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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一样的男子 --文:尹享泽 认识晓东的时候,我都不知他是做什么的,老是看见他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摆弄一个白盒子和一大堆线。后来通了电话,才知他可能是接程控电话的吧。 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我刚刚抵达S市时。那时我还住在泰和宾馆的六楼。因为没有电梯,每天爬十二层楼,既锻炼了身体也培养了自信,这么落后的宾馆都有人住,何况我这样的人才,一定会找到工作的。不久就在大学同学狼的帮助下找到了这份工作,有了一套老板付费的员工公寓,立刻搬了出来。 搬东西的那天,狼开着货车在楼下等我。看我半天都没有下来,又跑上楼来帮我。他拎着我的箱子说:“带那么多东西。打算嫁到这里啊!”知道狼是个爱开玩笑的性子,我没理他。再一看,走的匆忙箱子都没有锁好。又叫他放下箱子再锁了一遍。上车的时候,才发现车子里还一个人。怪不得狼催了又催,我有点不好意思,忙跟他说久等了。他就是晓东,狼的同乡。当时车里光线很暗,也没有注意看到他的样子。 东西搬进公寓,我觉得人生要开始新的篇章了。四处打量一下,四室一厅一厨一卫。我的房间里有两张床,有一个女财务还没到,目前没有人和我同住。对面的房间住着小俞,一个小男孩,超爱吹牛。听狼说他第一天到车间,就跟女工们许愿每人送一条珍珠项链,因为他家里很有钱云云。人事总管住在最隐蔽的小间,那个房间通常都锁着的。开发部的钟师傅和老婆住在小俞隔壁的一间。这么看下来,我的房间不自觉的成了休闲中心了。下班后,大家都聚在我这里玩,打牌下棋,有空还一起逛街。每次小俞和晓东都会来的,狼因为是送货的,所以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玩了。 我从家里带了两条小金鱼放在办公室里。可能是水土不服吧,金鱼们很快的死掉了。晓东看到说,他知道有个地方在卖彩色小鱼,正适合在我的小鱼缸里养。我说那下班一起去买吧。狼在那里说不许买,不能事事都随着你,看把你宠坏了。我心说你才管不着呢。 那家宠物店果然不远,才五分钟车程就到了。店里的恒温箱里游动着无数的小鱼,色彩斑斓,像会飘移的彩虹。我正看着箱子里的小鱼,却在玻璃箱体上看到晓东的脸。他也在看鱼,神情专注。一只眼睛黑亮亮的,另一只眼睛被额前的长发遮住了。一瞬间,突然觉得他和我似曾相识。学生时代的我也留那样的额前长发,让它遮住自己的脸和脸上的一只眼睛。那时我还有一点胆小一点自卑,试图通过额前的长发来保护自己。长大后才明白,其实很多时候,真正能保护自己的并不是那些身外物。就这么看着他,突然觉得晓东跟自己很亲近,突然想知道他想保护的是什么呢。小鱼买回来了,狼没有说什么,只是叫我记得换水。 晚上,小俞说去滨海市场吧,那里有好多好吃的。我忙举双手赞同。叫上晓东出发了。他有公司的摩托车,我们可以少走很多路。到了市场附近,可能大家都不怎么认识路,我们弃车开始无意识的瞎走。一路上光听小俞在那里海吹,晓东只是笑,然后嘟哝一两句宁波话,反正听不懂。我只在四处张望,看那个好吃的在哪里? 小俞正说到他家里是如何有钱的时候,我看到马路对面炊烟袅袅,肯定有好多好吃的。我乐的勇往直前。走在我后面的晓东说有车,很快的冲到我的前面。他长长的头发从额前飞起来。我停在他身后,惊讶居然有一股强烈的吸引力来自他和我之间的半步,我甚至有一种冲动想和他并肩而行。但是我没有那样做。后来我想可能是我已长大,不会再有冲动吧。我只是大笑着去叫后面的小俞,快点,好多好吃的。我们快步越过晓东,他的长发又垂在额前。 也许是初到S市,我极度不幸的长了一个麦粒肿。晓东还在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是红眼病。眼睑有点红肿,我只好戴了一副黑框眼睛,遮一下也是好的。谁知狼说真是丑死了。哼,不理。我继续理我自己的牌。 晓东在旁边说很漂亮,不丑。他的声音很小,但是我听见了。我抬头看着他,长发掩映下的那双眼很诚恳,我冲他点点头。然后笑着说快出牌快出牌。 有几天没有见到晓东了。我有点奇怪,但是不敢问狼。他看起来有点不喜欢晓东了。某天,我们正一起吃晚饭。