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卫一剑把删改后的稿子交给主编，主编瞅了几眼，便说：交通学院打来电话要你去讲演，这是好事，我支持！他们呢，是我们的老顾客，每年的五六月份都在我们报纸上投入了很多广告的。所以呢，一剑，你这回去讲演，是代表我们报社去的，要注意形象啊。

主编还说，他们如果给报酬，你千万不能要。当然你辛苦了，回来我们报社给你酌情考虑。想到这些，卫一剑就没了多大兴趣，钱不钱的有什么要紧，关键是纯粹的一次个人行为嘛，和单位挂上勾还有什么意思呢。可已经答应了学院，甚至连讲些什么内容都谈妥了，现在主编又表态同意，真是骑虎难下，他只好硬着头皮准备演讲稿了。

没想到院方对这次讲演竟然如此重视，这大大出乎卫一剑的意料。专车来接不说，一到学院门口就望见大幅标语：热烈欢迎全国十佳记者卫一剑先生来我校演讲。一位副院长亲自候在车场迎接。礼仪小姐马上迎上来给卫一剑戴上胸花，胸花下的纸条上写着：嘉宾卫一剑。

原本说好就一个系的学生听演讲的，而到了那儿一看，黑压压一片，把上千个位置的会议室坐了个密密麻麻。跟很多的集会一样，广播里热热闹闹地播放着运动员进行曲。陆陆续续还有不少的学生进来，带着凳子坐在巷道里。

副院长吹了吹麦克风，然后喂喂两声，全场顿时安静下来。

副院长首先介绍了卫一剑的身份，卫一剑很配合地起身向台下鞠躬，这时掌声齐鸣。副院长再讲了讲举办这次讲座的重要意义，就叫大家先欣赏一段省电视台为卫一剑拍摄的专题片。

于是，卫一剑就看见大屏幕上出现了自己手缠绷带的画面。在这个片子里，自己是正义的化身，是新闻的良心，是为了人民群众的利益舍生忘死的英雄。当时拍完之后，同事们都欢天喜地看样片，而卫一剑实在难为情，看了开头便借故上厕所溜了。今天他倒是从头到尾看完了。

后来的演讲中，他很想说大家看到的绷带是骨折痊愈之后，为了拍摄再次缠上的，可想到主编的话就咽进肚子里去了。

好在他事先写了几大篇稿子，讲起来并不紧张，而且都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所以就像朋友聊天似的轻松自然。让他感觉到紧张的是那齐唰唰的掌声，这令他不自然地想起在TBV卧底的那几天了。怎么会产生这样不伦不类的联想呢？他想不明白。

演讲结束，主持人安排了半个小时的问答。

一位男生问道：卫一剑先生是不是很喜欢金庸的小说？能不能说说喜欢哪本书哪个人物？

卫一剑回答道：喜欢！金庸先生的小说差不多我在念大学的时候就看完了，现在常常喜欢睡觉前看上一段。当然，我个人觉得他的《天龙八部》写得最好，我喜欢乔峰。

另一位跟着问：请问卫一剑先生，乔峰这个人物给你提供了什么样的精神支撑？他的性格对你所从事的新闻事业有着什么样的帮助？

卫一剑答道：首先申明，我卫一剑不是新闻界的乔峰。我的那点成绩算不了什么！这不是我谦虚，而是实情。当然，乔峰身上那种行侠仗义还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更多的是好笑的提问。有人问他最喜欢哪个女明星，有人问他理想中的女朋友应该是一个什么模样，到最后甚至有女生直接问他：有女朋友吗？如果有，可不可以给我们描述一下？

对最后这个问题，卫一剑十分郑重毫不含糊地宣告：有女朋友了！至于描述嘛，我看就不必了吧，到底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呵，我把她描述得差了，大家听起来没趣，描述得好呢，又有假冒伪劣的嫌疑嘛。

事后，他觉得自己那郑重的宣告多少有些情不得已的悲壮。

看看时间已到，主持人宣布结束。

台下的学生纷纷涌上台来，举着笔记本索要签名。这个时候，卫一剑龙飞凤舞地写下自己的大名，体会到了当明星那种万众瞩目的飘飘然的感受。看着那些容易激动的大学生，他觉得自己仿佛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接下来，在系主任的陪同下，卫一剑参观了校园的各大功能区，最后去学校的校友陈列室。指着那些发黄的老照片，主任说这是某某区的区长，那是哪个企业的老总。

无意中，卫一剑发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仔细一瞧，再看看照片下的文字说明，这是文馨嘛！虽然穿得有些土里土气，人显得清瘦一点，但那脸形还是没多少变化，只是那眼神特别清纯，与现在的文馨比较，感觉很不可思议。

