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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近两小时的颠簸，我终于下了一路上不停喘息的拖拉机，站在村口。
夕阳金色的光芒照着山村，照着大山，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晚风中徐徐送来熟悉的乡土气息，竟然觉得有一丝香甜。
村庄和我离开时没什么两样，高高密密的竹丛将村里的房屋掩得若隐若现，炊烟正袅袅的从各家的屋顶升起，三面环山的山村在暮色里显得是那样的祥和、宁静、温馨而亲切。两个十来岁的小童正在草地上无聊的看着天，任凭手中牵着的牛在小河沟里打着滚，将清清的小河水搅起一阵阵的黄浆，没有笛声悠扬在山村上空，偶尔几只飞过的小鸟发出一两声清脆的鸣叫，却为山村倍添情趣和灵性。
这就是我的家乡，我阔别九年的家乡。
走在山村的小路上，心情无比的欢快和愉悦，一路的风尘与疲惫被这故乡的亲切与熟悉冲到了云外九宵。我快乐的走着，笑意掩藏不住的挂在我的唇角，我终于回来了，我的家乡，我的父老乡亲，我的儿时伙伴。
晚风里熟悉的气息让我有些迷幻的感觉，我感觉自己的脚不是踏在乡间的土地上，我飘走在云里，飘走在回家的路上，偶尔的几声鸡鸣狗吠让我更加感觉到山村的宁静与祥和。我想，我的家乡是欢迎我的，路旁的庄稼在向我微笑，路上的行人也带着友善，就连一路走来所遇到的狗，也对我摇摇尾巴。我有些忘情，对一路所遇的小孩都对他们说着“小朋友好”。我想，我是开心得快要疯了。
家，在眼里，在脚下渐渐的近了，近了，我闻到了母亲用柴禾闷饭的香气，我闻到了父亲的竹筒烟里浓烈的烟味……
“爸，妈——，我回来了”还在院口我就叫了起来。母亲和父亲很快就出了门来，看见他们的女儿真真切切的站在他们的面前，母亲一边笑着一边擦着眼泪向我走来，父亲赶紧放下烟斗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行李，
“她爸，慧儿回来了，慧儿真的回来了。”母亲开心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不停的重复这句话。父母和我就这样站在院里，他们久久的打量着我啊，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一样。夕阳将父母的白发染成金黄，在微风中闪烁着，我的眼里湿润了，父母老了，皱纹爬满了额头，他们的腰都不再挺直，竟然有些佝偻。我不敢多说什么，什么样的言语都无法表达我此刻的心情，我害怕从来嘴里说出的语言，暴露出我心的脆弱。牵着父母的手，感觉是那样的安全、温暖，幸福被我牢牢的握在手里。
“你回来怎么也不先说一声，我和你妈好到县里去接你。”
“临时决定的，我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怎么还向个小孩似的，你先捎个信回来我们也好准备准备，做多点你喜欢吃的东西。”母亲依然擦拭着眼角，有些埋怨，却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
我一边告诉他们我在外的情况，一边打开行李，拿出给父亲买的香烟，父亲拿来看看，又闻闻，笑着说这辈子算是开了洋荤了，这村里就没几人抽过这样的烟。大山里祖祖辈辈的男人们都是抽着自种的烟叶，熏着身边的女人一辈又一辈。我为父亲点燃一只香烟，父亲吸了两口，连声说“太淡、太淡”，母亲在旁打趣的说“淡点好、淡点好，熏了一辈子了，你还嫌不够臭啊……”。
我又拿出给母亲买的衬衣和补品，母亲笑颜逐开的端详着，口里又说着什么“没想到人老了还有这么花花的东西享受，她爸，我们可是沾慧儿的光了。”母亲看着这些东西，忽然悲了起来，我忙问这是怎么啦，母亲断断续续的告诉我，还是多读书的好，我初中的同学桂芳，现在可真是好惨。
桂芳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也是我读书八年的同学，性格温顺，也很漂亮。初中毕业后，我们一起考上了县城的重点中学，开学后我就到县城去继续念高中，而桂芳由于是女孩，原本成绩很好的她，就留在家中开始务农。我常在回家的时候告诉她一些县城的情况，每当此时，她总是很专注很认真的听我讲外面的世界，我也偶尔给她讲一些我的功课，她在羡慕的同时，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伤。在村里，女孩子能够念完初中已经算是拥有很开明的父母了，所以，哀伤的同时她也很知足。
