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老不看三国，少不看西游”。老，本来就奸，再读三国，岂不更加巨猾？少，本来就好想入非非，再读西游，岂不搬了梯子就上天？还有人说：“少不看三国，老不看西游”。少年，单纯善良，不善机诈，学了三国的狡诈诡辩，岂不使民风日下？老年，老则老矣，不可有非分之想，腾云驾雾，离乡远游，体力不当。公说婆理，不成道理。如果读了红楼梦，学会了云雨，读了水浒，学会了造反，岂不更是离经叛道？细想想，这三国乱思，西游乱行，红楼诲淫，水浒诲盗，名著就是这样炼成的。

不过，就是这样的东西才吸引童心。囫囵吞枣看完了《西游记》，我年方十三。字扔了不少，不过唐僧师徒四人，佛祖释迦牟尼、观世音、玉皇大帝、托塔天王父子、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的妖怪却没有忘记。那时很羡慕孙悟空，拿他一路挨个比下去，结果：唐僧软弱，八戒无能，沙僧无智，玉帝色厉内荏，天兵天将草鸡瓦狗，老君二郎偷袭无耻，连佛祖败他的那串筋斗都不甚光彩。可这孙悟空偏偏就比不过观世音。她一句“贫僧举一神，可擒这猴。”二郎加上太上老君的偷袭，真的就擒了孙悟空；后又度他脱离苦海，还给他加了一道紧箍咒，又屡次助他降魔除怪。数《西游记》，最令人赞成的当属观世音菩萨了。从此就向往着南海的普陀：“千层雪浪吼青霄，万迭烟波滔白昼。……中间有千样奇花，百般瑞草。风摇宝树，日映金莲。观音殿瓦盖琉璃，潮音洞门铺玳瑁。绿杨影里语鹦哥，紫竹林中啼孔雀。”——《西游记》。

沈家门码头有直达普陀彼岸的轮渡，几块钱，很轻松。在码头上向大洋望去，好多的岛屿都在视野里，真看不出哪座仙山是普陀。轮渡在平静的海面上行驶，很平稳，像无坎坷的人生。

远远的彼岸隐隐有山门现出，粉壁，青瓦，飞檐，江南古城楼的那种古香古色的风格。踏上码头，举头向东望去，先前所见山门矗立当前，那就是所谓的普陀佛国进山门。来山进香、揽胜的游客踏入山门，即进了“海天佛国”。传统的杏黄色的三洞门建筑物，正门两侧分跨两个偏门；山门高十几米，宽三十余米，进深近十米；山门筒瓦盖顶，飞檐翘角，正门上书“普陀圣境”四字；正门前端坐两只雕刻精细的青石狮子，倒像看熟了的古代衙门。

沿着香路拐进山门，迎面就是海岸牌坊，门柱林立，绿色琉璃瓦勾画出飞檐的洒脱，方脱尽了俗气，有了仙山道场的味道。牌坊上“南海圣境”，“同登彼岸”，“宝伐迷津”，“金绳觉路”，“回头是岸”的匾额沉凝庄重，对我这样的凡夫俗子颇有一种压迫感。门柱上刻有宣扬佛理的楹联，什么“一日二度潮，可听其自来自去；千山万重石，莫笑他无知无觉”，“到这山来，末谒普门当先净志；渡那海去，欲登彼岸须早回头”。牌坊后是回澜亭，亭中有碑，碑文系九世活佛班禅额尔德尼用汉藏两种文字写成：“鄙等生灵有何孽，忍祈观音消其罪”。

继续前行，路旁多是买卖摊床，卖一些烟酒糖茶饮料之属，还有就是一些进香所需物品和小件饰物，以观音像为多。在这里，你常常会见到南海观音坐在竹林中或满月普照下的岩石上，身下是丰满绽放的莲座；或手托净瓶，持杨柳枝；或将杨柳枝植净瓶内，置于身旁，旁侍善财及龙女；或乘着波浪，或立在鳌头，那只白鹦鹉嘴衔念珠翱翔在她的头上。这里本来就是观世音的天下。

普济寺又叫前寺，是整个普陀供奉观音的主刹，也是这里的第一大寺。寺内殿、堂、楼、轩有二三百处。圆通宝殿是全寺主殿，高达20余米，巍峨宏大，殿中供奉观音身高近七米，妙相庄严，栩栩如生。靠着大殿的门框，看众多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地在虔诚地礼拜这位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心底别有一番滋味在涌动：一般人尊崇观世音菩萨，往往是功利性交易，许愿，愿望实现，还愿。如：“重修庙宇，再塑金身”等等。这其实就是一种贿赂式的祈求，是毫无真实信仰，是信徒们所说的非佛法的！如果一个人推卸了自己在现实人生中应负的责任，过着事事依赖菩萨的生活，自己不长进，不离恶，不行善，不知归依三宝，奉行佛法，颠颠倒倒。你所祈求的，或是不合理的，或是与他人无益的，菩萨难道也会救助你？人们如果像孩子信仰自己的母亲那样绝对信任，真诚亲切地信仰观世音菩萨，我们如果对一切众生，能予以博爱，存慈悲救世之心，如果观音有灵，自然会得到菩萨的救护。好似一个佛事的旁观者，我豁然明了：如我一样的游客，游走于尘世嚣张，沉溺于声色犬马，追求于欲望满足，热衷于寡施多取，即使磕破了莲座，燃尽了檀香，许下宏天大愿，菩萨会保佑我们吗？在无量的过去生中，我们这些游客曾拥有富余的财物供我们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地挥霍，我们曾经如此惧怕失去这些财富，心怀吝啬，从不施舍，坦然面对身边的贫困和痛苦。可是我们明明知道，死亡会不可避免的来临，一切身外之物都将归于他人，甚至生前钟爱的妻子儿女。带不走钱钞，带不走财产，带不走幸福，可还要乐此不疲，求菩萨保佑。菩萨啊！

