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磐在向日葵花里

       ——《爱，莫能助》续集

“心无，碍 无，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摘自《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随着哀乐，人流缓缓地向前移动着。有领导，有老师，有同事，有亲朋好友，更多的则是红的学生。红安详的躺在鲜艳金黄的向日葵花丛中，是那么的平静，仿佛刚刚睡去。

“真是太可惜了，才四十几岁就走了。”

“不过，当初医生诊断她只有六个月的时间，谁曾想她又坚持了四年多，真是奇迹。”

“她走时一定很痛苦吧，听说他得的是两种癌呢。”

大家纷纷议论着，叹息着。

离开人群，我独自站在告别厅的外面。

火葬场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像是在时刻提醒顾客有大量已经被烧成灰的尸体在周围空间里徘徊。院落的角角落落栽满了向日葵。它们正在和风中摇曳着比想象中还要新鲜的绿叶，硕大的花盘迎着阳光灿烂的微笑着。刹那间，我似乎看到了红，看到她欣喜若狂地赤足在向日葵丛中奔跑，笑声和着泥土的芬芳，青草的气息，凝聚成一种甜蜜的空气……不知道过了多久，跑累的她扑倒在花丛中，带着笑意的眼睛仍不愿意放过眼前的美景。

猛然间，我却不经意的瞥见了那向日葵花盘下，绿叶丛中那些细长的影子，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整个院落。惊恐中，我看到太阳西斜，影子越拉越长……

就象肥皂泡沫在破碎后，剩下的只是一些湿漉漉的痕迹，即使曾经美丽的令人眩目。梦想的破灭让这个初春也变得格外的冷，总觉得有一种寒冷是来自心底的。

我来到了红的病房，她正熟睡着。我轻声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她，苍白的脸庞仍那样动人，少了原本的灵秀，憔悴了不少。几年来，我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她。我的心好酸，好像是柠檬迷洒了眼睛，泪划落脸庞滴在她的脸上……

 “强，你怎么哭了？”红突然醒来。

 “看到你这样，我很难过。”

 “不要这样，我心目中的你是坚强的，对吗？”红微笑着。

 “其实，自从知道自己得了这种病后，这几天我已经彻底的想明白了，真的，不管每天夜里我要经受多少的痛苦，但是，当我第二天早晨再次睁开眼睛，看到初升的太阳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充满了幸福与感激，我自己就庆幸自己今天又多活了一天。”

看着红憔悴的容顏、黯淡的神情，我知道这是红在变相的安慰我，心里更是针扎一般难受，但又非常的無助。

“算了，不要替我难受了。”红伸手打了我一下，“这些天的病榻生活，真的让我想通了许多，人生并不一定是条直线，妥妥当当地划向终点。我原本不信命运，却发现有些事仿佛就等在那，终有一天会碰上它，躲不过也逃不开。我也曾无数次的在夜里暗自垂泪，愤恨不平这样的结局没什么道理，也曾在入睡前夕暗暗祷告，这是一场近乎真实的梦，梦醒之后应该是阳光璀璨。但是含悲入梦，依旧梦醒含悲，躲不过的还是逃不开，身体的疼痛，心里的沮丧，都仿佛人生的警钟，不断的敲响。怎么办？躲不过，那就要学着开始接受，一种有着期限的爱，一种带着阴郁的爱；逃不开，就让自己要真正领悟命运的安排，珍惜上天所留的时间，专心一意的品尝这人间的一切美好。”

红滔滔不绝地讲着，我诧异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这哪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说的？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干吗这么看着我？”红有些不好意思了。转头她又问我：“是自己开车来的么？”我疑惑地点点头，应道：“是呀。”

他神神秘秘地悄声说：“我想出去转转，但是不能让医生知道。”

“那哪行呀。”我一听就急了。

“没关系的，我就想出去看看。一会就回来。”她拉着我的胳膊，央求着。

唉，真是没办法，拗不过她，我只好冒着回来挨医生骂的严重后果，带她悄悄溜出了医院。

车行过高速公路，进入山区。我突然想带她去一个美丽的地方。山路弯曲，我放慢速度，问她：“还好么？”

红有点疲倦，但是一路绿意让她欣喜，“还好，没关系。”我坏笑着，故弄玄虚地对她说：“闭上眼睛，休息一会，等我说张开，你再张开。”“好吧，看你能出什么奇迹。”她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车缓缓停下。红听到鸟儿清脆的叫声，山风凉凉地吹袭，脸上一直挂着陶醉的微笑。

“睁开眼吧。”我轻轻地说。

红慢慢地睁开双眼。眼前，是一大片鲜黄色的向日葵花田。成千上万大大的向日葵花朵，抬着头，绽放着一张张动人的笑脸，像金秋的太阳灿烂辉煌，像浩瀚的黄海碧波涟涟。微风拂过，金黄色的花盘随风摇曳，充满生机，充满旺盛的生命力，一下子就感染了红，同时也让我的心变得活力与沸腾起来。

