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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结婚，后恋爱 故事A 冬梅出嫁于1918年的初春。那天，干娘凌晨三点就将她唤醒，因为按照风俗，新娘上花轿前还要用麻线“开脸”，上妆，梳髻，着绣了龙凤图案的大红绸缎裙褂……这些功夫一一做来很是费时间的。干娘是乡里的＂全人＂，所谓＂全人＂也就是家庭和美，儿女双全的有福之人，通常有人家嫁女儿时就会请了她来帮忙。冬梅的头发真好，乌黑油亮的，干娘边用手里的木蓖子梳着长发，边口中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银笋尽标齐。冬梅听着这如同施了魔力一般的口诀，禁不住已是泪流满面，姆妈恰好端着盘糖三角走了进来，她想趁未上胭脂水粉前，让女儿先吃点喝点热的暖暖身子，虽说夫家就在三十里地外的白石桥，可毕竟是要嫁到人家家里去了，这养育她二十年的娘家饭，今后却是再也不能天天吃得上了，想到这些，姆妈的心里本是生疼生疼的，现看见女儿正在哽咽，不由地也红了眼圈，姆妈只当是冬梅舍不得离开家人，可她哪里知道，女儿家的心事又比这当娘的多了一层，那对未来日子的无从知晓令冬梅生平第一回感到了惶惑不安，马上就要为人妇了，可对方是个啥模样，将会如何对待自己，她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爹爹作的主。爹爹是村里的私塾先生，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勺之言”这就是他对冬梅终身大事的交待。 大红的被褥，大红的烛光，大红的喜字贴在陪嫁带来的梳妆枱的铜镜上……冬梅顶着大红盖头坐在陪嫁带来的婚床边,那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仿佛还响彻在耳边,怎么样上得大红花轿,怎么样拜得天地,怎么样进得洞房,她竟然全都想不起来了，身上的汗湿了衣衫，贴在肌肤上黏黏的，很不舒服，终于可以静下来了，心却依然是忐忑之中。她既希望时间快点过去又害怕那个时刻真的到来，命好或是命苦，都只是在掀起盖头的那一瞬间，冬梅默默地对自己说。不知过了多久，冬梅都开始打盹了，那个人，那个她命里注定的男人，听爹爹说过名字叫志强的她的新郎，走了进来，带着满嘴的酒气，摇晃着走了进来，她努力地按奈住自己的紧张和激动，尽量平缓着自己的心绪，等待着他上前来开启她那未知的命运…….然后,他没有,他什么都没有做,就直直地躺倒在床上,口里含糊不清地说着:我没醉,没醉,没醉…..片刻,便鼾声四起。于是,那夜，她成了一个寂寞而清冷的新娘。 新郎个头高高，模样蛮耐看的，比冬梅还要小两岁，是家中的独子，从小便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现如今虽因在外做生意的父亲早逝而家道衰落，但他那爱玩耍爱发脾气的个性却已养成，比如说他正在田里锄地，村头来了舞狮子的，他可以不管不顾手上的活，丢下家伙，洗洗脚上的泥就追着看热闹的人群跑去，冬梅在家做好饭菜等到天黑也不见人回，只好去寻，却发现自家地里除了摊着的农具，啥活也没干完，冬梅叹了叹气，摇了摇头，只好自己动起手来。又比如说冬梅的菜烧咸了，茶冲烫了，遇到志强正在火头上时，他可以顺手将杯碗砸在地上，击起一地的碎瓷片。当然，他也有好的时候，等到事后，冷静下来，他就会主动向冬梅道歉。女人的心总是软的，经不住自家男人的哄，总是很快就原谅了他。日子就这么磕磕碰碰地过了下来。这其间，他们有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都是那么聪明活泼可爱。俩口子还做起了小买卖，用以补贴家用，日子原本可以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地过下去的，可不幸的是，志强染上了赌博，并且很快欠下一大笔赌债。当要债的人把他们的房子围成一圈的时候，却发现屋里只有冬梅和俩个被吓得哇哇大哭的孩子，还有一个老泪纵横的年事已高的婆婆，志强跑了，在前一个夜里跑了，谁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要帐的人找不到可以还钱的人，就动手抢起了房子里值钱的家当，于是，屋子里倾刻间变得和冬梅的心一样空荡荡的。 志强在逃跑的路上又饿又冷，差点冻死在一片树林里，幸好被一支经过的队伍救活了过来，这之后，他毅然地加入了他们参加了革命，革命的大熔炉将这个有着典型小农意识的农民锻练成了一名英勇无畏的优秀军人。