晚上，我下榻在百步沙旁的一所民居。这里的村民是属于靠菩萨吃饭的一族，白天大家都满山转着捞钱，晚上又招了大群的游客住宿，即使就是那种低矮的阁楼也都挤满了像我这样身上除去路费不会有很多富余的游客。那是一间比契诃夫笔下《三六七号牢房》还要狭窄的房间，因为盛夏，床上的物品非常简单：一只藤枕，一条毛巾被。床是藤条编就的，床面很有弹性，躺上去，整个人会陷进床面以下。南海的暑热非常人所能当，闷热，潮湿，我们北方人身上积累的那点儿准备过冬的脂肪，现在成了累赘，有些喘不过气来。没办法，只好爬起来，沿着那条香路蹓跶。这块净土上，也倒不很静，不管你走到哪里，左左近近，都会有些人家门口摆上三两张桌，围满了人，就着南海的特产喝着啤酒消暑。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有游客有土著，说说笑笑，放浪形骸，浑然忘记了这里是方外净土，菩萨世界。不远处，就是百步沙，百步沙外就是莲花洋，带有一钩新月的夜有些暗，海面上不见了银光闪闪，白天金黄的沙滩，也只见了一片微白。站在一处高埠，回首南望，只见普陀尽处有灯在闪，有人说那是南天门高三十三米的观音立像。我沉吟：哦，这暗夜，也只有光，才看得见，哪怕是菩萨的佛光。

身体裹在网状的藤床里，感觉就是一个——热。我不时地将身子放在窄窄的床沿上，尽量避免与床做过多地接触，虽然不时地从地上或床里爬上床沿。一夜下来，闷热潮湿的南海在我的脊背上留下了丛生的痱子，痒得很。要是在别的地方，我以为这是正常，可这里是南海普陀，观世音的领地，心中不免惴惴，总以为自己以前做错了什么事，菩萨在惩罚。

第二天，我们沿着东线开始爬山。这是一条石板路，比较我走过的山路，还是平坦的。在我的印象中，观音应该在古洞中修行，不该在昨天所去的那个金碧辉煌的地方。可到了这个观音古洞方知，观音也是爱慕尘世的繁华，早已由此古洞迁出，另盖了金殿普济寺，安然地坐享有钱人的香火了。看了有些尘封破旧的古洞，我心中对往事的一些负疚，渐渐地淡去了痕迹。离开古洞时，我竟然也能流利地口诵“观音菩萨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弥吽”。这句咒语大致表示的意思是：“归依观世音菩萨！但愿仰仗您的大力加持，使我本具与您同样的、清净无染、随意变现的自性功德迅速显现，随意达到我要达到的目的！”我的理解更简洁：主啊！愿你帮助我，具有您一样的法力，使我随心所欲。

转过观音洞后，遥遥见远处两石似龟，一龟蹲踞崖顶，回首顾盼；一龟昂首伸颈，竭力攀援，急不可耐。免费听了一个旅游团导游的讲解才知道，这就是二龟听法石。传说有二，一为二龟偷听观音说法，入迷而化为石；一为二龟听法调情，眉来眼去，被观音点罚作石。前者看来是正统，后者可能是邪说。不过我还是信后者的多，你看后面那龟的急态，不就是红尘中为情所急的情态么？

过盘陀石，应应景，靠在“天下第一石”，照了张相。心里却在想：“如果这也算天下第一，那闽南东山的风动石又算什么？”

在心形石上留连了一会儿，那是一块圆浑平滑的巨石，中间刻一五米高，七米宽的“心”字， “心”字的中心一点就可坐十来人，是普陀山上最大的石刻文字。佛家以修心为上，这倒是一个很好的招牌，很多青年男女都在绕着“心”字走圈，或在“心”里摄影留念。我则四仰八叉躺在心中那个点上，让别人照了一张不太雅观的相。我就是想让菩萨把我放在心上，时时照顾着我。

原计划要登到后寺，同伴崴了脚，可爱的菩萨还是爱莫能助，并没能够救苦救难，我只好陪他下山看医生。后面的路程只能期待遥远的下次。

有人说：凡上普陀，无论烧香请愿，还是游山逛景，都有向善心，都是向善人。

我说：凡上普陀，都是贪心未泯之人。求福的，贪图安逸；求禄的，贪官恋爵；求寿的，贪恋红尘。若真信命，何不将身心交给菩萨，随遇而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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