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存在

    连续几个晚上做恶梦，梦里反复出现牙齿脱落的情景。醒来时总是一身的汗，伴随着牙床隐隐的疼痛。记得《周公解梦》里有过解释，周公断言此梦表示即将面临一次感情的结束。

    我不知道周公的时代，到底有没有爱情，或者懂不懂感情，我更不知道，脱落的牙齿与感情到底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我只知道，我醒了，梦仍在，嘴里是酸涩的疼痛以及淡淡的血腥味。

    房间里静悄悄的，床头是一本荒诞的金田一侦探小说。我捂着在梦里掉光牙齿的嘴，艰难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捡起床下的内衣穿上，然后我从卧室往外走，一路捡一路穿，直走到客厅的大门边终于捡起了最后一件外套。

    屋里弥漫着酒和香水的混合气味，闻在鼻子里类似于檀木的清香。我捂着嘴坐在沙发上，努力回想昨晚酒后是怎么进的家，又怎么把衣服一路脱一路扔地躺回床上的。

    “醒了？”他从书房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凝重的表情看着我。我点点头，依然垂头丧气地缩在沙发里，昨天的情景一点点被我回忆起来，大概是和朋友们聚会散场，我打了他的电话要他开车来接我，然后我一路地发脾气，回到家，从橱柜里拿出一瓶红酒，逼他当着我的面一杯一杯地喝光。

    “你清醒着，这不公平。”我依稀记得自己对他如是说。

    “我们谈谈，好吗？”他从厨房出来，端了一杯热牛奶递到我手上，坐在我对面，很严肃地盯着我。

    我没有说话，目光迷离得完全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透过屋内昏暗的光线，我始终盯着他的眼睛，尽管我的内脏已是支离破碎，但我仍然需要昂着高傲的头颅去面对他，面对任何一个男人。

    “我想了很久……我想，”他苦笑了一下，低下头去：“我们分手吧。”

    他的声音很小，语气却很坚定。我没有说话，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牛奶，低下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我的眼泪差一点又要掉下来，幸好黯淡的光线和手里的杯子遮住了我脸上所有的表情。

    “我真的无法适应这种关系，看似存在，又完全消失……同在一个屋檐下，你却完全忽略我的存在，你只需要文字、电脑、音乐……”他抿着嘴角轻轻地笑了，自嘲地说道：“你甚至连穿着内衣从我身边走过，都不曾用真正的目光望过我一次。”

    他端起面前的杯子开始喝水，大口大口地喝，试图向我展示他的轻松自在。

我看看他放下的杯子，里面一点也没剩。一整杯的水，全被他喝进肚里，大概他认为，那一杯的水可以填充他的胆量与勇气。

    “我一直以为自己要求的并不高，我只想给你一个家，让你当女主人。每天早上的一杯清水，足以洗刷掉心灵深处厚重的污垢。”他叹口气：“但很明显，你并不需要它。你用这种消失的方式存在我的生活里向我抗议，我想，是该时候给你自由了。”

    他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腕，中指和食指搭在脉搏上，一边紧紧盯着我，目光柔和但是深不可测。我不禁颤抖起来，阳光透过窗帘洒进了屋内，有一束正好照在他的脸上，他脖子上的青筋清晰可辨。

    我努力想说些什么，想用一句话、一个词或者一个字来说出我心里的话，就像曾经给过他的表白一样，我很努力很努力地张开了口，结果，我脱口而出的却是：  

   “放开，痛……”

    四周空荡荡的，他不见了。他什么时候走的？我们再也不会相见了？屋内的一点点阳光就像一星微弱的火花，完全不能帮我抵御寒冷，我低下头去，将自己环抱得紧紧的，我意识到自己从未走出过命运，就像若干年前在西藏的起死回生一样，我终究还是没有真正的活过来，我只是以一种类似于透明的状态，类似于消失的状态存在。

    我开始哭起来，想起小时候因为拔牙，我哭得医院整个楼道都被震翻了；中学时，从楼梯上摔下来手腕脱臼，医生在接复脱臼的骨头时那“咔咔——”声伴随着我震耳欲聋的哭声，到今天还清晰地在我耳边回响……我的哭声在我的一生里究竟意味着什么？它从出生就跟随我，在我去到的每一个地方都有它隐形的存在。

    我的哭声由痛苦而变成迷茫，像许多年前一样，哭过之后我仍然要面对一切。我不会在哭声中自然消亡，自然融化。

    我大概一直会像这样，以一种消失的方式存在。

    疼痛的感觉塞满了我的五脏六肺，使我一瞬间有了难得的充实，于是，这种痛，也成了人生完美的一种。

                                     2005-12-23/23：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