三年的高中很快就过去了，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到了北京某大学，学习贸易，这一走就是九年没有回过村里。在我去北京的第三年，家里来信说桂芳嫁给了本村的一个长她五岁的青年，我当时还为她有个幸福的归宿而祝福，尽管这样的“幸福”来得早了一点，不过这在山村已经算是晚的了。
我的家并不富有，为了我上大学第一学期的学费父母已经负债累累，因此在大学的四年里，我总在课余去打些散工，做做家教，甚至去批发方便面来在宿舍以每包两毛的进价，再以每包两毛五低于市场价五分的价格卖给同学，大学的四年里，我没向家里要一分钱，生活的节俭和劳累可想而知。大学毕业后，我放弃了继续读书的机会，带着年少轻狂的壮志和热忱来到了南方这座新兴的移民城市。我努力的工作，但生活并不因为我的努力而对我慈颜善目，倔强的我不敢告诉家里自己独自在外的狼狈，每每写信总是报喜不报忧，两年后我的情况终于稍有好转，我用自己几年积蓄下来的钱付首期买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公寓，并接来了父母，想双亲就在此养老，没想到老人们习惯了柴禾在火光里噼里啪啦的声音，对都市里嘀嘀叭叭的车鸣声却极为的不适应，只住了一个月，就匆匆的回到了小山村。我因为工作的繁忙而没有随行，这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
桂芳在婚后也确实幸福了一段日子，她的丈夫对她很好，但她很快就有了孩子，第一胎生下来是个女儿，她的丈夫对她就开始冷落，第一个孩子三岁时，她又怀孕了，原本期待这一胎会是个男孩，她也可以“母凭子贵”的过上几天好日子，没想到生下来还是个女儿，桂芳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他的丈夫开始不理家事，田里的活也不管，一家大小的生活重担全落在了桂芳的身上，半年前，她的丈夫好不容易被人说动外出去打工挣点钱来养家糊口，没想到在一次建筑工地的意外中而丢掉了性命，
男人死了，天塌了。
尽管她的丈夫生前对她不好，可毕竟是孩子们的父亲，桂芳在极度的悲痛后，只有独自去撑起这个家，养育这一大一小两个女儿……
“她要是和你一样上高中也许就不会这样了……”母亲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向母亲打听了她的住处，就打算去看看桂芳。
母亲叫我早去找回，她就进厨房给我做我喜欢吃的菜了。
出了门来，天还未黑，我顺着母亲指的方向走去。
炊烟袅袅自屋顶升起，山村里弥漫着饭的清香。我的心情有些沉重，揣想着桂芳此时的摸样，记忆中那个有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又忽闪在我的眼前。
小的时候，我们一起打猪草，一起满山遍野的寻觅着大自然的赐予，我们一起摘山花，互相为对方梳小辫，扮美丽，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讨论着共同的话题，她的笑声如银铃般的清脆……我的神思又有些飘忽起来。
上了几级石阶，便到了一家小院。小院没有围墙，是敞开的那种，三面都长着青翠的竹子，房子是土墙，外面刷了一曾石灰，从斑驳的墙面上可以看出这房子有些年月了。
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女孩在院里喂鸡，另一个约两岁多，正站在旁边看着，她们看见我来，用陌生而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却并不言语，大的一个眉眼间有点象桂芳的摸样，我想这应该就是桂芳的两个女儿了，于是，我笑着问这是桂芳家吗，那个大一点的女孩就高声的叫起来，“妈，有人找”，那声音竟也有点象桂芳小时候。
过了一会，一个中年妇女站在了门口，是那种典型的妇女身材，也不知道是胖还是浮肿，看起来很是别扭。
“你找谁？”
“桂芳是住这里吗？”
“我是，你是……”
天哪，我差点晕了过去！这就是我记忆中的桂芳吗？这就是我儿时的伙伴吗？她应该才二十七、八岁啊。我有些不敢相信。她的眼睛里丝毫寻不到往日的风采和灵性，没神的盯着我，好象努力在想什么，又好象什么都想不起。
