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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花 第六章 三个月后。北京。黄昏。 已经是春天了，虽然还是冷，但毕竟没有了冬天的瑟缩，人们可以在春天的气息里感觉新的开始。夕阳还残存着温暖，金黄色的余辉洒在小街上，很肃静。梧桐位列两厢，树后是一排排低矮的小商铺，没有多少买客，黄昏时分反而安静了下来，只有用来招揽顾客的音响里还在寂寞地唱着没完没了的流行歌曲。整条街开始弥漫开丝丝菜肴的香气，人们行色匆匆。 转过七拐八拐的胡同，迎面的是北京古老的四合院。薇在这里租了房安顿了下来。她喜欢北京，尤其是北京的秋天，红黄叶交织的秋色是如此多彩宛如梦幻中的童话世界一样让人流连。秋天淡淡的伤感浸透在这座古老又年轻的都市之中，怀旧又悠远，仿佛天边远去的恋人的背影那不经意的回转一样给人以不期待的回味和隐痛，泛滥而深邃。她和麦杰一样都喜欢这种美丽到极至后的忧伤。她和麦杰太像了，两人都喜欢看莎士比亚的悲剧，都喜欢俄罗斯的文学，都喜欢法国的电影，特别喜欢《瑟堡的雨伞》，两人都喜欢头枕着软软的嫩草躺在蓝蓝的天空下，甚至幻想着在雨后的下午一起去森林里采蘑菇。。。。。。这些并不遥远的往事时时在细雨微扑的午后，彩霞漫天的黄昏，银霜沾帘的夜半涌上她的心头，在她和麦杰相处的日子里，很多时候她就是这么一个人默默地倚靠在窗前若有若无地想着心事。麦杰并不是一个终日围绕在他爱人身旁的恋人，他的心理状态永远是漂泊的。薇也知道自己永远无法真正俘虏他的心，他的精神世界仿佛来自于遥远的陌生，陌生得就是两人肌肤相亲的时候都让她无法触及。他到底在寻求什么样的生活呢？他还需要点什么呢？他似乎一直在寻找一种梦幻中才有的乌托邦，一种在脑子里已经固定好的生活情形，这让薇很忧郁。虽然她可以明白无误地知道麦杰在爱着她，可是，这种爱是真的在爱吗？这种爱难道不也是他的寄托吗？他在寄托什么呢？或许男人的爱就是一种精神寄托？这些问题一直在困绕着她。她自以为了解麦杰，可是，当她偶然听到麦杰在梦中呢喃着雯的名字的时候，她又迷惑了。她相信麦杰和雯之间已经不会再有爱了，可是他的举动又在说明什么呢？莫非是为了涛涛的归属？薇清楚地知道涛涛对麦杰意味着什么，做为一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永远无法调整自己和涛涛在麦杰心里的位置，麦杰爱他的儿子甚至超过他自己。为了儿子他并不能排除和雯复婚的可能。她并不是想逼迫麦杰和自己结婚，她也清楚地知道麦杰不会仅仅为了爱和自己结婚而放弃掉他生活中的其他部分，何况这些部分是他精神生活的另一半，是他继续活下去的理由。那么，她又能怎么办？她又在这场爱的轮回里扮演了谁？这些林林总总难道命中注定该是她承受的吗？爱上一个人为何要承担那么多本和爱无关的东西？爱被纷繁复杂紧紧包围，爱能杀出重围吗？ 薇来北京已经快三个月了，自从那次晕倒以后，她的身体就开始每况愈下。她去医院做了检查，确信自己已经患上了子宫癌以后，她反而镇定了下来。她拒绝了一切的治疗手段，只身一人来到这童年她呆过的地方，她要将自己的灵魂静静地盘旋在它的上空，俯视这爱的苍茫，唤回来世的重逢。 “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文辉缓缓地说道。 “不，我不想面目全非地活下去，如果一个人不能逃避死亡，那么我可以选择让死亡来等候我。”薇很平静。 “我还能为你做什么？”文辉的神情万分落寞，多年相处，他已经和薇建立了超越普通同事之间的友谊，拿她当做自己的红颜知己。 “不，你已经做得够多了。谢谢您，经理。” “在你就要消失的时候，请不要再叫我经理，好吗？薇。”文辉高大的身躯莫名地颤抖了一下，他的眸子里含着泪光，一阵风吹来，撩开了他的发际，苍白的脸上是不舍。 薇默默地看着这生离死别的场景，她无语。 良久，她轻轻地闭上眼睛，眼泪滑落了下来。 机场广播一遍又一遍的在重复着乘机通知，可两人却还在彼此对视，彼此渴望在眼神里找寻到最后的慰籍。。。。。。 短暂的思绪被打断了，薇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笑了。她在想，能拥有回忆真的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丁子薇，挂号信！”门外邮递员的喊声让薇从冥想中回过神来。哦，来信了，不可能是别人，只能是文辉。 她在灯下展开信，字里行间让她唏嘘不已： 薇： 你过得还好吗？ 真该谢谢你告诉我你的地址让我还有给你问好的机会。我知道你想安静不受打扰，可是，我还是无法不告诉你一些事情，占用了你时间，不好意思。 你走后的一个星期内，有个男人几乎天天到我公司来打听你的情况，我想，那大概就是你说的麦杰了。