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卫一剑进了主编办公室,主编就开门见山地说起了他的稿子。
主编说:一剑啦,稿子我看了!稿子好啊!你看看,你对传销总结的五子诀,那真是精彩绝伦啊。借文化大革命的壳子,打思想解放的旗子,喊先富起来的号子,骗亲朋好友的票子,最终把大家制造成没心没肺的彻头彻尾的骗子。
主编摇头晃脑地念着五子诀,并竖起大拇指称赞:呵呵,妙哇!
听到主编一路叫好,卫一剑就有些紧张了,嘣嘣直跳的心等待着那个但是的转折,可这时主编恰恰说得有些累了,渴了,所以他赶紧忐忑不安地递上一杯茶让他润润嗓子。
咕噜咕噜喝了一口茶,主编好象要考验他的忍耐力似的,并不忙着往下说,而是皱眉蹙额地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发现这段时间,你写的东西都有些冲动啊。新闻嘛,只能叙述事实,应该把思考的权力留给读者才是。你写着写着就忘了你写的可是新闻记者呀,不是杂文作家嘛。你说是不是?还有,你对黄德义张信芳等人加入传销组织的原因的探索,也带有强烈的个人情绪,措辞情感化,这些都不符合新闻稿件的要求嘛,是不是?
卫一剑想为稿子作一点辩解,看见主编一本正经的神态,又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他想,主编说的句句在理符合国情呀,要反驳就像要论证一加一不等于二那么难。他双手十指交叉,搁在腿上,静静地注视着主编端起保温杯喝下一口茶,感觉自己的喉结也随之上下蠕动了一下。
主编放慢了语速,拉家常似的说:一剑呀,你的文字表面上很理性,在思考,在探索,冷静得就像。。。。。。就像一块冰,但冰冷的背后,却燃烧着炽烈的情感。不过就是新闻嘛,报道嘛,不错就行,用不着追求最好。哦,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在恋爱呀?
卫一剑面呈赧色,笑笑。
于是主编又说起他那位老同学,十年前如何把一剑交给他,如何要他负责到底的老话题,言语拉拉杂杂,听起来感觉罗嗦,但让卫一剑体会到了一种难得的温情。
最后,主编说:拿回去删改一下吧。
卫一剑起身,见王智推门进来了。
喊了一声主编算是报到,王智便递上稿子,侧头问卫一剑:一剑兄认识杨仁和啊?
一剑吃惊,反问:我认识他吗?
王智毫不理会一剑的疑问,便滔滔不绝地讲起他如何采访市纪委负责调查杨仁和一案的官员,如何调查夜总会当时的目击证人,如何访问杨仁和本人,像是在讲述一个传奇故事。
看王智讲得声情并茂,一剑这才明白,王智问他认不认得杨仁和,其实只是为了留下他当一个听众。
主编从稿子上抬起眼,望着王智,不耐烦地问道:你说了这也可能那也可能,对这案子,你到底有没有一个比较明确的判断?知道吗,写新闻不是写小说,不能靠优柔寡断的想像。作为一个记者,应该在冷静理性的文字叙述下饱含一腔正义热情,知道吗?
王智停止了罗嗦,红着脸说:知道,知道,但目前还。。。。。。没有,也许要不了多久。。。。。。
看见王智像一个小学生那样红了脸,卫一剑倒觉得他颇有几分可爱了。
两个人从主编办公室一前一后出来,王智很有些友好地说:一剑兄,对不起,忘了告诉你,办公室有个叫黄得义的在等你。说是哪个大学的学生哟,一提到你就很激动,像是你的粉丝呢。
见到黄德义的时候,黄德义马上从椅子上起身,笑着迎上来。
卫一剑连声说:坐,坐,你坐。
黄德义虽然想努力成熟一些,但还是抑制不住激动地说:想给你打电话的,可他们说电话里说不清楚,还是叫我跑一趟。是这样的,我们系里面想请你去搞一个讲座。
卫一剑不解地问道:我不是学者,对学术一窍不通啊,讲什么呀?