在学院的餐馆里等待上菜的时候，卫一剑发了一则短消息给文馨：我看见念大学时的文馨了！

文馨回复道：那个土丫头，好好打扮她一下，也许你会爱上她。

四十六

文馨驾了宝马去超市买些日常用品，看见沿途的商场店铺，门口都挂起了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一家专卖中国结的小店，贴出了一幅对联，上联是：挂中国人自己的情结，下联是：过中国人自己的节日。横楣上挂了一个足足有两米长的中国结。这时，文馨才明白快过年了。

眼看街头的行人大包小包地提着年货，脚步匆匆，仿佛踩着节日的鼓点。再看看溜秧歌的大妈们手舞红绸，文馨不觉有些兴奋，又有些郁闷。

想想这些年，让她最难受的便是过春节了。除夕夜一个人吃着年饭，怎么也没有胃口。朋友们叫她去一起吃团圆饭，见别人一家子笑呵呵地说话喝酒，她更加感觉到自己跟这个节日无关似的。

所以，孤孤单单的春节，她只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上网去聊天吧，可QQ里那些好友陌生人统统黑着面孔。她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还是忍不住幽幽自问：他们在忙什么呢？

童年时过年，师傅也会买很多年货，其中最令她欢呼的就是一身新，新衣服新帽子新围巾新鞋。初一的清晨，她穿了这一身新，荷包里装了花生糖果，和压岁钱，欢蹦乱跳地去镇上的大街小巷游玩，师傅说她像一只漂亮的小喜鹊。

想到师傅，文馨心里就暗暗责备自己，总是以事情多无法脱身为自己开脱，总是不可救药的懒惰。春节，无论如何都应该去给师傅的坟墓整理整理了。

买好东西，开车回去，还没拢院门，就看见一辆出租车下山去。文馨纳闷：谁来了？

结果刘妈出来帮着搬东西，她才知道是刘妈的宝贝外孙女媛媛来了。媛媛长高了一大截，脸色似乎也红晕了些，人漂亮了许多。跟在文馨后面，一口一个文馨阿姨，好像大方懂事了。

文馨埋怨刘妈道：媛媛要来，也该跟我说一声嘛，花钱打出租要十几块啊！

刘妈赶紧解释：我见小姐忙嘛。而且，他父亲说每次都让小姐开车接开车送，不好意思，加上他父亲现在在镇上的砖厂上班了，经济上也宽裕些了，所以就。。。。。。

媛媛带来一大堆年货，说是父母特意送给文馨阿姨的。文馨看着，有炒好了的红苕干，有花生胡豆，有腊肉香肠，还有她挺喜欢用来吃早餐的豆豉豆腐乳。她一下子便陷进了浓浓的乡情之中。

媛媛还说：我这次来是接外婆回家的，父母说文馨阿姨有空的话，请到我们那儿去过年哩。

文馨急忙问刘妈：刘妈你回去了就不来了啊？

刘妈为难地说：女儿女婿都说我年纪大了，想叫我歇着。我说我吃得做得，况且又舍不得小姐。我给女婿说啦，过了年，我还是要下来！什么时候喝了小姐的喜酒，我老太婆才回乡下去。

吃午饭了，餐桌上摆满了媛媛带来的香肠腊肉，香喷喷的诱人。文馨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听媛媛给外婆汇报期末考试成绩，一边想起几年前去家政人才市场的情景来了。

本来文馨想找一个年轻点的，四十岁的样子比较合适，她觉得年轻一点爱清洁讲卫生，而且容易沟通。可左看右看，没找到恰当的。有一个倒是年龄适合，但太过精明，一双眼睛骨溜溜的转，让人看了不放心。就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老太婆叫住了她，说：小姐，我姓刘，先给你做一个星期，如果你觉得不好，我一分钱不要。

看她六十岁的光景，面目和善，文馨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把她带回家了。没想到，她这一做就已经五年了。文馨抬起头，看看刘妈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看她给媛媛不停地夹蔬菜，还念叨：多吃蔬菜嘛，你看小姐，就喜欢吃蔬菜，所以身体又健康又漂亮。

饭后，媛媛手脚很利索地帮着外婆收了碗筷，就到文馨的卧室看她上网。文馨问她会不会，她说这学期才上网的，是上海哪个学校捐的电脑，但每个星期就只有两节微机课。

看文馨挂了QQ聊天，媛媛说：文馨阿姨，你把我加上嘛。

文馨不解：一个星期两节微机课，你也申请了QQ？

媛媛不好意思地说：是一个同学在网吧帮我申请的。

媛媛说了号码，文馨就把这个叫空谷幽兰的加成了好友。但文馨提醒她，不要老想着聊天，还是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重点高中。文馨还说：你现在聊天聊多了，以后呢，恐怕就没时间聊天了。

媛媛笑了，说：文馨阿姨，你和我们老师说的一模一样啊！

文馨故作生气地回应道：怎么，我未必当你们的老师还当不下来吗？

这时刘妈大声喊着媛媛，媛媛便机灵地眨巴着眼睛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