看他憔悴的样子，我很想告诉他有关你的一切，可最终我还是让他失望地走了。我想，很多事情他会慢慢明白过来的。我也知道，你不想让他的生活最终面对一个残缺的结局。可是，你呢？你想过你自己吗？你为什么总是在为别人着想而从没有想过自己？不要再在清冷中守护自己快要熄灭的尊严了，好吗？如果你愿意，请你回来。我会安排好你回来后的一切。不为别的，只为我已经被这故事感动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参加进来，充当你故事里一个小小的角色。薇，你知道吗？能被自己的经历所感动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感动过了，而这一切与爱无关。请相信我，你对我而言永远是水里的倒影，清晰但又不可及。 期盼着你的答复。 文辉 薇多日压抑的情感爆发了，她捧着信失声哭泣着，泪水可以宣泄掉内心的思念，可以排遣掉内心的痛苦，可是，能解决掉现实中的一切吗？她不能也不忍将自己的真实赤裸裸地暴露在别人面前。在这个生活无奈的剧本里，文辉是无辜的。如果自己将面临死亡，那么自己无权让别人为自己送葬。想到这里，薇推开窗，窗外夜色已深，小街外依稀可辩车水马龙声，哦，那是另一个世界，不属于她。这里，只有窗前一株残败的柳树在陪伴着她，透过树梢，在暗夜，是凄清绵长。薇木然地将信给撕了，默默地任它们飘零在这初春的晚风里。。。。。。 与此同时，上海。海仑宾馆。 廖文枫的婚礼正在进行。而婚宴的一个角落里，麦杰正一个人默默地喝酒吃菜，整个人也是头发不理，胡子不刮，和周围衣着鲜亮的人群比起来是那么不协调，麦杰也全然不顾周围人的注视的目光，自斟自饮起来。他冷冷注视着主席台上廖文枫和他妻子，这对夫妻真是好事多磨，到今天才结婚。廖文枫这家伙是彻头彻尾让他老婆给骗了，什么怀孕，瞧她老婆现在这么苗条的身段，哪象个怀孕的样子。逼人成婚都逼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意思？不过，话说回来了，生活是他们两个人过，强颜欢笑也好，真心相爱也好，与他麦杰何干？自己的生活如今是一团糟，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对别人横加指责？薇的消失彻底地摧跨了他，让他终日沉沦不堪。他感到自责，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患得患失，薇不会离他而去。儿子是一回事，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又是另一码事。梦幻般可能就要实现的幸福对他来说如今是如此地遥远，而自己的爱情也远在天边，他失败了，败得体无完肤。他永远搞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他无法一一理出头绪，唯一能做的也就剩下夜夜买醉了。 “Anderson，有了薇的消息了吗？”廖文枫趁新娘去换衣的间隙坐到了他身边，关切地问道。 “没有，我找了，她的家，公司，她周围的人，都没能找到她，我想她是故意不见我。算了，过去了，就当她从没出现过，我从没见过她吧，我还能怎么样？”麦杰大口抽着香烟，眼神迷乱，神情疲惫。 “哦，是这样。你儿子好吗？很久没看见你儿子了，小家伙挺好玩的。”廖文枫尴尬地叉开了话题，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麦杰。 “呵，他跟他妈在一起挺好。你什么时候那么喜欢小孩子了？你老婆不是怀孕了吗？你自己生一个自己喜欢吧，不过看她肚子好象不象啊。”麦杰冷笑了一声，烟雾后的眼睛深邃地盯着廖文枫。 廖文枫脸抽搐了一下，想发作，但还是没有动。 “算了，你是过来人，我没什么好说的，我该走了。” “文枫，祝你们幸福。”廖文枫的背后传来麦杰低低的话语，他吃惊地回过头来，面对他的是麦杰强颜欢笑的脸，看得出来，麦杰的这句话是真诚的。 “谢谢！我相信薇会回来的。”廖文枫一笑，年轻得让麦杰嫉妒不已。是啊，他还年轻，年轻得足够面对生活未来的风风雨雨，可自己呢？人到中年了，自己还能有勇气付出更多吗？ 走出宾馆，抬头看天，天上没有星星，只有一挂寂寞的月亮。上海的初春夜晚很冷，冷得还是那么刺骨。麦杰裹紧大衣，将自己埋在领子里。他该去哪里？风筝的线已经被扯断了，天空是广阔的，但更是孤独的，它能飞向何处？左手是爱情，右手是亲情，他该选择哪一样？或者说他能选择哪一样？他还有选择吗？ 同样的冷月下，同样的霓虹背后，是同样寂寥的人群。似乎彼此各怀心事，不知道这又一个月清风冷的夜晚，会有多少人在重复自己的心情，又会有多少人在上演冷漠都市里的悲欢离合。 在茶坊里，雯带着儿子涛涛正和麦杰的父母在一起。一星期一次的见面是如此约定俗成。