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头十事记》

    骆头者，是偶单位的头，姓骆，简称骆头。大专文化，爱好广泛，身材适中，五官端正，年五十而气宇轩昂一表人才，观之仅四十出头。

    骆头曾上过中央电视台镜头，更有全国二十多家报刊刊登过有关新闻，在偶市也算得名人。在偶眼里，骆头实为极端有趣之人，在此，偶略作表述，以飨诸位。

一、

初次见骆头，是偶采访他主管的一个项目，他请偶吃饭，陪同者有其助手一名，骆头开口第一句话就把偶给镇了，走进餐厅时，他问偶：我们要不要请几个小姐？偶愣半日而讪讪曰：有此雅好，先生请便……助手说玩笑玩笑，偶也便一笑而过。饭桌上，骆头和助手酒量惊人，及至酒酣，谈兴颇浓，偶听他说自己姓骆，又是骆宅人氏，便问道：那么，您与骆宾王可有什么渊源吗？他马上从西装胸袋里取出一张纸，偶接过一看，乃是族谱的血缘关系表，他指给偶看族谱的最下方，骆宾王某支的第二十五代孙，他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件事偶记忆深刻是因为偶一直有个疑问，骆头是每天都揣着那张族谱捏？还是偶那回恰凑得巧了？

后来，市某冯姓调研员发文说骆宾王乃是骆塘人氏，而非骆头的骆宅，骆头便火冒三丈，说那个冯神经一句话就把我祖宗抢了？他回骆宅号召族人群起上访，争回祖宗，但族人呼声虽高，却无人挑头，终止于嚷嚷而后偃旗息鼓。骆头恨恨，每次提起那调研员必称冯神经，道路相逢也作视而不见状。

后来骆头也曾把几个博物馆的教师带往宗祠请出祖宗画像、族谱又带往祖墓地，查考墓碑，拍照录像留证。却终究无人大力平反，故宾王故里所属至今没有明确答案，骆头引为憾事。

二、

偶后来调入该单位办公室任事，接待来宾，外出接洽，偶基本随行。第一次与骆头去某单位办事，吃饭难免喝酒，偶虽是略能喝得一点，却不喜喝酒，偏是那单位热情非常，又只有偶一个需要特别尊重地女性，所以敬酒就全冲偶而来，偶哪曾见过如此阵仗，以往外出采访偶有饭局，都是恭敬客气的，纵是敬酒，我说不会喝便也无人再坚持。此刻偶求救般以目示骆头，骆头亦笑劝偶喝，偶拿不定主意了，桌上人人热情洋溢，眼泛真诚，绝对辨不出好心、恶意或是看热闹的心态。屡劝不喝，骆头脸上就不太好看，于是偶只好喝，第一口偶是真喝，第二口偶就打定主意把酒悄悄吐地上，--那时节没流行纸巾和餐巾嘛。偶作不胜酒力状，头趴桌上，为防止酒落地的声音太大，偶采用的是细水长流法，滴滴滴的声音若有似无，骆头耳尖，于是他的嗓门就突然宏亮起来，大声跟别人说话劝酒并行酒令吆喝起来。企图掩盖偶开的自来水声，嘿嘿。害我差点没一口喷出酒来，笑趴在桌上，骆头甚悻悻。

回家路上，骆头满脸乌云密布，沉闷良久，终于发作，批评偶，你这个样子出去是不行的，太让我没面子了！人家办公室地人，都……他还在喋喋不休，偶说：“对不起，骆头，偶不会喝酒，我知道你在帮我掩护。”谁知一下他就住了嘴，唉了一声再没继续批评，脸色也阴转晴天了。偶忖道，人人说骆头不好说话，其实也不尽然？

