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不一样>是卧夫老兄发出的感慨,残酷的现实告诉我们生存环境越艰难的人们,越斤斤计较身外之物.亲情在某时某候会被步履沉重的人们看成负担.看了<你好吗,远在天堂的宝贝>的时候,我又暗暗叹息.十几年流浪生活让我看淡了生死离别,亦少有人将自己痛苦记录下来与别人一起分享.流浪者的箴言中有这样一句话,我觉得还有些道理:忘记烦恼和痛苦,虽然不能解决实质问题,但可以让人活得轻松一些....当我连续看了一反一正\深情和无情的故事,突然想起一位故人.有想将这真实的故事写出来的冲动.

故事中既有光明的一面,也有阴暗的一面,

她叫刘丽华,我和她四弟是小学同学,经常在她家出没.记得第一次听她母亲发出类似乌吟般的叹息声时,她父亲正在忙着赶制几件衣服.母亲对父亲说:她什么时候才可以死啊.

她父亲面无表情,盯着缝纫机穿梭的线,冷冰冰地说:快了,医生说她活不过三年,现在是第四年了,我们再坚持坚持....

那时,我没听懂她们说些什么,但他们凄苦的神情和沉重的声音不时在脑海中回荡.先介绍一下刘丽华的家庭,她父亲是裁缝,母亲是会计,单位离家很近,在左邻右舍中,他们算是上等家庭.,当然了,那个年代的上等人家没有什么余钱.两人工资只能勉强维持六个孩子的开销.刘丽华患病后,她家从上等家庭变成了下等人家.院子里也开始养了许多鸡鸭.

我们两家是前后院,我和她四弟成为同学后经常去她家串门.那时,刘丽华十四五岁,皮肤很白,透明的乳白色脸蛋上总抹着两抹腮红,看上去有些妖艳,每次看到我,她会露出亲切的笑容,可是,我看到她时怕怕的,会联想到最残忍的吸血鬼,我不只一次看到她吸血的场景.成年后想起她吸血画面仍然心惊肉跳: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脸上挂着无邪的笑容,挽起袖子,抡起斧头,狠狠斩断鸭头,然后,捏着鸭脖子站起来,张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不等鸭脖伤口冒血,一口咬住,喉咙中发出咕咕的声响,用力吮吸着,那只无头鸭两掌两翅在她手中有力地扑腾着....她笔直站立院中,没有血色的唇被鸭血染红,清澄明亮的眼睛萦荡着妖诡的光芒.我用妖诡来形容她吸血时的样子.也许,她的眼神只是充满了对生命的热爱.她想活下去,想活下去就要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情.

多年来,我认识的三位白血病患者只有她才活了下来.其中一人家境殷实,母亲带他遍访了名医,散尽家财,仍然无法拯救他的生命,另一人几年前去世的,他的治疗虽然时断时续,但要比刘丽华正规得多.

他们患的是同样的病,别人医疗条件都比刘丽华好,可是,为什么只有她活了下来呢?这一直是个迷,她活着对所有人来说都算是一个奇迹.

她要面对的不仅是疾病,而且要面对发自内心希望她早日升天的父亲母亲.

这故事有些残忍,我家附近有一位算卦先生将刘丽华父母问卜和破解疑难的事情传了出去,包括刘丽华也清楚她父母说过什么.

本来算卦先生说了一大堆前世之业,今世当报,刘丽华是什么什么托身,注定要在还完业后离开这个世界.她母亲松了口气,寻问算卦先生:我家阿华什么时候才可以死.

算卦先生呆了呆:这个么,也不是不可以破解.

她父亲说:要多少钱,咱们可以商量....你可以让她早日解脱吗?...

她的父亲的话吓得算卦先生面无人色,早日解脱岂不是变相杀人吗?算卦先生落荒而逃.
当年人们将这件事当笑话传播,可没有人觉得她父母做的不对,看看她父母五年后苍老的容颜,谁有资格去责怪他们呢?

她的父母为她花了多少钱很难算清,但她家弟妹自姐姐病了后便没穿过新衣服,鸡下了蛋他们也吃不到,因为家里要用鸡蛋换钱给刘丽华买药.

五年中,她的病时好时坏,除了刚患病时住过一次院,无论病情如何,父母再也没有将她送进医院.他们也没有能力让她继续住院,他们在尽力而为的同时,等待着一个结果.

可是,五年过去了,早该死去的丽华却顽强的活了下来.她母亲累了,如果不是那么多孩子需要她照顾,她会与她的爱人一起合上眼睛,长眠不醒.可现在,她不可以放弃,她唯有发出沉重的叹息,问她的爱人,说:我们究竟做了什么孽?为什么老天还继续让她活着.他们盼着丽华早日解脱的观点从没有背过任何人,五年来,他们债台高筑,却没有间断按医嘱买药.