战争的间隙，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念起一个人来，一个曾经属于他的女人，她的样子谈不上不是花容月貌，却也因为肌肤白净显得秀秀气气的，她的性子谈不上温柔似水，却也因为平和宽容显得贤良淑德，她的文化谈不上饱览诗书，却也因为熟读〈三字经〉和〈增广贤文〉显得含蓄得体．．．．．他开始给她写信，信的开头是：冬梅吾妻！接下来，他问她好不好，问孩子好不好，问家中的老母亲好不好，写着写着，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良心被狗吃掉的男人，那一屋子的老小怎地就丢给了一个女人呢，她那么弱小，肩膀上又能扛得起多重的份量呢？于是，他无颜将信发出，只想等仗打完了，他亲自回家去，陪她过一生一世。志强的母亲，是在志强走后的第二个年头秋天去世的，她走时还死死地望着门，眼睛一直未曾合上。卖掉家中唯一还能当点钱的自己手上的银圈圈，又朝娘家借了些钱，冬梅操持了婆婆的丧事。村里人见她孤儿寡母的可怜，都劝她趁着还年轻赶快改嫁，她却只是谢了媒人一次又一次的好意，关上房门铺开自织的土布，细心地为孩子缝起新衣来。儿女们眼看着就长大了，她还要想办法多做点蚊香莆扇上集市上去卖，好让他们都能上学堂。没有男人的日子虽苦，可想念起他时心里却还是会感到甜的。人真是奇怪，以前天天在一起，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俩个人都会吵个不歇，可真的见不到他了，却又挂牵得要命。前世欠了他的，冬梅常在心里这样说。 抗战胜利那年，冬梅生了场大病，乡里的郎中看了，把了把她的脉，只是开了付常用的清补药，就走了，走时连看病的钱都没收。俩个孩子都已懂人事，知道母亲病得很严重，于是，急急地赶去外婆家报信。家中只留下冬梅一人，她的心里倒是出乎意料地变得特别安宁，觉得这日也盼夜也盼的日子总算到了一个尽头，只是，俩个孩子要交给姆妈和爹爹看管了，她想着想着，就晕沉沉地睡着了．．．．．那一觉，她睡得特别踏实，是这些年来从未有过的好觉。醒来时，她看见一个身着军装的男人正坐在床头替她换着额上的毛巾。她知道是他回来了，她也知道，他肯定会在这种时刻回来，他回来了，她就可以好好地歇着了，她想。志强是骑着马带着警卫员回来的，多年的戎马生涯已让他身居军中高职，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志强决心带妻子去省城的大医院，他想，无论如何也要将冬梅的病治好。冬梅病愈后又历经辗转回来了，因为孩子们还被寄养在娘家。因为志强还要接着打仗。 终于迎来了解放的那一天，和平年代，部队里许多有战功的老同志开始在舞会上选年轻漂亮的女文工团员做他们新婚的妻子。暗恋志强许久的女军医原以为终于有机会和他生活在一起了，可没想到，志强坐着军区的解放牌吉普车离她绝尘而去，他要去的地方正是有他妻儿有他曾经不堪回首记忆的地方---故乡。因为那里有早已融进了他的骨血，分都分不出去的冬梅和孩子。 在乡里担任妇女主任的冬梅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如今她的男人还会回来找他们，听过太多当兵出去的男人在城里娶女学生的故事，她对志强也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想着只要男人在外过得好，将来能对自己的儿女有个照应就可以了。当孩子们喜欢缠着志强，听他讲打仗的故事时，他们再一次踏上了离乡的路途。全家人总算可以长久地在一起了。但冬梅为之付出的代价却是，丢掉了土改干部的身份，这让她遗憾终身。 这之后，无论是最遭遇天灾还是疾病或是困难，冬梅和志强都始终不离不弃。虽然，他在她的面前仍旧爱使性子，摔盆打碗的事时有发生，但她还是那么好脾气，忍忍，再等他来说对不起。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哪能没有点脾气呢，过日子嘛，不就是那么磕磕碰碰的。冬梅常这样对孩子们说，像是在教育他们怎么样看待生活，又像是在总结自己的婚姻。老俩口一直从金婚过到了钻石婚。有人问他们婚姻成功的秘密何在，二位老人就互望一下笑笑，而后，总是老太太就替老头儿答道：先结婚---后恋爱。 故事B 按照组织上给她的地址，春兰终于找到了这里。“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走进那幽深老巷里的古院落，她的脑海里就出现了这样的词句。哟，好俊俏的太太呀。