“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试想，这用生命舞蹈的花是有着怎样的生命力啊？这向往光明之花，给人带来美好的希望，即便遭遇怎样残酷的命运，也自强不息地散发出对生命的热爱与关注。

红忽然掉下眼泪，我赶紧握住她的手。红拉着我的手，慢慢游走在向日葵花海，良久，才慢慢地对我说到：“听说过向日葵的传说么？传说古代有一位农夫女儿名叫明姑，被后娘百般凌辱虐待。一次惹怒了后娘，夜里熟睡之际被后娘挖掉了眼睛。明姑破门出逃，不久死去，死后坟上开着一盘鲜丽的黄花，终日面向阳光，它就是向日葵。向日葵表示明姑向往光明，厌恶黑暗之意，这传说激励人们痛恨暴力、黑暗，追求光明。”

“奥，”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于是，那天开始，每次看她我都给她买束向日葵花，把它们放在病房里，让她早上一睁眼就看到它们充满生机的样子，给她点希望。告诉她，活着，要如向日葵花那样。

另外，根据她的要求，我又给她找来了大量的有关佛教、道教等书籍。除了治疗，她就是看书，有一段时间，她曾把佛教的心经背的是滚瓜烂熟。一次，她很认真地跟我讲,最近她开悟了，并且终于悟出了她得癌症的根源。

“根源是什么？”我问她。

“就是因为我以前太认真了。”她悠悠地说，“认真的人命就惨，谁认真谁倒霉。在这个人生里，活的是一场戏，不是认真，为什么很多人特别的认真，对孩子认真，孩子伤你，孩子不顺；你要是对工作认真，工作伤你，工作不顺；你要是对什么认真，什么就伤你。你要对爱情认真，让你这一辈子爱情伤你。你可别认真哪，”她笑着揶揄我， “傻子才认真，认真就麻烦了，认真就倒霉了。你看我，就是因为太认真了，所以才会得这种病。因此必须看淡，“淡”字的炎是两个火，只有看淡了，才能消炎。所以过去古人说，你要想消炎就看得淡一点，什么离婚，什么埋汰你，什么打击我，看淡一点，疾病和命运是用心来改变的，而现在的人活的是心灵，既然人活的是心情，干嘛不让自己的心情直接安详、高兴呢？”

“嗯，你悟得挺有道理，接着说下去。”我点点头，继续听她讲。

“人这一生每一个心情都有一个心灵的暗箱，每一个心情都是一个心灵的暗箱。当我们不断地发生心情的时候，暗箱的垃圾在逐渐上升，堆积到一定程度一大半的时候就得病了。当堆积满的时候，等待我们的就是死亡。当我们心情消耗完毕，等待我们的就是死亡之日。所以人的生命实际上也是心情消耗的寿命，也是心情的疲劳寿命。”

“实际上病是对人第一个简单的惩罚。其次就在命运上给你更残酷的惩罚。因此我们有灾难的时候，一定要做到几种心情，第一个要生欢喜心，感谢心；第二个找平衡，一定要找到因果，一定要找到平衡；第三个一定要找到平静的心态，静能化解万物。静观其变，你越平静对方越往好里转变。第四个一定要顺其自然。我们永远不做一个知足的人，但是我们又要做一个知足的人，什么情况下知足呢？我们不要有更多的欲望，这就叫知足。”

“嗬嗬，你悟得够深的，一时半会我还理解不了。”我笑着夸道。但是，心底里还是非常佩服她。

“你知道佛经中的涅磐是什么意思么？”她问我。

“不知道。”

“涅磐就是彼岸的意思。‘心无，碍 无，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究竟涅磐。’意思就是由于心无挂碍，所以就没有什么可为‘恐怖’，因而就可以远离一切‘颠倒梦想’的妄见，而到达希望的彼岸。强，现在我真的可以说是悟透了生死。死算得了什么？虽然我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但是，我一定会快乐的面对死亡，快乐的生活。还是那句话，过去，结婚前，我为父母活着，结婚后，我为孩子活着，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今后我要为我自己活着，珍惜每一天。”

从此，红真的好像换了一个人，脸上总是挂着幸福的笑容，全身总是充满了活力，不了解的人，根本看不出她可是一直饱受肺癌、淋巴癌两种病痛折磨的人。

一次，她突然对我说:“我已经是癌症晚期了，我想在离开这个世界时，把我的眼角膜捐献出来。”

“什么？”我一愣，“你怎么突然有了这种想法？”

“这种想法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就是一直没有跟你说。”

她笑着推了我一下，“真的，在这两年断断续续的住院期间，我看到有许多病人需要移植器官。如果我死了，还能造福别人，那不也很好吗？”

在她的一再央求下，我只好带她到市志愿者捐献遗体登记接受站，填写了捐献遗体志愿表。

山坡上，一座坟，旁边遍栽着向日葵。夕阳下，我坐在坟前，落寞无语地看着向日葵。

向日葵花语：爱慕、光辉、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