推行"红山分配方式"试点工作进展缓慢,不由得焦急起来。为了尽快落实地委李书记的指示,他从红山农场考察回来后就住在实行工资制的四大队里办学习班。无论他如何苦口婆心地大讲特讲红山分配方法的好处,但是许多干部和农工还是对改制后的生活状况表示担忧,更怕以后政策再变,硬是抱着每月28元工资的旧制不放。正在学习班举步艰难的时候,地委李书记突然来到托乎其农场。他察看了小麦长势后从田间地头悄悄地走进了场部。党委秘书一看是地委书记驾到,立即派人把贾之民叫回场部。贾之民一听是李书记来了,喜出望外地急速赶回场部,希望得到李书记的鼓励和指点。 "不知李书记要来,我正忙着在四大队办学习班落实红山农场那种分配办法。但是困难重重,进展缓慢,请李书记给我们再具体指示一下,如果有时间的话,能否到学习班讲个话。"贾之民几乎带着乞求的声调说道。不料李书记把脸一沉,严厉的说:"谁叫你搞那个学习班的?那是集体所有制的分配形式,你们是国营农场,是全民所有制,怎么可以沿用他们的办法呢?现在全国都在批×反击右倾翻案风,你却在这里搞倒退!一个党的领导干部,没有一点政治敏感性!你给我立即把学习班停下来,去发动群众反击右倾翻案风!"贾之民重重地挨了一闷棍,好长时间张口结舌地说不出一句话来,满头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断地问自己:"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无独有偶,那姚秃子的一篇"推土围子"的文章在《人民日报》上刊登后,一场割资本主义尾巴的运动又在农村如火如荼地展开。东风农场的王书记在县委扩大会议上就如何"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问题,绘声绘色地介绍了他们是怎样开着推土机摧毁农工自留地自留树的经验;地委办公室郝秘书长也手足舞蹈地介绍他蹲点的泉水地大队他是如何揭露和批判那些在外打井,为小队搞副业的社员"以副伤农"的几笔"黑心账"。 一刹时,滚滚迷雾笼罩了全区广大农村。贾之民和他的一班人在这样的大气候下,也只好下令取消了农工自留地,并将农工房前屋后的自留树尽数充公。 新的举措又带来了旧日的贫困,一个只讲政治不讲生产,"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苗"的愚昧主义又一次泛滥成灾。 (三) 贾之民在托乎其的那几年,老天爷也和人一样,脾气怪怪的。它时而阴云密布,时而风和日丽;时而洪水成灾,时而干旱无雨。在大自然面前,人,这个主宰地球的怪物也显得那样的软弱和无能。 经过了几次大起大落的农场干部和职工,就像馕坑里的面饼,一阵烤里面,一阵烤外面。他们不知道改变贫困命运的出路究竟在哪里,逆来顺受,听天由命,这也许是唯一的选择。 俗话说雪下一片,风刮一溜。第三年的春天,麦苗刚出土,一阵狂风袭来,几千亩麦田像被刀割似的留下一道道白花花的印记,刚刚补种的麦田苗情显得异常瘦弱。那条流经几个队的白杨河水也因为树木惨遭砍伐,蓄水功能大大减弱;天山顶上的雪线明显上升,坎儿井的水量也比往年少了许多,严重的旱情已经露出地面。全场九千多张嘴是要吃饭的,作为一方父母官的贾之民等人已感到肩负的担子越来越沉重了。 七月初,就在小麦灌浆期,一场热风又使部分即将成熟的麦粒干瘪得像身患食道癌的病人,只剩下皮包骨头。 夏收后,各队报上来的产量按最低标准"三留"(籽种、口粮、饲料)都不够。可是地县委下达的粮食征购任务不但没有减轻,反而一再加码。地委李书记在电话会议上铁青着脸大声地命令:"分到各县的夏粮征购任务一斤也不能少!"怎么办?托乎其农场党政一班人面对强大的压力,立即召开各大队书记队长紧急会议,研究了整整三天,算了两天账,实在无法落实。依不拉音皱起眉头对大家说:"我们在上级党委下达的命令面前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服从。请同志们还是想想办法完成任务!"会场鸦雀无声,空气似乎凝固。贾之民实在憋不住了,他强忍着愤慲,涨红着脸地说:"这不是一件小事,它关系全场九千多人的吃饭问题和来年生产的大事。我们已经压到了极限,真的饿死了人谁来负责?这样吧,这是我主管的事,就由我来处理。但是,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交一点的。把三留标准再降低一些行吗?求求各位了!"几个大队书记和队长被贾之民的话感动了,纷纷重新算账调整,硬是挤出了二十多万斤粮食。 时间只过了五六天,县委张书记亲自打电话找贾之民。 "小贾啊!一百二十多万斤的征购任务,你才交了个零头,那怎行呀!你不要拉全县的后腿哦。"贾之民详细汇报了农场的实情,恳切请求县委免除所剩征购任务。 "小贾呀,我一向都认为你很聪明,看来你真是够笨的。我叫你完成你就完成,天塌下来又轮不到你来顶,你怕个啥呀?"张书记的话中有话,但贾之民还是听不进去。 "看来你真是个榆木脑袋。我再给你说一遍,出了问题你叫你们农场的群众来找我!你是不是还要我给你写个保证书啊!"张书记有点生气了,他高声地对贾之民喊到:"还是地委李书记那句话,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一斤不能少!