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一起床，文馨就忙着收拾行李。刘妈喊吃饭喊了三遍，她也没有听见。刘妈进到她的卧室，见她在穿衣镜前牵了衣服比试，便问：小姐要出远门吗？

文馨依然沉醉在衣服的选择之中，反问道：这件好看吗，刘妈？

刘妈说：好看，好看，小姐身材好，人漂亮，随便穿什么都好看哩！但是啊，外面冷，都数九寒天了，一定要多穿点。

刚刚坐上餐桌，卫一剑的电话就打来了，说要带文馨去一个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叫她多带点衣服。文馨马上撂下碗筷，顾不得刘妈不停的叮嘱，提起行李就出门了。

说是在城北的长途汽车站碰面，可文馨到了车站门口，望见潮水般涌动的人流，一个个背上背着肩上扛着，缓慢而急躁地进进出出，哪有卫一剑的影子嘛。她一摸口袋想给他拨个电话，这才发现忘了带手机了。

回去拿吧，来去至少半个小时；打电话回家问刘妈，可刘妈用不来手机，不会知道怎样翻找电话簿。都怪自己从来不记电话号码呀。文馨急得没法，想四处寻找，又担心你从这边找他从那边找，擦身而过竟毫无察觉，那该是多么的悲惨啊。于是，文馨决定就站在车站门口不动，她相信他会找到她的。

认真地扫描着从她面前经过的每一个人，凡是身材和他相近的，都要仔细瞧瞧。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仍然不见卫一剑。这时的文馨感觉到车站门口特别冷，她不得不把羽绒服脑后的帽子竖起来罩在头上，可又一想，要是他找来，很可能因此认不出自己来，所以又把帽子拉下了。

听着车站广播一次次播出请前往某地的旅客准备上车，文馨就埋怨自己的疏忽。如此不顺，莫非原本属于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根本就不应该走到一块儿？那高速路上的偶遇，凌晨的呼救，只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虽然心有不甘，但身处此情此境的文馨真的快要绝望了！

然而，这时的广播重复着一句话：下面播出一个寻人启事。重复了三遍之后，说：请文馨小姐去候车室，您的朋友在等您！听到第三遍，文馨才敢确认通知的就是自己。她转身跑向候车室。

推开候车室的玻璃门，一眼就望见左手缠了绷带的卫一剑静静地坐在那儿，右手上的一支香烟悠悠地腾起缕缕青烟。

抬起头看见身穿鹅黄色羽绒服的文馨了，卫一剑眼睛一亮，笑意从嘴角慢慢荡漾开来，露出一排洁白而整齐的牙齿，而躲在镜片背后的眼睛小得像一粒可笑的绿豆了。

呵呵，这位同学，你找我卫一剑吗？

是啊，不可以吗？卫大记者，能不能给我签个名呢？

卫一剑拉过她的手，一边朝站台走，一边问：签在哪儿呢？

你想签在哪儿就签在哪儿好了。

文馨羞涩的脑袋靠在了卫一剑的肩膀上，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多年出生入死闯荡江湖之后的自己，此刻却如此小鸟依人。

车子出了城，文馨问去哪儿，卫一剑说去一个能够听到狼嚎的地方。文馨不相信，市内的风景名胜她也差不多都跑遍了，没听说哪个地方还能听见狼嚎的。

卫一剑笑嘻嘻地开玩笑：怎么，怕啦？

怕了？不怕！如果狼来了，我就对它说：有卫大记者在此，小心他给你拍一张在全市人民面前曝光！它不过是一头狼，它怕豹子嘛。

两人哈哈大笑。一车的人全望着他们，有的跟着哄笑，弄得查票的售票员都忘了查到哪儿了。

好些年没有坐过这样的车，走过这样的路了，文馨很不习惯，身子好像老是失重，所以她不得不一次次撞击着卫一剑的肩膀。

卫一剑搂着她，说：要天黑才能下车，你可以好好睡一觉的。

看文馨靠在自己肩上，真的就眯了眼迷糊着，卫一剑禁不住仔细打量着这位散发着荷香的女子。密密的眼睫毛呈一圈扇形，静静地伏在高高的鼻梁的两边，像是山洼处的一丛春草。嘴唇微微地张开，左边唇角隐着一个酒窝，每当笑起来的时候，那酒窝就圆溜溜的好看。他想，生起气来，也许这酒窝便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了。

到中午时候了，车子停在一个路边食店，旅客们有的下车吃饭，有的就在车上吃些面包饼干之类的食品。卫一剑从行李中取出东西来，文馨发现竟有她最喜欢吃的五香牛肉干，乐得酒窝都圆了。

问了问人上来齐没有，司机戴上污迹斑斑的伯手套，一边打着嗝，一边驾着车开始爬山了。

文馨注意到：远处的树木成片成片的，在清朗的天空下显得凝重，有力量。从眼前一闪而过的田土里，偶尔可以看见一个农民弯着腰，不知道是在拔草，还是在挖土。

到傍晚了，车子才连蹦带跳地下山。这时已经疲惫不堪的文馨歪在卫一剑肩上迷糊着，听得卫一剑喊看雪，她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哇，天边一抹淡淡的夕阳，白雪皑皑银妆素裹的群山！