三、

骆头爱好学习，涉略广泛，奇门异术，三教九流，五花八门都懂一二分，加上巧舌如簧，那本事就凭添了四五分起来。因其少年时期曾习木工，后来应征入伍为工程兵，再后来军校学习建筑工程，其吃苦耐劳精神颇是可敬可佩，骆头自己屡屡忆及也颇为得意。单位职工若画图线不直，他就怒斥，这么多工具尚且画不好，以前没有这些工具怎么办？偶扬声答曰：用墨线，弹~~其便又立刻住骂，目带笑，甚是称慰。

四、

骆头军人出生，纪律严明风范，对职工迟到现象极为不满。三申五令后，着办公室轮流考勤，并不定期抽查。第一天，是偶值班，记下的第一个迟到者，正是骆头。当偶把值班日记上交骆头后，骆头颇不高兴，偶迟钝不解，骆头乃耐心启发偶，以后考勤，对三位正副领导不计入内。偶唯唯。

五、

作为市政府的唯一下属实体，机关拔河比赛的市府口队，因骆头的极力争取就由我单位一力承担。训练第一日，偶做教练，先兵分男女两队，序列从高到矮，挑其中高大壮实者，想偶单位年轻职工仅十数人，且俱是文弱学生，人员力量薄弱不说，人数也是不够，偶一筹莫展，骆头视察后面授机宜，着我到我们的下属施工企业去调配强壮力量。偶略一犹疑就着手执行，女的，偶自己单位三员大将都派上了，另外三名实在小巧玲珑到高无160，重不足百斤，只能到下属的设计单位挑了几员，再到工地找了几个烧饭的壮妇和民工老婆中之高大者，好歹凑够了女队。男的比较好解决，江西民工虽多是小个子，但其他省份的高大民工也不难找到。比赛那晚，女队先行参赛，骆头在一旁大喊号子：一二三呀一二三！其声高亢，其态殷切。而女队也终不负所望，一举夺得冠军。紧接着，男队也一路过关斩将，偶在一旁观战并充当啦啦队，忽闻旁观者中有人讶异曰：市府口队怎么都是拉车佬啊？偶连忙跑远处，才把一口笑喷出去。细看看，果见男队气质太过迥异，白面者斯文似鹤，黑面的壮实如牛。以至于多年过去，每每忆起仍无法不失口喷笑。男队最后遇见公安队，摧枯拉朽般，立刻玩完，名列第二。骆头尚有一丝遗憾。

六、

单位不小心惹上了官司。历时之久，声音之大，堪称全国第一。其间，上级、朋友、熟人都说出点小钱，收买了事，免得两败俱伤，骆头闻言大动肝火，几至翻脸。最后闹上高院。开庭前三日，省城来人送传票，却无论如何找不到骆骆头踪影，后来，所聘律师的助手收下传票，使骆头大为光火，又命律师立刻叫那助手将传票送回高院，千古未闻的将传票送回法院，在高院引起一片惊诧，声色俱厉地在电话里将两名律师进行了威胁。律师两头不敢得罪，受尽折磨。骆头却不管那么多，立刻将两名态度犹疑的律师“软禁”，手机关掉，不得与家人和外界联络，与骆头一起住在宾馆，隔绝研究可能出现的提问。此时外面已经闹翻了天，高院无法送出传票，就与本市政府联系，副市长出面找骆头，骆头也不接电话，只叫下属搪塞，道不知骆头去向。市政府与省城方面联系，找某位与骆头关系不错的要员出面联系，骆头依然躲避不见。翌日即将开庭，传票仍未送出，而中央电视台二套节目的采访车已在路上。高院内一片鼎沸，如热锅蚂蚁，骆头却每隔一小时就找人电话到高院，从电话里听到高院内抱怨、责怪声此起彼伏，骆头得意而笑。下午四点，骆头允许律师致电高院，同意接下传票。晚九点，偶接到主任电话，着赶紧去单位，问什么事，主任只说有事，偶急急赶往，单位所有职工皆到，九点半，所有职工坐上单位的三辆车，赶往杭州。偶都没来得及跟家里说。问什么事，没有人知道，人人肃穆，紧张兴奋，俨然开往作战前线。十二时许，车近杭州，依然没人知道骆头落住何处，此时电话响起，有人告知行驶路线。先到某地，又来电话，告知再到哪。空气始终神秘莫测。

