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一生平安

                 月儿/文

周末外出办事，在路边一个小店买矿泉水，店主把矿泉水和找回的零钱递给我时，突然一愣，然后死死盯着我足有几秒钟，我不知所措，正要转身离开，他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接着说：“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剑泓”，这回轮到我发愣了，怎么也不能把眼前这个看上去十足的老头子和三十年前那个内向、羞涩却聪明机灵的英俊少年联系在一起，三十年岁月流逝，篆刻了他满脸沧桑，黝黑的脸，微微佝偻的背，甚至掉了几颗门牙。他显得慌乱，窘红了脸，似乎有些后悔认出我来，为了避免尴尬，和他寒暄几句以后，我打电话叫来了剑泓也十分熟悉的同班最要好的同学——筱玉，我们在附近的一家饭店坐下聊了起来。

中学时，男女同学之间界限分明，老死不相往来，即使路上碰见了也互作不认识状，而剑泓、筱玉和我一直是班长和团支部书记，经常在一起，比起其他同学来我们彼此要熟悉和亲近得多，剑泓对我说，他在这里摆摊卖饮料几年，看见过好多同学，却都没有相认，今天看见我不知怎么就一下叫了出来，我问他为什么不相认，他苦笑一下摇摇头，我无言。

我和他开玩笑，“怎么让门牙跑在时间的前列提前退休了”？没想到，这一问好象触动了他的心事，他无奈的回答“没丢命是上帝宠着我呢”，借着酒劲，话匣子打开，他和我们讲了这些年的经历。

毕业后的第二年，他进了一家工厂，聪明机灵的他深得师傅的厚爱和领导的重视，多次代表厂里参加系统组织的技术竞赛，年年评为“技术标兵”、“生产能手”，可是十年前，随着企业体制改革和他所在行业的不景气，工厂破产了，一夜之间夫妻双双下岗，尔后，他贷款买了一辆小车跑出租，虽然很辛苦，生活也能维持，不幸的是妻子体弱多病，心脏病一天天加重，每天一大早，他做好全家的早饭和妻子的午饭，送孩子上学，然后跑十多个小时的出租车，再去学校接孩子，回家后再做饭洗衣，照顾妻子，剑泓说：“那几年，我经常想一觉睡去再也不起来，真的，我太累了”。后来有两次妻子在家里突然发病，被好心的邻居送医院抢救，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把妻子一个人扔在家里，于是把车卖了，开了这小店卖饮料，虽然挣钱少，却也能照顾妻子和正上学的孩子，另外，买了一辆摩托车，白天进货、送孩子上学，晚上摩托车变“摩的”，挣点外快，有一天晚上，天下着雨，他骑着摩托满街转悠拉生意，一辆飞驰而来的小轿车把他撞倒，不知过了多久，雨水把他淋醒了，才发现轿车跑了，满脸是血，门牙也掉了三颗……。

剑泓说得很平淡，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而我和筱玉眼里却盈满了泪水，我强忍着，生怕眼泪会不争气地滚落下来，剑泓反过来安慰我们，“没什么，我现在觉得过得挺好的，白天不用跑车，晚上不用出去挣钱，就守着这个小店，比以前轻松多了，要说钱少，紧巴巴的也过得去，比我们更困难的人多的是”，我说“你怎么不把牙给装上”？他说“装一口牙得几千块钱呢，再说了，我现在又不找媳妇，丑一点也无所谓”，看似很轻松的调侃，我却听到了沉重和无奈。

天已经很晚了，剑泓起身要买单，而我提前借故出来已结了帐，剑泓搓着两手说“这怎么好，怎么能让女士买单”，那满脸的真诚，一如当年。

几天以后，我帮剑泓的妻子约了一位心血管专家，检查以后，专家说必须尽快做换瓣手术，再拖下去就失去手术机会了，剑泓问我换瓣手术要多少钱，我说四万左右，他沉默了一会说“我决定了就和你联系”，好多天过去了，一直没有消息。

我知道他是拿不出那四万块钱，找筱玉商量，能否大家凑点，帮他一把，筱玉说“剑泓是何等要强的人，只怕我们的好意伤了他的自尊”，筱玉说得有道理，我不敢贸然。

筱玉还告诉我，剑泓住的那一带不久要拆迁，那一点拆迁费怎么能再买得起房子？明年孩子还要考大学……。可是剑泓却很乐观，说“没什么，日子总要过，比我难的人还多着呢”。

和剑泓的几次谈话，让我很受感动，在这样的生活窘境下，他没有抱怨，用一颗乐观的心和一双勤劳的手，坦然面对艰难困苦，更可贵的是，对多病的妻子悉心照料，二十年如一日，无怨无悔，还总说自己没照顾好妻子，不管压力有多大，在妻子和儿子面前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剑泓是贫穷的、平凡的、甚至是平庸的，他更是自嘲“窝囊”，可是我却从他“窝囊”的外表下，看见了骨子里一种可贵的品质，那就是乐观与坚韧。

三十年的的风霜雨雪，沧桑了稚嫩的脸，却保持乐观的心；三十年的生活重负，佝偻了笔直的脊梁，却铸就钢一般的灵魂；三十年的世事变幻，染白了两鬓青丝，却依旧本真不泯。

面对剑泓，任何安慰都显得多余，任何施舍都惟恐亵渎，我只能在心里千万次的祈祷——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