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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偷窥者的胡博士》 文/一棹扁舟 胡适是很倒霉的人物。生在不自由的时代,天真地向往自由,却一辈子不得自由。其实不自由者不光是胡适,当时四万万五千万人——他们自由不自由自己都不清楚,所以未觉可怜。但作为大腕明星,胡适由感受到不自由转而强烈索取自由,到最终而不得,却是一出悲剧。他每天在与自由打交道,但却只不过躲在自由的门外,偷窥自由在灯下跳舞。 胡适从梁启超《新民说》和邹容《革命军》的文字中窥得了自由、民主的一斑,又在严复的译作中得到了“异端”的导引,发奋苦读,考取了庚款的留美生,真的以为大洋彼岸是自由的天堂。七年之后,一身西装,预备着回国来实现他的自由理想。但在归国的船上,他的自由热情被一条切实可靠的消息兜头浇了冰水:辫帅张勋复辟了。即是复辟,他的一身西装必得要换上长袍马褂。而于这身代表着自由的行头,胡适自是在意非常。他恼羞成怒,感慨地发誓说中国根本的问题不是制度问题,而是人的素质问题、文化观念问题。并立志“二十年不谈政治”,只谈用文艺重新塑造国民的灵魂。大凡大人物的人生波折,往往和重大的历史事件有关。好比鲁迅先生看了日俄战争中中国人麻木不仁的悲哀,转而弃医从文一样。胡适这一趟留洋归国,除了顶着博士的头衔,怕再就是一肚子关于自由的牢骚了——好在这些牢骚没有白发,疼痛转移般地催逼着他摆脱文言的束缚,发表《文学改良刍议》,由此也给中国历史添了一大学问家。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虽已在意料之中,但仍让崇尚自由的帅哥博士大跌眼镜。归国当年,已任北大教授的胡博士回安徽老家举行他的包办婚礼,新娘是母亲指定的小脚女人江冬秀。办过报、留过洋、得过博士学位的北大教授人生理想上不自由,已令人扼腕;而他的爱情也不自由,更不近人情了——胡适新婚之夜一定在想“我倒了八辈子邪霉了”。胡适在美国亦曾爱上洋妞,不过碍于婚约,最终无果,那年他20岁,正是爱起来不管不顾的年龄,能忍痛割爱,足以说明他很不一般。霉运也是运,娶了江冬秀,算是娶了个难伺候的姑奶奶,动不动做河东狮吼,那年头“家里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的现象非常普遍,而且法律允许。但有江冬秀在,胡适不敢。到1923年,胡适结婚7个年头,他也中了“七年之痒”的招,爱上了他和江冬秀结婚时的伴娘、如今已经结婚的曹诚英。一年之后,曹诚英以“一半为了胡适,一半为了生活”的理由离了婚。胡适就想娶曹诚英了。奈何姑奶奶江冬秀掌握了他“爱面子、爱名誉”的死穴,持刀以死相逼,胡适居然无法。结果闹到曹诚英被逼到异域他乡。此后,胡适做了一首“新三从四德”诗,诗里说:“太太出门要跟从,太太命令要服从,太太说错要盲从;太太化妆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记得,太太打骂要忍得,太太花钱要舍得”——彻底绝了“爱情的自由”。 已发誓二十年不问政治的北大教务长胡博士,刚刚过了五年就创办《努力》周报,并在其上与蔡元培、王宠惠等发表《我们的政治主张——好人政治》。其实在这之前,他已经接办过《每周评论》,挑起了那场著名的“问题与主义”的争论,已经是在做政治的活儿了。胡适守得婚姻之约,却并不能守政治之约,这也有情可原。从发表《文学改良刍议》,提倡文学革命开始,他就已经认识到,文学不可能像脱缰的野马那样自由,必得受政治约束,因为文学的来源之一就是“为着实际的需要才逼出来的”。胡博士的政治主张一发表,舆论大哗。朋友们都说他不应该再办报,以免惹祸伤身,蹈梁任公覆辙。但胡适早已想不起“不问政治”的誓言了,对此自然不屑一顾。公说公理、婆说婆理般地狡辩:“他们都说我应该专心著书,那是上策,教授是中策,办报是下策,......这一班朋友的意思,我都很感谢,但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温源宁说“胡适之绰号‘胡大哥’,并非偶然。梁漱溟多骨,胡适之多肉,梁漱溟庄严,胡适之豪迈,梁漱溟应入儒林,胡适之应入文苑。学者也好,文苑也好,但胡适之是绝不能做隐士的”,可谓看的准确。胡博士出了龙潭、又入虎穴,书生干政,终是帷幕上的一朵粉花而已。 “国民政府”淌过海峡去了孤岛,追求自由的北大校长胡博士也跟了去。岛上已没有他可以称“校长”的北大了,这称谓上已经不自由了。自由也罢,不自由也罢,反正也不是他自己能说了算的。自由对胡博士来讲,总是如悬在猩猩头上的香蕉,够不到又能看到,实在馋人。总要跳一下,试图能拿到一两只。资深国民党员雷震、哲学家金岳霖的弟子殷海光约胡博士共同创办了一家名为《自由中国》的杂志,看题目就看出来了,要在台湾岛内推行自由、民主;看创办人也看出来了,书生办报,早晚拉倒。胡适对《自由中国》寄与厚望,在从上海赴美的轮船上给这份杂志写了《发刊词》,并答应担任杂志的“发行人”。历史有些巧合,三十二年前从美国回中国的轮船上,胡适发誓“二十年不问政治”;三十二年后从中国去往美国的轮船上,他却要推行“民主、自由”。孩子可以天真,但大人不可以天真。书生是长不大的孩子,但旁人又要拿他当大人看,于是问题就来了。《自由中国》所要宣扬的自由,正戳痛蒋总统的软肋,结果可想而知了。最终雷震通过《自由中国》而组织的“中国民主党”胎死腹中,包括雷震等在内的若干人被捕,罪名是“阴谋配合中共统战”、“颠覆政府”。胡博士因威望实在太高,加之早已“不做大哥好多年”——不参与杂志社的活动而得以幸免。胡博士透过“雷震案”,终于明白了:自由,想说爱你不容易。 殷海光致胡适信中说:“不过几十年来您治斯学(指禅学)所用方法,尤其这类方法背后所假定的基本态度和要求,我是深感兴趣的。”对于自由,胡适先生也有假定的基本态度和要求吧!某一天,徐志摩抱着一大本厚厚的德文色情书来胡博士家里赏阅,胡适先生说:“我看过一张画,不记得是谁的手笔,一张床,垂下了芙蓉帐,地上一双男鞋,一双红袖鞋,床前一只猫蹲着抬头看帐钩。还算有一点含蓄。”之于自由,胡适先生也如这只蹲着的猫,看久了,也许跳起来扑一下被扰动的帐钩,但终不会被帐内之人放进去。 2006-6-18 ※※※※※※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泊舟烟渚(http://blog.sina.com.cn/m/mutou520228) |
为了如水的人生浅吟低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