晚十二点，终于到达，骆头笑容满面。一派调兵遣将指挥作战的大将风度。第二天的开庭骆头委托他人出庭。庭审十分顺利，两名律师表现出色，搞得对方狼狈不堪，前景灿然。骆头心喜，下午带全体职工畅游西湖。晚上庆宴又给两位律师送了鲜花。

七、

然中央台早已定好的口径并没有因为庭审的明显有理而作任何改变。这且不说，之后的各报记者风至云涌，络绎不绝。那段日子，偶们的日子很不好过，隔三差五地就要接待一批记者，来头甚是显赫，市政府作为我们的直接上级，对此也颇为头疼。本地的无冕之王是假的，照样在市政府的领导统帅之下，无法蹦弹。外地的无冕之王就不好对付，他们的妙笔生出的花可是难测吉凶。但单是没完没了的纠缠，就耗时费力，有损城市形象，更是当届领导政绩上的败笔。兼之开庭不接副市长电话的恼怒，故市府对骆头虽是支持，却也恼火给他们惹下这大麻烦。而此刻官司对方仗着人多气壮，又是放电影宣传号召鼓动，又是伪造省委书记签字表态，更是募捐集资，称交七千将回报七万，十倍利润丰厚引人，一时之间甚嚣尘上。对方请来的不速之客一拨接一拨前来采访，让我们应接不暇。有回采访，说好不拍摄，其实对方还是狡猾地把摄像机开着，及至于在屏幕里看到时，因是居高临下的镜头，骆头的形象大打折扣，与被审者无异。骆头的愤怒可想而知。某日，又有两女记者前来，说是受的光明日报委派。骆头答应了接受采访，并正色曰：“我对你们记者没有一丝好感，因为太多的报道都是带着有色眼镜而来，我今天之所以接受采访，是因为希望总有几位正义之士肯如实采访，如实报道，所以我今天也要把过程拍摄下来，如果我发现你们报道失实，我要追究责任。” 于是骆头要偶撑好摄影架，把单位的摄像机对准两位女记者。两位女记者显然对此没有半点思想准备，傻愣了半天，也嘀咕了一阵，磨蹭好一会才开始采访。偶发现她们的神情极不自然，就现场看，骆头侃侃而谈，轻松自如，场面更象是她们在接受骆头的采访。

这次的采访没有见报，原因不明。但骆头的做法却在市府办里广为传播并受好评。皆曰此为对付不良记者之绝招，以后尽可效仿。

可惜，历时十年的官司至今未了，上诉、重审再上诉，反反复复，轰动一时。而单位金库空虚，已近溃败，较之当日所言收买之费，更耗费十数倍，更兼劳神费力，身心俱疲，以至一片怨声，更有朋友反目，骆头也不改其志。

八、

骆头善画墨竹，自学成才，是从官司陷入僵持期起。从没有半点基础开始，到画作选入八婺书画集。历时三五年，也算得成绩卓然。其聪明刻苦和执着也可见一斑。常自言苦于没有时间，否则必拜画竹名家卢坤峰为师。偶说名家收徒可是严格，若不得另外名家推荐，没些个韧劲和悟性，怕是入不得大师青眼，骆头信心满满，把计划推到十年后，言届时自己也应小有所成，卢师当不拒之为是。偶想骆头近年广泛奔走于杭京沪等各大城市高层，为官司奔走，也结识了不少各界名流，或许有路也不定。