对雯来说，她只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对自己和麦杰失败的婚姻，她没有什么要对二老说的，生活无非就两种选择，幸福或者是平淡，这两种她都已经品尝过了，她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要说她唯一感到良心上的不安就是将二老最为钟爱的孙子占为己有，但她却不得不这么做，因为除了儿子她已经一无所有。女人总是那么孤注一掷，将最后的赌注都押了上去，最后即便是赢了，但，她得到的就能弥补已失去的一切吗？雯不去想，也不想搞明白，在她的世界，儿子是一切，很简单，儿子是她对往日生活的纪念，是逝去回忆的见证，没有儿子，她将连回忆的勇气都没有。 “雯雯，你过得好吗？你好象又瘦了。”麦杰的母亲唐岷关切地询问着。做为一个书香门第的高级知识分子，她一直很满意自己的儿媳妇，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儿子和雯是门当户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对于他们的离异，她很无奈也很愤怒，她完全偏向于雯的一边。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麦杰永远好象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老是在追求莫名其妙的东西，总是渴望自己活在梦幻里，将梦幻当作现实，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的唐吉柯德，是个末世代的完美主义者。他追求的东西太虚幻了，虚幻得让旁人难以亲近。唐岷很明白，自己的儿子不是那种花花公子，但，他的精神早已经游离了，他太迷恋理想化的生活了，而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唉，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能看见孙子或许是对她最好的弥补了。 “哦，没，这几天公司太忙了，妈。”虽然离婚了，但雯还是没有改口。不为别的，只为她总觉得这个婆婆一直对她视同己出。那种传言中的婆媳不和在这么一个高知背景家庭里反而不存在，这一度让她很困惑，但事实就是事实。 “我给你带了点补品，你拿去吃吧。我不想多说什么，麦杰的事情我也不想再管了，他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该知道做点什么。雯，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真的对他没感情了吗？我知道自己不该问，但我忍不住，涛涛每次看见他爷爷和我都要问为何爸爸没有和妈妈一起带他去玩，我的心都要碎了。我知道我们家麦杰对不起你。但我只希望你看在孩子的份上，给麦杰一次机会，好吗？”唐岷说到动情处，老泪纵横，一旁的麦文轩忙带着涛涛闪了开去。 雯很漠然地注视着离去的涛涛的背影，她不说话。她没有想到麦杰的母亲会对自己低声下气的哀求。她开始在昏暗的灯光下打量眼前的这位老人，白发苍苍，形容枯槁，有什么比亲情的丧失更能打击一个老人的呢。 “妈，这不是谁给谁机会的问题。他的心已经不属于我了，为了孩子就要忍受一辈子的貌合神离，我周雯做不到，我还没有伟大到这地步。”雯的回答如一盘冷水将唐岷浇个透心凉。她凄惨地一笑，摘下眼镜，擦了擦。那双失神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雯。 “我老了，我不想这辈子留下什么遗憾。我知道你是很要强的女人，可是，我知道你的心还没有死，否则你不会同意涛涛每个星期都来看我们，否则你不会同意麦杰天天接送涛涛。是不是，雯雯？”唐岷紧紧地盯着雯，一双浑浊的眼睛此刻却是如此犀利，仿佛要将她刺穿。 雯无语，她真的还爱麦杰吗？她真的还在怀念过去吗？如果是，为何自己没有流泪的冲动？如果不是，自己为何不立即转身离去，只是木木地看着眼前的泡沫红茶？ 窗外，灯光迷离，冷月高悬，似乎在漠漠地注视着苍生，注视着大地，注视着一幕又一幕人间戏剧。。。。。。 是否双眼凝视住 我们就多些温柔 是否牵引你的手 就能别无所求 是否孤独的时候 找不到一个理由 让我积压的泪水不再流 可能你宽阔的胸膛就是我的力量 也可能是我泪流的方向 可能你害怕的正是柔情的眼光 可能你只懂欣赏我的坚强 会不会每一个人只准有一个身份 而我想找的角色是你的女人 攒下多年的安慰竟然是你的提问 但我终究不过是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