随着那脆生生的吴农软语，一位着白底起粉蓝色小碎花丝绸旗袍，盘着发髻的中年妇人出现在她的眼前。您是房东太太吧？春兰轻声问。是呀是呀，先生出去办事体了，过一歇就回来，钥匙丢在阿拉手里，好让侬进到屋里项来，格好个男人，老体贴呃。妇人一边笑着说话一边帮她将那扇暗红色的雕花木门打开来，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齐，屋里的檀木家具散发出一种很好闻的香气，古色古香的。春兰一眼就看上了这里。她将手中的藤条箱放下，打开，从里边取出条绣了梅花图案的丝帕，送给房东太太当是见面礼，让那妇人欢喜得不行。 格好个男人，老体贴呃。房东太太离开后，春兰的耳边一直回响着她说的这句话。春兰来自苏区，此次组织上给她的任务便是和一名男同志假扮成夫妻在敌占区里展开秘密的地下工作。而这个男同志，除了被告之名为俊雄，是她的同乡之外，别的方面她一无所知。命运可真是有趣，想当初，春兰正是为了摆脱封建家庭为她定下的所谓“门当户对”的亲事，才选择了逃婚，和几个同学一起投奔了革命。而今，组织上却偏偏又派她来和一个从未谋面的男人配成婚对，虽然不是真的结合，可想到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将要和这个男人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她觉得浑身都感到不自在。别说是为人妻了，就是恋爱她都没谈过呢，对于将要面临的那个男人，她心中充满了各式的猜想，他将如何待她，她又会怎么样对他？她真的无法想象，但不管怎么样，她都明白，她将要担负的是一项无比神圣的使命。所以，首当其冲的是，必须尽快进入“妻子”这个角色。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随着院里渐近的脚步声，房东太太的话语又传了过来：先生回来了！太太到家了！正在屋里项等侬呢。之后，便听得一个好听的男中音回应道：谢谢侬啊。那声音恰恰合了春兰的品味，足可以让她怦然心动。为了表现得更像个真妻子，春兰赶忙站到了门口，只见一个身材魁梧，剑眉星目的男人正朝她走来，他那温暖的目光一扫她内心因陌生而产生的慌乱和紧张。于是，当了房东太太的面，她微笑着，走上前去，靠近他，从他的手中接过公文包，并帮他脱下西装，动作亲密又娴熟。而他，亦用种极其温存的口吻，忙不迭地问着她：一路上还好吗？累不累？家里人怎么样？他们间的默契惹得在一旁的房东太太忍不住用羡慕的语气赞不绝口。当晚，他们是在房东太太那边用的餐，热心的妇人做了一桌子的好饭菜，说是要为太太接风。饭毕，她又坚决不让春兰帮忙收拾，只催着小两口快点回房去。她以为她是善解人意的，殊不知二人的尴尬正是同处一室的夜晚之时。 房中只有一张床，雕了龙凤图案的婚床。春兰洗漱之后进了屋，却看见俊雄正在铺床盖，就连蚊帐也被他放了下来，他正用褥子压着蚊帐的四周围，这样看起来，蚊帐里边就好象是座方方的“城堡”了。她无所适从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个男人，是直呼他的名字还是唤他为先生，她更不知今晚该身塌何处才是好。俊雄看出了她的窘迫，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心绪难平。但他努力地用一种宽松的语气对她说：以后，你就叫我哥，按咱们家乡的叫法，也是行得通的。她点了点头，脸依然羞得通红。于是，他又从“城堡”中抽出一床被子，从柜子里取出一床褥子，放在地上，一床用来铺，一床用来盖。好在是木地板，倒也不显得寒凉。春兰就说：让我睡地下吧。他笑了笑，没有作答，只是催她快点上床去睡，自己则拴好房门，钻进了地上的被窝里。 黑暗中，他们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和呼吸。过了片刻，他开始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耳语般说起了他们的工作。他的公开身份是国民党政府机关里秘书处的一名职员，主要工作就是将收集到的情报通过春兰送给对面街上中药铺里的王老板。如此这般这般地说了一会儿，他们又说起了家乡，说起了各自参加革命的起因。我是反对包办婚姻而离家出走的。春兰说。我也是。俊雄说。家里给你定的是谁家的姑娘？春兰好奇地问。镇上首富刘老爷家的二女儿。俊雄轻轻地回道。啊？那你是县城高县长家的大公子？春兰被惊得猛然从床上跃起，头伸出蚊帐，两眼瞪得圆圆的问俊雄。天啦！这回是轮到俩个人同时惊诧了。