一切后果我来担当!你听明白了吗?" "张书记,我是你看着长大的,我生来胆小。这样大的事,我不能不小心。你说的话我听明白啦,但是像"红山分配方式"那件事,地委李书记在扩大会议上讲的话我也是听得明明白白的。但是到了风向变换的时候他翻脸不认账,我差点挨整。你说出了事你负责,那好,我叫依不拉音书记来接听你的电话。" "不用了,我刚才已经对他讲了。"张书记的语调突然变得很温和。 "好!我能把你的话转告给我们的大小队的队长们吗?"贾之民想将张书记一军。 "哈哈,你这个臭小子,看来你还是不信任我呀!那好吧,你如实地转告他们,是我张杰讲的。哈哈,我突然感到你长大了,心眼多了,也聪明了。" 在又一次大队干部会议上,依不拉音和贾之民如实传达了张书记的原话。经过反复研究,会议作出决定:籽种和饲料一斤不减,全从口粮中调出来完成征购任务。 翻过年去才三个月,农场已经断粮了。在这紧要的关头,贾之民跑到县委请求救援,张书记二话没说,立即责成粮食局马上给托乎其农场返销从东北调来的白高梁。由于张书记的话算了数,兑了现,托乎其农场面临的一场饥荒总算躲过去了。高梁虽说比小麦难吃,但是,当人们饿着肚皮的时候它还是很好吃的。 (四)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运动"一词决非今天人们所理解的那种内涵。"运动"是高层领军人物们手中最具威力的武器。如果在"运动"前面再冠以"群众"二字,那它就更加"天然合理"啦。"运动"又是一种恐怖,对一般人来讲它意味着揭发、批斗、游街、劳教、坐牢甚至是枪毙。 "运动"也许是当时国人的特殊癖好,几十年下来它竟然被演绎得堪称世界一绝,无论谁在台上它都能被使用得淋漓尽致,得心应手。 虽说"四人帮"已被打倒,但是在"两个凡是"方针指引下,"批×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还在进行中。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局面搞得贾之民此类干部晕头转向,不知所措。他经常也是举起右手喊一声"打倒四人帮",又举起左手叫一声"反击右倾翻案风"。这种既举右手又举左手的举动,在几个月之后竟然成了贾之民的一条罪状。 为了使农场也走"大寨"之路,自治区党委召开了农垦系统兵地合并后的第一次国营农场工作会议。会后又专赴大寨、石家庄等地参观学习。贾之民在地委和农垦局领导的带领下,和十几个农牧场场长一起作了一次历时一个月的艰难旅行。他们目睹了大寨宏伟的引水工程和那一块块像从天上坠落下来的既弯曲平行又整齐错落的无数人造梯田。更重要的是他们还领略了大寨人战天斗地的英雄气概和那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坚定信念和决心。贾之民时而激动,时而忧虑,回去究竟怎么办?唉!想来想去,他觉得这年头只有完全按上级指示精神执行才是最保险的。是啊,天塌下来还有大个子顶呢,大不了犯个随大流的错误,有什么可怕的! 贾之民虽然决定昧着良心随大流,搞妥协,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还在大寨参观学习的时候,托乎其农场发生了一件完全针对他的"揪四人帮代理人"的运动。在一小部分地头蛇的煽动下,为了夺取行政一把手的大权,他们伺"政治风向"之机而动,控制了广播室,天天在高音喇叭里喋喋不休地用维语广播贾之民的"十大罪状"。可悲的是自治区工业厅驻农场支农工作队和农场党委书记依不拉音竟然面对这场"群众运动"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贾之民并不知正发生的事情,当他从大寨回来兴冲冲地走进场部大院时,那喧嚣多日的高音喇叭突然停止了播音。场党委秘书和工业厅支农工作队的几个领导看到贾之民回来后,急急忙忙地都来到他的办公室。 "贾书记,你去大寨后不久,几个场里的民族干部突然发起了一个抓四人帮代理人的运动,我们也听不懂他们在喇叭里说些什么,懂维语的同志讲都是针对你的。李副厅长劝他们不要胡闹,可他们根本不理,老厅长一气之下血压升高,回乌鲁木齐住了院。你们的依不拉音书记态度暧昧,就是不出面阻止,我们也无能为力,很对不起呀!"工业厅许处长抱歉地地对贾之民说。 "哦,是这样啊,我说当我一走进大院时那广播怎么就突然不响了呢!没关系的,我也不是四人帮的代理人,叫他们去闹吧。"贾之民转脸问姜秘书:"地县委领导知道吗?" "昨天我悄悄地去县委作了汇报,张书记说他很快就派"清查办"的人来了解。"姜秘书压低嗓门说道。 "好吧,大家请回,我会认真考虑的。该干啥还干啥,我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有数。姜秘书,你把最近的生产情况汇总一下,后天我就去县委汇报。" 那一夜贾之民彻夜无眠。他翻来覆去的回忆近四年来所做的一切。人非圣贤谁能无过?缺点是肯定有的,尤其是在那个风云变换的年代,的确很难把握政治风向。最让他不安的就是那个红山事件,可地委李书记再也没有追究啊!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忽然又感到一阵轻松。