三十二

在一个村口，车子停下来了。

这时下车的也就七八个人，除了卫一剑他俩和司机，就是几个从二十里外的那个小镇赶场回来的山民。见他们挑着空空的箩筐下车，卫一剑想，该是卖了什么山货吧。

看看茫茫一遍雪野中，背依后山立着几幢孤零零的农家小楼房，文馨犯疑：哪儿像是旅馆呢？

卫一剑掏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了。

喂，是辛大娘家吗？哦哦，我是去年来你们这儿的那个卫一剑啊。对，报社来采访的那个记者。哦，还有床位呀。好，我们两个人，刚刚下了车，马上就来啦！

卫一剑走在前面，引着文馨向亮起了灯火的一幢二层楼房走去。这时的雪下得并不大，飘飘洒洒的，像是满天扬起的白色尘灰。文馨不敢东张西望，两眼就死死地盯着脚下的羊肠小道，每向前移动一步，就觉得脚酸腿胀。还好！她暗自庆幸自己穿了一双登山鞋。

听卫一剑叫她歇歇，她就把着他的肩停稳了，得意地说：如果我穿的是高跟鞋，这个路怎么走啊！

卫一剑笑了，说：没关系嘛，我背个一两百斤没问题的！

文馨瞅着他，撒娇似的表达不满：我有那么重吗？

她一边说，一边握了拳头敲击他的背。不料，身子失重倾斜，加之脚下滑动，眼看就要跌到了。一剑赶紧搂住她的腰，总算稳住了。此刻，一剑深深地吸了一口那领口散发出来的醉人的荷香，竟有些心旷神怡不能自已了。

辛大娘接过行李，笑呵呵地把他们往里面请。热腾腾的洗脸水递上来，苦津津的本地野茶递到手上。文馨喝了一口，苦得想吐，强咽下去，一会儿却感觉到一丝奇妙的回甜了。

辛大娘说：落雪了，来的人少，生意差呀！那些收山货的贩子都要等到明年开春了才来。卫记者，又来采访啊？

卫一剑咽下一口茶，说：我们来耍，来耍，顺便去看看你们的村小。

辛大娘指着楼上说：没人来，你们想住哪间就住哪间。你们上去搁东西，我这就去看锅里的菜。

他俩上了楼，文馨推开这间瞧瞧，推开哪间瞧瞧，见屋子干干净净，简陋的设施也倒整齐。壁角还摆放着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哩。

卫一剑跟在她后面转悠好半天之后，就问：选好没有，到底住哪一间？

文馨反问：你呢，选好了？

卫一剑笑了，狡猾地说：从节约出发呢，我们就应该统一思想嘛！

文馨眉毛一扬，不屑地说：你想得美！是你请我出来的嘛，就这么小气地想到节约了？ 哈哈哈。。。。。。

听见辛大娘喊吃饭了，他俩一前一后下楼去。

辛大娘抱歉说：没什么好吃的，就这些山味，小姐莫怪哈！

卫一剑依然要了去年来喝过的野果泡的酒，问文馨要不要一杯，文馨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饿了，实在是饿了。一上桌子，文馨就舀了一碗山菇汤，看看几粒鲜红的枸杞飘浮在碗里，她就舍不得喝，端到鼻子底下一嗅，竟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喝过山菇汤似的。

卫一剑一边喝酒，一边和辛大娘搭话。

辛大娘说辛大爷去山那边走人户去了，要明天才能回来。

卫一剑顺口问：儿子呢？还在城里打工吗？

提起儿子，辛大娘的话就滔滔不绝了。她又把去年说给卫一剑的话拿出来再说了一遍。但这次她的目光盯住文馨，希望文馨有兴趣。

她说，儿子是村子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得到通知书的那一天，全村的老老少少都来了，有的提着鸡，有的提着鸭，结果办了三十几桌啊。当时还没开这个旅店，哪有钱开店子嘛，全部都给他交了高中三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了。

她说，考上大学了，高兴啊，但是六千多学费哪儿去找啊！他爸爸说：我就是卖血也要供他读出来！他真的背着我去卖了两次血哩。都是村里的人好啊，一个凑点一个凑点，镇上还出了一千哪。唉，这个世道嘛，好心人还是多啊！

文馨听明白了，当他们一家子砸锅卖铁供孩子大学四年毕业了，结果孩子却找不到工作，失业了。文馨这时便想起了自己的经历，不由沉浸在自己的坎坷人生中不能自拔。

见文馨埋了头只顾喝汤，卫一剑就接着辛大娘的话，说道：现在好了嘛，儿子每个月寄好多钱回来呢？

辛大娘说：开这个店子是他拿的钱！现在我也希望他寄钱了，我这个店子也能够养活我们老两口了！唉。。。。。。

抹了一把泪，辛大娘哽咽着说：只是希望辛明礼这娃儿早点成个家，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婆也就放心了！

听到这里，文馨突然抬起头来，张了嘴，望着辛大娘出神。

辛大娘以为她吃到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了，就着急地问：是不是吃到沙子了，小姐？文馨一脸苦笑地点点头。辛大娘就去端来一碗温水叫她漱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