“我是宝慧，你是桂芳？”
“宝慧？——哦，你是宝慧！”她终于认出我来，我也终于认出她来。她终于将笑容挤到了脸上，开始邀请我进屋坐。
“宝慧，你现在在做什么？一走就是那么多年。瞧你真会保养，怎么还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我可是老了，脑子也不管用了，差点就把你给忘了。”
我看着她比着手势的说着，虽然她的摸样改变了太多，但故友重逢的喜悦很快抹平了那一份强烈的落差，这时的桂芳才渐渐的和记忆中的桂芳联系起来。
我们寒暄了几句，由于她灶头还烧着火，我就和她一起进了她的厨房。厨房里很暗，被柴禾烟熏黑了的灶上正热气腾腾，灶堂里的火有些弱了，桂芳熟练的从灶台边满地的柴禾中抓起一把柴禾就塞了进去，火势又旺了起来。
“瞧我，只顾着说话，都没给你倒点水喝。我们平时都喝惯了生水，你在外那么多年一定喝不惯了吧，我给你来碗热的。”
说着，桂芳就从背后的木桌上拿起一个泥碗来，揭开大大的锅盖，从翻滚着米粒的锅里舀出一碗热水来，还有几粒米沉到了碗底。我接过她端来的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哽咽在胸口，我啜了一下，有点烫，就放到了桌上。桂芳熟练的烧着火，她的大女儿跑进来拿来一块放在桌上切好的咸菜就跑了，桂芳直骂着“死丫头”，我没说什么，只当这是另一种对子女的疼爱呢。
我听着桂芳絮絮叨叨的说着别后的生活，我惊诧于她语言的丰富，竟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的奔腾起来。想是这些年生活的压抑吧，此时的桂芳已不是从前的桂芳了。
我默默的无从言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妈，快来呀，妹妹又拉大便了。”是她大女儿的声音。
桂芳立刻站了起来，一边骂着“死丫头”一边出走了厨房。我跟在她的后面，站在她家的堂屋里仔细看了起来。
堂屋很简陋，宽敞的堂屋里只有一张方桌和四条长凳，以及一把竹椅。桌子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放。堂屋的左边有一道布帘子隔着，算是通往卧室的门吧。我掀开帘子，只见卧室里有一张古老的雕花大床，还是配有脚踏的那种，足有两米多宽，我想，这就是她们一家三口休息的地方了。床的对面也是一张老式长桌，边沿有雕花，桌上放着她丈夫的照片，我有些难过，既为她的改变，也为她艰难的生活，既为她简陋的家居，也为她遭遇的不幸。
“你这死丫头骗子，叫你听话你不听……气死老娘了……你哪天和你那死鬼爸爸一起死了算了……”
“啪啪——”两声重重的声音后，耳朵里传来了两个小女孩的哭声和鸡飞鸡叫的哀鸣……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这才知道这句“死丫头”的真正含义。我不知道自己悲痛的是什么，只觉得心口阵阵作痛。我伸手想掏出口袋里的纸巾，不想掏出来的却是五张叠在一起的一百元一张的钞票，我把它放在堂屋的桌上，逃似的走了，桂芳打骂女儿的声音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
我知道她所需要的并不是钱，也不是那点钱可以解决的，但我除了这样，还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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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树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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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欢迎叶叶梧桐版主！ 呵呵，深夜送来大作，感激不尽！ 8K的文字随不算长，但也够俺细读上一阵子了。 粗看了看，先盖上章，俺还得先写日志去哦，回头再慢慢欣赏。 ※※※※※※ 别跑！我的奶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