黄德义慌了,眨巴着小眼睛,急着解释:是这样的,系里面叫我们这些参加了传销的学生,在系里组织的学生大会上讲述了自己的这段经历,一个目的是作作检讨,二个目的是给其他同学打个预防针。我呢,就讲起了你,他们听了很感兴趣,就想请你去开个讲座,讲讲你记者生涯的故事,为同学们认知社会提供一点帮助。
哦,是这样啊!但这个,需要给主编请示。。。。。。
系主任说了,只要你答应,我们会通过学院和你们报社联系。你不用为难。
那好吧!毕业都十年了,其实,我也很想回到校园里看看。
四十四
跟踪泥鳅,文馨很费了一番周折。吃过晚饭,她就候在泥鳅从居民区出来必经的一条小街。这是一条卖塑料制品的小巷,红红绿绿的塑料盆,塑料凳子摆满了两边的店铺。
看见泥鳅出来了,文馨赶紧启动宝马。泥鳅穿了一身牛仔,双手插在衣服荷包里,走得很轻松潇洒的样子。
本来泥鳅都走上大街了,文馨准备着一把揪他上车,然后再找个僻静的地方完成业务。但这时半路杀出程咬金,一个人高喊着泥鳅泥鳅扑上来。泥鳅呢,飞速地逃跑,跑进另一条小巷去了。
宝马停在泥鳅跑进的那条巷子的巷口,慢慢地等候。
文馨看看巷子里亮起了沾满蛛网的路灯,昏黄的光照下,几个小女孩跳着橡皮筋,一位男孩子想参加,却遭到拒绝。失望的小男孩便喃喃地背诵道:日照香炉生紫烟,李白坐在烤鸭边,口水流下三千尺,一摸口袋没有钱!
听见小男孩背诵的唐诗,文馨笑了。见他往这边过来,她就拉开车门下去,拦住小男孩,俯下身子很温柔地问:小朋友,这条巷子那边有出口吗?
小男孩瞪了一双大眼睛望着她,又瞧瞧宝马,反问:你想把车子开进去呀?
文馨摸摸他的小脑瓜,说:阿姨只想知道巷子那头有没有出口哩。
小男孩说:有。但是你的车子开不过去呀!
文馨笑了笑,说:没关系!谢谢你,小朋友,再见!
上了车,文馨在反光镜里还看见小男孩向她挥着小手,嘴巴一张一合的,像是说着再见再见。这时,她突然想起,出生在这样的陋巷的卫一剑,小时候会不会也是这么可爱的模样呢。听他说,他的老母亲和妹妹现在还住在那条小巷里,真想去看看她们。
她掏出手机,给他发去短信:我看见童年的卫一剑啦!
不一会儿,卫一剑回复道:代我向他问好,说我想念他。
宝马在大街上兜了好大一圈,才让文馨想起泥鳅来。泥鳅肯定是去赌场了。这一带的赌场文馨是清楚的,离这儿最近的一个在地下城里,据说是市里某位老爷的弟弟开的。闹市区嘛,敢开赌场,那背景当然非同小可了。
心里暗暗作了打算,文馨就停好了车,下到地下城里去了。
穿过一个接一个的店铺,卖衣服的叫唤着冬装七折,卖盗版书的用一个小喇叭不停地吆喝着: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统统五元统统五元。一个穿梭在人流中的穿长大衣的小伙更好玩,低声念着毛片毛片,谁感兴趣他就敞开衣襟,任由顾客在那插满碟片的衣襟上翻找。
绕到店铺的背后,文馨就到了地下赌场的门口。门口悬挂着文明娱乐城的招牌,门边一张小桌子边守着一个卖门票的老头,桌上搁着一个对讲机。交了两元钱,文馨就掀开门帘进去了。
大厅里看了,没看见泥鳅。她再一个一个单间寻找。终于在赌二十一的房间里找到了骨瘦如柴的泥鳅。
文馨冲上去,大喊一声泥鳅,就骂道:你龟儿子傻老公,一天都知道赌赌赌!
一边骂一边揪住他的耳朵把他往外面拖。泥鳅可能感觉到这声音不像是他老婆,试图挣扎着偏了脑袋往上看,但被文馨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按住了。
文馨就骂骂咧咧地拖着泥鳅出了赌场,一路看热闹的人们笑呵呵的,一个说:今天晚上泥鳅要遭老婆收拾了!另一个则说:大丈夫能伸能屈嘛!被这么漂亮的老婆收拾,我也乐意呀!
出到街面上,文馨有些累了。而泥鳅似乎已经明确地感觉到这揪住他耳朵的不是他老婆,就抱住文馨的腿儿突然发力,要想把她摔倒。文馨顺势往下一蹲,把他压在地上,嘴里依旧嚷道:还不服老婆管吗?
嘴里一边嚷,拳头一边狠命地砸在他背上。这时,看的人多起来了。文馨听到有人说打110,有人说:两口子打架,常事;旁边人劝架,多事。还有人说:你打得,我看得,没有什么要不得。
文馨抬头对着围观的人说:他呀,一天到黑就知道赌赌赌,我一个女人家,又要上班,还要照顾孩子,我容易吗?
说着说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竟真的掉泪了。趁大家议论纷纷,她来了一阵实打实的拳打脚踢。估计泥鳅昏死过去了,便佯装要拉他回家,又做出拉不动的样儿来,嘴里嚷道:你,你,你有种就躺着不动,我去找个板车来,拖回家去再收拾你!
文馨一边骂着,一边向停在那边小街的宝马走去,隐约地听见身后围观的人还在数落躺在地上的泥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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