九、

单位长年困于官司，只出不进，坐吃山空，捉襟见肘，难以为继，工资不上调了，奖金停发，有能耐的调走了，都升了官发了财，骆头对那些原先的下属升迁比自己快大不以为然，却笑说：“咱这里是黄浦军校呢。”当然升官发财有时也未必好事，有三个就因为权钱等原因坐牢了撤职了查办了；特没本事的，骆头强令停薪留职自谋出路去了，却也都混得不错，甚至混出了个千万富翁。剩下的鸡肋也属于老弱病残人员，离退休还早，要调动没路子没人要，想创业没资金没胆量，干脆抱定主意混。由于没什么事做，骆头又明令不许窜岗聊天，不许游戏喧哗，大家都很郁闷。一日上午，骆头召开干部会议，商讨开源节支方案。初时，骆头说了一通单位之不妙形势，然后要大家积极思考，踊跃发言，拓宽视角，谋求发展，多渠道全方位开发思路，并说。如果没有什么好的建议，以后大家上班就只发40%的工资了，且不得外出兼职牟取外快。骆头发言完毕，办公室鸦雀无声一片寂静。适骆头接一电话后出去，嘱支部副书记如实记录会议发言，待他回来看。

骆头刚一出门，办公室就声浪滚滚起来，七嘴八舌，群情激奋，这个刚说卖掉一辆轿车吧，可节省汽油费、保险费、年审年检费、驾驶员的工资，另一个就说干脆三辆全卖掉，骆头有事要办可以打的，费用绝对比养车便宜；再接着，又提出了撤掉除办公室外的所有电话，有事，就请办公室传达，骆头也不例外。另外，大家还提了不少节能建议，诸如目前由骆头和骆头的朋友等住着的单位房子，都请搬出去，收回房子，因为都有私房，且享受过单位补贴，目前仍在多重享受着免水电等的好处，这样，那几套房子就可卖可租，都是收入。还有，……等等等等，最后，会计幽幽地说：发40%的工资就上40%的班……

下午，骆头气急败坏地把一个个与会人员单独召进问话，因为副书记只记录了条条建议，没记录发言者名单。叫到偶的时候，骆头问偶都是谁说了什么话，偶说当时很乱，各有三四个高中低音部，合起来就是几重唱般地效果，哪还分辨得清楚。骆头悻悻然，说你们这些人太令人心寒！居然说得出车卖光、电话撤光的话，还说得出上40%的班这种话！偶说，听到只发40%的工资，心情激愤也难免啊，你说，叫大家拿几百元钱养自己尚且不够，还怎么养家糊口？又要整天坐满八小时，不许外出打工挣钱，怎么活呢？心里有气，说话过激些也要原谅点啦，骆头沉思了一会，说“你这样说也有点道理，我是考验你们，没想到都冲我来了……”那时，看骆头神情也颇落寞。后来骆头不再追究这事，只是对公事也失了热情。

十、

从此，骆头不太关心职工了，福利什么的更是免谈，军心散慢，人人自危，骆头外出吃饭应酬，自己开车，只带着一二心腹，办公室常见不到骆头影子，若在时，骆头会画几幅竹子送人，偶尔也会把偶叫去观赏并给其题字。骆头喜好诗词，虽不善格律，然亦颇能凑趣，作打油拟对联，不甚工而自有意味。对诗词评论更是头头是道，似是而非。“诗人都是疯子！”自不是骆头创造发明，然骆头却可以延伸，昨日，骆头为其朋友母亲拟挽联，因叫我去帮忙修改，偶也无能，只改得一字，大致能看就算。然后骆头提起对联和诗词来，言曰诗人作诗要经过漫长的走向疯狂的路程，始得大成，太累。说到这，骆头略顿一顿，接着说：莫若先行把自己弄疯了，再作诗词，定是首首皆好，句句经典。也是节省时间产生高效益的妙法。骆头发这一通谬论时，姿态严肃，慷慨激昂，看偶呆立无以对，骆头更是重复发挥，挥舞双手，一丝不苟的发丝都有了些紊乱，偶，瞪视良久，忽悟道：骆头，你现在的状况正已经可以写诗，必定大成。

说完，偶笑晕绝。

    醒来，偶已记不得骆头的其他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