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  妹

文/夏蔚蓝

对于感情，我一向看得很淡。如果说世间尚有让我留恋的情感，那就是对父母的责任和对妹妹的怜爱。

妹妹排行老二，比我小两岁。因为下面还有一个被父母视为心肝宝贝的弟弟，处于中间位置的她常常是一个被忽略的小人儿———穿衣服让着我（那个年代家里穷，衣服一般都是老大穿了老二再穿），吃东西让着弟弟。然而，妹妹似乎并不计较这些。她和那个年龄的大多数孩子一样，健康快乐地成长着。她既不用象我一样三天两头被父母抱着往医院送，也不用象弟弟那样因为常常闯祸而挨父母的打。更重要的是，妹妹的自上学开始成绩就非常好，一直比我和弟弟优秀。

我在我们那所城市的省重点中学上高二那年，妹妹初中毕业。中考之前，母亲对妹妹说：“你姐姐上高中，你弟弟也上初中了，如果你再上高中的话，我和你爸就供不起你们了，所以，你考师范学校吧，考不上的话就只能不读书了！”

结果，妹妹就报了中师（那个时候，中师，中专和高中是不能兼报的）。其实，以妹妹的成绩考一个好的中专也未尝不可，可是，妹妹选择了中师。因为中师不但不收任何费用，每个月还发补助。就这样，妹妹跨出了她小学教师生涯的第一步。

妹妹工作那年，我在距离家乡几千公里的一个城市上大二。那年九月，我收到了一笔三十元的汇款。这样的汇款每月收到一次，一直持续到我大学毕业，汇款的金额也由最初的三十元变成四十元，五十元，一直到最后的一百元。

钱是妹妹汇来的。妹妹不善文字表达，很少给我写信，每一次她只在汇款单的附言栏里写着：姐姐注意身体，不要告诉爸爸妈妈我给你汇钱的事情！

我是理解妹妹的，她之所以不愿意让父母知道她给我汇钱的事情，是担心父母知道了少汇钱给我。曾有几次，我写信给妹妹让她不要给我汇钱，她一直没有回信，后来终于回了一封，不足二百字，她在信中写到：“姐，我知道你在外面很难的，你身体不好，万一生病了，拿什么去医院呢？”

大学毕业后，我也当了一名老师。当我领到自己的第一个月工资时，我数了数：282元。手里拽着那几张薄薄的钞票，想着妹妹第一次领到101元的工资时给我汇出三十元钱的情形，我潸然泪下。

妹妹一直在一个镇的中心小学当数学老师。当那些在农村小学工作的老师挤破了头往城里调动的时候，已经成为我们市学科带头人和优秀教师的她却主动放弃了进城的机会。我骂她疯了，骂她傻，骂她即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自己的孩子着想，我说，“在农村，你的孩子能接受什么样的教育？”最终，妹妹把自己的孩子转到了城里最好的小学，她自己却仍然没有进城。她说：“姐姐，你应该知道的，农村的孩子真的很可怜，好老师太少了，再说，城里的学校人际关系太复杂，我肯定处理不好，我会非常累的，也会非常不开心！”

最终，我没能劝说妹妹进城，但为了孩子，妹妹在城里买了房子，每天奔波于学校和家之间，来回四十公里，回家后，还得给孩子做饭，洗衣服，辅导功课，我认为很苦，她却乐在其中。

在我心里，我一直是把妹妹当成孩子看的，然而，却在倏忽之间，妹妹已经是个11岁孩子的母亲了。可能是小时候自己常常被父母忽略的缘故，妹妹对自己的孩子付出几乎到了伟大的地步。由于孩子的父亲常年在外地工作，教育孩子的责任就落到了妹妹一个人身上。孩子两岁的时候，妹妹发现孩子特别喜欢画画，于是在孩子两岁半的时候就送孩子去学画画。学画的地方在市里，妹妹每个周末就带孩子往返四十公里去学，孩子最初听不懂，妹妹就在坐在教室后面听，然后回来再教孩子。我一直以为这样的坚持是很少有人能继续下去的，然而，妹妹继续下去了，妹妹的孩子也继续下去了。如今，这个十一岁的女孩，她的绘画已经得过几个全国大奖了，不但如此，她在古筝方面成绩也让许多同龄的孩子自愧不如。

妹妹的经济条件并不差，可是，妹妹的节约几乎到了我不能容忍的地步。对于孩子的教育，她是舍得付出的；对于每日三餐，她也决不凑合。对于父母，亲戚，朋友，同事，她也决不小气。然而，妹妹对自己却达到了吝啬的地步。一年四季，她从不为自己买一分钱的化妆品和护肤品；她的衣服，几乎没有超过200元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从不花钱在外面吃一顿饭；她不旅游，不玩电脑，也不用手机……

妹妹家距离我家不到两公里的路程。因为我家常年不动烟火，米缸里连米都不会有一粒的，所以，妹妹常常打电话让我去她家吃饭。然而天性不爱走路的我，每次都打车去又打车回来，于是，我每去一次，我妹妹就感叹一次：“姐，你每次打车的钱都够我一天的菜钱了！”有时候，妹妹实在觉得我浪费，就坚持用她的电动自行车送我。到了后来，弄得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去了。然而，一段时间之后，当我的胃厌倦了食堂和饭馆的饭菜之后，我又只好厚着脸皮到妹妹家。

写到这里，妹妹的催我过去吃饭的电话又来了。不过这次，我玩了个心眼，我说：“我已经在路上了，是走路过去的，很快就到！”其实，我还在家里，马上打个车过去，然后在距离她家还有一段路程的地方下，她是看不见的。

反正，妹妹看不见我写的文字。

                                             写于2006年10月14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