突然,狼说晓东要回家了。 我说哦,不是说会在这里呆一段时间的吗。 狼说晓东出事了。 我说什么事。 狼说不跟你说。我说不说就不说,我会知道的。狼最终还是说了,晓东在一个女孩的生日晚会上为了另一个女孩跟一个很有势力的工头打了一架。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用力嚼着嘴里的年糕。可是这年糕并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么粘,我在狼的注视下冒出了一句话:“年轻啊年轻。”似乎所有的事都可以用年轻这两个字来盖棺定论了。 既然晓东要走了,我和小俞就商量大家一起吃顿饭吧,叫了晓东,又打电话叫狼,狼说他正在送货,会来晚一点。 那我们只好自己先到宁波点心店去。晓东骑着公司的摩托车,小俞夹在中间,我坐在后面抱着后备箱。车速很快,拿狼的话说又闯红灯又超速,铁定被录了像,又给公司找麻烦了。不知怎么,我老觉得狼说这样的话的时候像我爸爸,而听他训话的我们像他的孩子。 狼不在的时候,我又开始自以为是了。以前就觉得摩托车像自行车一样好骑,因为狼三令五申的不许,就没有得成心愿。这次可要玩一下啦,我装得像行家里手那样骑上去,还大言不惭的邀请小俞跟晓东来坐。小俞这时倒精,避之三里。晓东凑热闹的坐上来,完全没有想到我是理论高手。车子一下子冲了出去。我尖叫起来,没想到车速会那么快的。我想我的尖叫完全可以让人误以为那儿发了大火。晓东赶快刹车,为时已晚。 砰,撞上了一个装满水的大木箱子,车子一下子停下来。另一个受难者浮出水面。他在木箱边摆了个地摊卖杂志,现在被泼了一身的水。我们一迭声的说对不起,我甚至表达了要为他洗衣服的不真切的愿望。他站起来,镇静的对我们说:“没关系的,可不可以送我回家换一身衣服。”晓东说可以,我和小俞赶紧自告奋勇的帮他看摊。 看着车子远去,我一大堆杂念冲出来,那人会不会把晓东骗过去揍一顿啊。 小俞连说不可能不可能,还说这个人脾气真好,若是在我们绍兴,不给你两巴掌才怪。我心想是不是啊,他一向说话都很大的。 晓东很完整的回来了,那个受难者也很整齐的回来了。我想他完全可以做什么大官了,冷静沉着和气友善,老兄你一定会有出头之日的。 八点多了,狼还是没来。我又打电话过去,狼说公司很忙叫再等等。听筒里很吵,似乎在说宁波话,我叫晓东来听。后来,我很后悔叫他来听电话。听过电话后,晓东的情绪就很低落,完全是一种受伤的表情。一晚上,他都坐在角落里,长发完全遮住了他的脸。我望小俞,他在那里挤眉弄眼,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狼终于来了,小俞虽然向我保证一定不会对狼讲摩托车的事,但是以他的八婆性格,不讲才怪。结果狼以一种大哥大的口气把我们训了一顿。饭后还对我进行了单独训话。晚上,我的红眼病似乎更重了。 晓东要走了。 看到晓东的箱子放在狼的车上,晓东的长发散乱在车窗边,我就想,再也见不到晓东了。 狼开着车往一个叫布吉的地方赶。原来晓东没有通行证,要回去就必须赶到边界上一辆已经联系好的车子上,他们会安全的把晓东送回家的。 这一天,气温有点下降,风很大,太阳也不是很好。 大家在风中瑟缩着,等候那辆正在往这里赶的长途车。晓东站在路边,长发在额前摇曳。我差一点就说晓东不要走了吧。但是看着狼拿着手机热气腾腾的与那长途车主联系中,我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 车很快就来了,一句话都没有,晓东跳上车。 车开了,一瞬间,没了。 没有挥手,没有道别,没有眼神。我失去了晓东,失去了少年时的我,也失去了此时的我,也许一切只是我自己的臆想。 我突然想起那车上只有晓东一个乘客。 狼说一个人也要400多,够他们跑一趟的了。 此后再也没有晓东的消息了。狼不再提起他,我也不再提起。 有一天,狼和我在看娱乐杂志。 狼说张柏芝原来是陈晓东的女朋友呀。 我说是吗,我也喜欢晓东啊。 狼很警惕的问了一句,哪个晓东? 陈晓东啊。我回答,转头看着窗外。 窗外正有阳光,草地上有一群小孩在玩耍,秋千架上有两个小孩在咯咯的笑。他们的或长或短的头发,正在风中飘拂。不会再知道是哪一个了。那段时光像是碎片,一片一片想要收集,却不知风起何时,它已像蒲公英一样流落,我才知已不可能再找到。 ※※※※※※ [爱你的享泽]文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