哦,也好,借此机会可以摘了乌纱帽回家啦,再也不受这份洋罪了。 第二天,贾之民找到依不拉音书记,他平心静气地问:"听说一些人天天在喇叭里广播我的十大罪状,他们为什么只用维语不用汉语啊?你作为一个党委书记,能开诚布公地告诉我他们都揭发批判我什么问题吗?" "贾书记,我也不太清楚。我曾劝过他们,他们不听。群众运动么,我也不能压制呀!"依不拉音吞吞吐吐地说道。 "那好,我明天就去县委请示。不过我也希望你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要上了个别人的当!" 一个礼拜后,地委高副书记和县委朱副书记来到托乎其农场。一个有支农工作队领导列席参加的农场党委委员会议召开了。地委高书记开门见山地责成依不拉音先汇报事情发生的详细情况;朱副书记则出其不意地叫姜秘书去广播室拿来了那篇维文广播稿。当依不拉音敷衍塞责地汇报完后,朱副书记把那篇密密麻麻的维文广播稿铺在会议桌上,戴着老花镜仔细地看着,然后用熟练的维语说:"依不拉音同志,这个稿子你看过吗?" "没有。"依不拉音故作镇静地回答说。 "不对,这上面不仅有你的签名还有你修改的字迹,你怎么解释?"朱副书记那独特的两道浓眉拧成了一股绳。 依不拉音没料到朱书记不仅懂维语还精通维文,头上的汗珠立刻冒了出来。他尷尬地说:"对,对,我想起来了,那是安木都副主任拿给我看的,我,我只改了几个字......" "好,我们就在党委会上一条一条地落实好吗?"朱书记在征得与会所有同志赞同后说:"先说第一条:说贾之民在二大队开黑会,这是谁反映的?请揭发人到会场说明具体情况!"不一阵场部生产干事牙合甫被叫了进来。 "牙合甫,你是党员,又是阿县长的弟弟,你用党性保证,你是怎么知道贾场长在二大队开黑会的?黑会的内容是什么?都有哪些人参加?"朱书记严肃的问。 "我,我,春节后,有一天晚上我去二大队陈老师家串门,看到贾书记和几个老师在一起说话,我想他们可能是在开会,不过他们说了些啥我也不知道。可,可,我没有说他们开黑会呀!" 因为揭发贾之民十大罪状的都是场机关的民族干部,调查进行得非常顺利。十大罪状中只有一条说他批四人帮不如搞生产积极。其它的全是一些扑风捉影和无中生有的谎言,贾之民最担心的红山事件却不在其中。会议开到第五天,才找到真正的煽风点火者,他就是本地出生的副场长安木都。只见他满头大汗,不断地说:"我错了,我错了,请上级领导给我处分。"当高书记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时,他吞吞吐吐地说,他当时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本地人就不能当场长,非要派外面的人来当不可。贾之民听后如梦初醒,他诚恳地对安木都说:"你有这个想法可以向上级说啊,也可以给我讲呀,我可以去地县委推荐你啊,何必采用这样的方式呢?你是知道的,我本来就不想当这个场长的,那是上级的决定的,做为一个党员我只能服从命令呀。" 半个月后,区工业厅68岁高岭的李副厅长病情稍有好转就急忙从乌鲁木齐回到托乎其农场。一天,他约贾之民到一个远离场部的玉米地边进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 "小贾,我就要回乌鲁木齐了。临走之前,想跟你说几句知心话,也许对你有点好处......我是抗日军政大学毕业的,从延安时期开始就在总理身边工作。文\革后期因为造反派找不到我有什么历史问题,就把我先解放了。后来中央派我到新疆工作,我又像当年打日本鬼子时候一样,满腔热情地到了新疆。谁能料到新疆第一书记龙书金上了林\彪的贼船,我们这些被他要来的北京干部也被牵连了进去,说我们是龙的人。我已经68岁了,重病缠身,可上面硬是派我到你们农场来支农。我本来是主持工业厅工作的,现在却来支农,你知道为什么吗?......哦,不说这些了。我只想告诉你,你现在还很年轻,又有文化,但是,你政治上还不够成熟。记住!政治斗争是非常残酷的。你想想,这次如果不是高书记和朱书记以前了解你,面对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煽动的闹剧,如果他们只说一句话:群众运动么,搞了就搞了,有什么了不起,那你就决不会有现在这种结局............" 贾之民被李副厅长的一番肺腑之言深深地感动了。他不断地问自己:"我为什么要戴那顶沉重的"乌纱帽"?我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他信手拿起那本一直放在床头上的《陶渊明诗集》,忽然想起了"归去来词"里的那些诗句: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贾之民独自吟诵着,眼前顿时闪烁出一道亮光,他高兴地叫出声来:"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完) (2006.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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