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两个逃婚的人竟然又走到了一起，春兰忍不住笑了起来，直笑得浑身发颤，直笑得泪水流了出来，俊雄起先也是跟着她笑的，但到后来，却停了下来，他在黑暗中似乎若有所思。春兰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淡淡地说：睡吧！明天还要工作！他所说的这个工作春兰明白，于是，二人一夜无语。 天刚蒙蒙亮，春兰睁开了双眼，脑子里晕呼呼的，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昨晚是什么时候睡去的，只知道一直在做梦，梦见逃婚，梦见去延安，还梦见结婚，只是没来得及看到新郎是谁，梦就醒了。兴许是她翻身的声音惊动了俊雄，他坐了起来，对了对怀表上的时间，看看离上班时间还早，就又躺下了。春兰穿好衣服下了床，蹲下来，轻声地叫他抱着被子到床上接着睡会。她自己则去厨房烧早饭了。等他再次醒来时，就看到饭桌上放着一个小钢筋锅，锅里正散发出红枣糯米稀饭的香味，而旁边的白色镶蓝花的瓷盘里装着的则是加了鸡蛋的葱油饼。哇，正宗的家乡风味呢！俊雄兴奋地嚷着冲过去，用手抓起饼就吃，春兰就在旁边下意识地用筷子敲了他一下，让他先到卫生间洗脸刷牙去。俊雄也就听话地缩回了手，洗漱去了。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春兰冲着他的背影轻笑。 俊雄上班去的时候，家中就只剩下了春兰，她开始整理起房间里衣物，他的白衬衫上飘着一种淡淡的烟草味，专属于男人的味道。真的没有想到，他居然就是她逃避过的那个男人，而他也曾同样地逃避过她。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俩个逃到天涯海角的人又聚到了一起？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命中注定？倘若当年她顺从了家里，嫁给了他，那么今天的他们又该是怎么样的一种境况？或许出于逆反心理，他只是草草完婚就再也不回家乡见她，让她独守着空房在寂寞中老去？许多老家的女人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又或许他认命了，然后，和她在平淡的日子里白头偕老？嗨，这世上的事又有谁能说得清呢。她这么想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将脸贴进了衬衫，任他身上留下来的好闻的气息弥漫过她的身心。 日子就这样过了起来。有情报的时候，春兰就跑趟药铺，借给俊雄抓中药之机，将手中的写有秘密的纸条夹杂在钱币里递给王老板。有时房东太太也会跟着春兰一起去药铺，但她从未看出过这里头有啥名堂。只当是春兰爱夫心切，左一回又一回不辞劳苦地为俊雄买补药。在外人眼里，他们只不过是一对恩爱有加的小夫妻。而他们也逐渐习惯起这样的生活，虽然俊雄还是睡在地上，但春兰却将蚊帐挂了起来，她说天冷了，没有蚊子。而俊雄也越来越爱听她叫他哥。他想他真的变成她的哥哥了，成天相濡以沫，却又是楚河不犯汉界。如果没有后面的那段插曲，真不知他们是不是永远这样如兄妹般相处下去。 我马上要出趟远门，你帮我收下行李。一天傍晚，俊雄回来急匆匆地对春兰说。去哪儿？她问他。去上海开个重要的会议。我跟单位请了几天假，说是要回老家看望病重的老父。他压低嗓门答。哥，路上小心点，注意安全，早点回来！送他出门的时候，她对着他将这些话说了又说。只有他们才会明白，安全对于他们来说会意味着什么。俊雄走了，春兰也就闲了下来，每日早早醒来，面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连起床做早点的兴趣都没有了。于是，她就躺在那里想他，想他该到了吧？路上应该没遇到麻烦吧？接应他的同志会是怎么样的呢？他在那边吃得惯吗？还有他的衬衣每天都记得换吗？她为他准备了五件衬衫，一天换一件，换完了也就该回家了。 房东太太见她成天魂不守舍的，就取笑她跟时下新潮女人恋爱那般，对心上人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春兰听了，抿着嘴轻笑，脸上却留不住心里的秘密，变得绯红。恋爱？这就是恋爱？想一个人念一个人牵挂一个人？春兰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俊雄给占得满满的。她开始倒计时数着他归来的日子。