每个月的药钱可以吃掉两人整月工资,残酷的现实告诉他们,他们想养活其它孩子最好的办法是让丽华早些死去.

为了活下去,他们不得不省吃减用,四处揽活,缝补些衣服,换些零用(那个年代干私活是不允许的,他也揽不到什么象样的活.)换来的零用钱也解决不了全家温保.

他们只有去借,他们借钱的时候常这么说:你们放心吧,丽华活不了多久了,最多也不过两三个月,只要她死了,我们还钱很容易.

她母亲去我家借钱时也是这么说的.丽华从十岁患了白血病,专家认为她应该活不过三年,转眼六七年过去了,丽华还继续活着.母亲做好了一件又一件送葬衣都派不用场了,因为丽华已经成了面色苍白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母亲拿着她葬衣悄然流泪,拿着剪子不断在咽喉处比划着,这个只有四十岁看上去像六十岁的女人哭了.
那时候,我不知道她拿着剪子要做些什么?长大后我才明白,她盼着女儿赶紧死却永远也盼不到头的日子而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也许,我看到的只是冰山的一角,我并不能完全理解一个活在极度贫困中的母亲复杂之极的心情,就在她母亲拿着女儿葬衣偷偷流泪的那一天.丽华父亲回来后一头栽在院子里.丽华跑过去呼喊着:爸爸,你怎么了?

她母亲从房里冲出来将丽华推到一边,失声痛哭,你还不清楚父亲怎么了吗?为了给你买药他去卖血...我不让你卖,你非要卖.你要死了,这家怎么过呀?天呐,你为什么要折磨我们,该死的不死,却让活着的人受罪.为什么?

一杯红糖水喝了下去后,父亲醒了,活动了一下筋骨,神色蔫蔫的,好像大病初愈一样,他从包里拿出几盒药,眼睛从几个孩子小脸上划过,发现丽华不知去向.问了一声.每次他买药回来丽华会欢天喜地守在他身边,这一次有些反常,所以才问她去哪了.

我和他四弟出去找她,看到了她站在水库断沟前,这断沟被人称为断魂沟,几乎每年都有人从这跳下去,死在下面...我和她四弟胆子都很小,不敢站在沟崖上面,生怕上面的黄尘松动,将我们卷下深沟.她四弟对她说父亲叫她回去,她说,你跟爸说,我不回去了,我...

她声音好像有些哽咽,只说到我便停顿下来.我跟着四弟跑回家中.

她父亲听到丽华站在断魂沟上,挣扎着站了起来,与她母亲一起奔出门外,可是,她们在断沟很远处停下了脚步,站在一片林间,痴望着站在断沟上似要乘风归去的女儿,看着棕黄色的卷发在风里翻飞.我不知道那一刻她父母真实的心境,我看到眼泪从他们憔悴的脸上流下来.

她们满脸是泪,手拉着手,看着女儿站在生与死边缘,却没有冲出去.我不清楚这算不算残酷的画面.

每当我想起她父母手拉着手等着女儿跳下深沟的场景,便觉得生活本来就这么残酷,没有经历过那种磨难的人无法理解他们那一刻的心情.

没有人有资格责备他们,这或许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他们不值得歌颂,也不值得同情.生活优越的人不会明白贫困会让人变成什么样子.走过贫困的人亦会忘记当年曾经有过的茫然.....

那个叫丽华的女孩没有选择死,她脸上含着一缕妖艳的笑容,轻轻松松离开了断沟,她看到她父母时还是一脸轻松的笑容,说:你们放心,我不会死的.她母亲说:你是要帐的,她说:是呀,我是要账鬼托生,你们没还够,所以我不死.

她的确没死,当她二十三岁的时候白血病奇迹般好了,她没有住院只是吃着常规的中西药,加上一些极不科学的偏方.据说,她病好了以后,很多人慕名而来,想从她的药中找到治疗顽症的方法.结果一无所获.也是二十三岁那年,她结婚了,那个男人是她初中同学,两人好了很多年.结婚时,她跪在父母脚下深深叩首.

无论她的父母多么希望她早些死去,但只要她还活着,便从没放弃过给她买药\治疗....在那一刻,我又看到她们父母眼中的泪水,但泪水中没有了无奈和幽怨,而是欣慰.

她的故事并不动人,只因为她活着是一个奇迹,才会给我留下深刻的印像.

活在贫困线下的人们,这样无奈的故事要比煽情的故事多得多,见惯了苦难,也没有煽情的内容可以令我感动了.

我的幻想故事中的吸血鬼模样大都是脸色苍白又美丽妖异的女人,当我将这真实的故事写出来的时候,突然明白,我的吸血鬼来自何处.吸血鬼来自于记忆中生命力最顽强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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