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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 一 记得那是在我读初三的时候。那是一个秋天。初秋的天还是很热,空气里弥漫着让人昏昏欲睡的因子。我在座位上等待着新同桌的到来,一个不知是何面目的女孩。我们那马列主义老太太一本正经甚至可以说是象部队政委一般对我交代再三:这是个从新疆转学过来的女孩,父母都是建设兵团的,学习基础不太好,尤其是英语。你做为外语课代表要多帮助她。这对一个十四岁的什么都满不在乎简直可以说是没心没肺的我来说是多么沉重的负担,我受宠若惊了。 一身很普通的衣着,长得也非常普通,相形之下,原来的同桌和她比起来似乎能算是美女了。不过,她有两个酒窝,含羞微笑的时候更显得那么清晰可爱。女孩有个很飘逸的名字,林嫣然。 她很特别,擅长音乐和舞蹈,但说到英语和理科却糟糕透顶。在我们这些生猛海鲜一样的男生眼中,看她在体操房里跳舞成了我们唯一的固定不变的乐趣。然而对我来说,吸引我的是她旋转起来时裙摆飞舞的一瞬间,那种洒脱那么与生俱来,让我过目不忘,仿佛狭小的头顶上方飘过一片亮丽的七彩云,梦幻而又轻轻地触碰了我深藏许久的情感。 在伙伴们的起哄和调侃下,我象一个初出茅庐的黑社会大佬一样开始对她指手画脚起来。虽然当时我在同伴们当中属于绝对很不拉风的一类,但对一个学习成绩比我差太多的女孩,我多少显得有点盲目的优越感,这更让我有点飞扬跋扈。现在回想起来,林嫣然忍受了太多我那有点毫无道理的吆五喝六。 当时,我所念的南洋模范中学是很有名的重点中学,同学们大都来自于知识分子或者是演艺教育一类的家庭,所以对于这么一个从遥远陌生地方来的知青子女是很排外的。再加上林嫣然并不怎么合群,所以她注定是孤单的。 每次,我和伙伴们骑着单车穿越五原路衡山路,一路洒下我们特有的嚣张和稚嫩的时候,总能看见她默默地走在人行道的一角,跟在我们远远的但仍能看见的身后。我们快,她也快,我们慢,她也慢,实在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她的这种跟踪技术很蹩脚,几乎每次都能让我们背后取笑一番。 青春就在这懵懵懂懂中慢慢流逝,我们毫无察觉。 不曾想到,改变的开始源自一个深秋的黄昏。多年以后,每当我喝着白兰地听着爵士乐的时候,总有一种淡淡的隐痛袭来,我想,那应该是那天的情景在召唤我。 有些天了,她因为重感冒没有来上课。这天,因为要参加班主任重要会议而抽不出时间,班主任让我和班长一起去她家给她补补课。林嫣然的家在肇家浜路附近,我和班长一路坐车又一路寻找才找到了她的家,一间老式洋房,她和外婆住在二楼。房间不大,陈设也简单。 班长是上海一个颇有名气的戏剧演员的女儿,虽然成绩数一数二,但我并不喜欢她,她很高傲,也很势利。她只简单交代了一下就借故离开了,只剩下我独自面对这有点让我难堪的局面。 接下来的一幕幕着实让我目瞪口呆,她外婆很殷勤地招待我,而她也学得很认真,虽然她脸色仍然差强人意,但我可以感觉到她是在竭尽全力。末了,我该回家了,她又送出了门,在黄昏里,她的身影很单薄但却很执拗。我们沿着林荫道走了一会儿,她突然叹了口气,说:我真想回去,我并不适合这里。我偷眼看她,那一刻,我相信我的直觉,她是敏感又脆弱的。那种感觉我从来没有,也不会发生,然而,我那时却被她所感染,变得多愁善感起来。第一次,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如此心心相通。 可是,时间总是与我们的纯真背道而驰。尽管我们努力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但同学们仍然以为我们该划入早恋一类。他们的思维方式很简单,仅仅因为我们曾在朝阳下在细雨中在路灯下一起出现。 以后的日子,很简单也很快乐。然而,我们是弱小的,我们不得不面对非常现实的问题,我们要升学,我们彼此又确实相差太多。 当我们意识到的时候,青春似乎嘎然而止。 那是一个大雨倾盆的下午,我拿到了复旦附中的录取通知书。而她,却只是进了一所普通的高中。我们将要分开。虽然我们年轻得几乎可以忘记掉痛苦和忧伤,但遗憾和惆怅却开始弥漫在我们周围,让我们提前品味这成长中的涩涩滋味。 “我要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你。” “你来找我就为和我说再见吗?” “对不起,我。。。。。。忘了我吧。” “不。” 我们之间没有太多的语言。我想,也许是我们都彼此太过简单,太过单纯。但朦胧的爱意却让我在步入中年以后还时常回味独品,我想,那是最初最真的爱。 鱼说:你看不见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里。 水说:我能看见你的眼泪,因为你在我心里。 ———村上春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