当印有牙膏美女的日历牌被画上到第五个圈圈时，春兰又亦如从前那般神采焕发起来，她哼着歌儿挽着房东太太的胳膊去菜场买了好多俊雄爱吃的菜，回来的路上，她又跟房东太太学会了做一种新式汤，就是用奶油和玉米做得西餐浓汤，又香又甜的，俊雄肯定爱喝。当她坐在院子里用剪刀夹螺蛳尾部的时候，她还在唱歌，房东太太就说，今早侬成黄鹂鸟了啊，唱个不歇，先生回来肯定老欢喜！ 可是，直到天完全黑下来，直到桌上的菜完全不再冒热气，也没见到俊雄的人影。春兰心里开始有些发慌，她披上开司米的坎肩，走到巷子口去等他，可是等了许久也没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响起。街上开始戒严了，春兰只好匆匆地朝家中走去。房东太太过来陪了她一会，说了些宽慰体己的话，又劝她早些睡下，明日再作等待，就回自己房里去了。春兰怎么睡得着啊？她望着桌上的饭菜，想到俊雄的安危，就止不住地潸然泪下。不知什么时候，她伏在桌上睡着了，睡着了却见到了俊雄，见到他安然无恙，见到他满身阳光，见到他伸开双臂要拥抱她，可是，正当她投向他时，却发现扑了空，人没了，梦也被惊醒了。她觉得有些冷，就起身去找衣服，随手拿出来的竟是俊雄的外套，她疯狂地嗅着他留在上面的味道，心里听见一个声音在呐喊，俊雄，你这会儿在哪啊？你快回来，你快回来啊！她瘫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开始翻动他走前看过的书，在第一百三十七页里夹了张书签，她为他用树叶做的书签，上面的叶径脉落看起来十分清晰，细细密密的就如她此时的心思。她难过地再次泣不成声，战争，令许多人经受着生离死别的严酷，她无法想象，如果俊雄遇到了不测，那她将会怎么样的悲痛欲绝。 原来，由于判徒的出卖，以致于开会的地点，形式和时间不得不临时改变，所以，俊雄他们不得不在那边多待了几日。于是，他回来之时比预定的日期要整整晚了三天，这三天让春兰的下巴变成了尖尖，看得俊雄心里酸酸的。他从屋内凌乱的摆设，床上散放着的他的衣服，可以看出，他的晚归令她精神上受苦了，而这种苦可不可以理解为女人对男人的相思之苦呢？他望着她，想从她的眼里找寻答案，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浮上了一层雾气，潮湿而带着暖流的雾气。她的眼神是那么炽烈，似有火焰，燃烧起他心中对她的爱。她没有想到，梦里幻想过无数次的他的拥抱来得会如此迅猛，他搂着她，那么用力，怀里的温度都快把她给融化了，她浑身如若无骨般变得软绵绵的，她无法言语，无法动作，只想和他共同变成云，化为一体，升腾，升腾到空中，再不分离。那夜，她终于成了他真正的新娘。 一年之后，他们有了个非常漂亮的女儿。房东太太叫她囡囡。囡囡也喜欢和这善良的妇人一起玩耍。渐渐地，孩子长大了，会走路了，会说话了，小姑娘找不到爸爸妈妈没关系，可见不到房东太太就会“阿不阿不”（上海话阿婆的发音）地哭个不停，于是，房东太太索性把囡囡带过她那边去睡了。如果没有战争，这该是多么和协的一幅天伦之乐图啊。 然而，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夜晚，敌人根据判徒提供的线索，将中药铺封了并抓走了王老板。组织上不得不安排春兰和俊雄撤离。春兰被秘密地接应回根据地。俊雄则被派往别的地方继续战斗在敌人的心脏。出于对路途中安全性的考虑，他们决定先把囡囡留在房东太太这儿，等时局稳定些再来接走孩子。虽然他们对房东太太说是要回老家处理些急事，但聪明的妇人早已看出了端倪，她轻拍着伏在她怀里睡去的囡囡，轻声道：阿拉晓得，先生太太都是干大事体的人，放心好啦，阿拉不会亏待小囡囡的。春兰和俊雄就这样强忍着骨肉分离的切肤之痛，踏上了征程。直到全中国解放后，春兰和俊雄才又重归老巷，寻找囡囡，可却发现早已是物是人非，原来房东太太在那特殊的年代为了保护好囡囡，她带着孩子回到了绍兴老家。历经各种波折和艰辛，终于找到了她们。房东太太真正变成了个慈祥的老阿婆，囡囡业已长成个大姑娘，和春兰初遇俊雄的年岁一般大，正是对爱情充满了幻想的时节。以前只是听阿不说过爸爸妈妈的恩爱，现如今生活在一起了，于是，终于有机会亲自向妈妈去讨婚姻成功的秘决，却不料妈妈总是笑道：先结婚，后恋爱！ . 故事C(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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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如水的人生浅吟低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