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一天，你自己在家，你们家的门铃和电话同时响起，你是去开门还是去接电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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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喽~ 我会先去开门，反正电话有来电显示呢，嘻~~ ※※※※※※ 
欢迎朋友们作客 雪舞蓝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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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生水起（四）
作者：零零 KQ公司的考试令我大跌眼镜，整个笔试只有一道题，那就是：有一天，你呆在家里，忽然：A、电话响了；B、水龙头爆了；C、孩子哭了；D、有人敲门请问你先干什么？我气得鼻子冒烟，这么个破题使得我半个月上天入地的复习都打了水漂。一看完题我就把卷子交给考官，我说我不考了。考官是个40来岁的高鼻子老美，他说：“你还没有写答案，难道你不想试一试？”我对他说这是我碰到的最荒唐的考题，我先干什么？那要看我在哪里，我在电话旁，我先拿起电话叫对方等一下我再去处理下一件事情；我在水龙头边当然就先关水龙头；我的宝宝到底为什么哭，如果他刚从床上滚下来，那就由他去，孩子总是摔不死的，如果他是打翻了开水杯烫着了我就要先处理宝宝的事故；至于有人敲门，在这个题里这是唯一可以最后去做的事情。对了，你们的题如果出成请问你最后干什么？我就可以选择D。我气呼呼地说完了。考官却说，OK，你可以参加下一轮面试了，这样我参加了下一轮面试。恕我直言，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这道题的标准答案是什么，这次我如愿考上KQ公司，进公司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羞羞答答地问和我同批考进公司的新同仁，笔试考题他们选择的答案是什么，结果选A、B、C、D的都有。选A的说你不先接电话，说不定对方就挂了，你就有可能失去一个大好商机，言之有理，事业至上型的；选B的说当然要先关水龙头，时刻不要忘记节约用水，恩，此君环保意识很强；选C的说应该先去哄孩子，还有什么事情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毕竟是女性，很有母性，也很有人道主义思想；选D的说还是先开门好，人家是客人，要礼貌待客。在这样的问题前，面对老外，就要时时刻刻体现我们文明古国的子民文明风范。此君挺有民族精神，殊不知你的家里孩子在闹，电话在响，水龙头的水哗哗淌成了一片，此时你开门迎客，客人是否敢进门不说，如此狼狈的状态下你又有何体面有何文明可言？我没跟他们说出我的答案，他们都觉得自己的答案是标准答案，答C的那个女孩甚至以颇为怀疑的目光看着其他几位，那意思是你们都搞错了，又怎么混到公司来的？我也不想弄清答案到底是什么，我心下认定自己就是混到公司来的，我觉得大家都差不多，都是混进来的。反正不是我们弄错了就是这个公司弄错了。 现在，我终于得到一份新工作，在KQ公司做销售，薪水的确令人满意，干得好的话提成也相当可观。混进KQ公司似乎并不难，难的是能够干下去。新人进来三个月试用期，试用期内必须签到合同或者协助别人签到合同，否则就要炒你的鱿鱼。我们这拨子人，分在一个叫赵永强的香港人手下，赵永强三十有五，还是个王老五。他在公司有个外号，叫风火轮，说的是他说话做事奇快无比。老板交给他的事，别人要半天，他一准在一个小时内做完；他大舌头的香港普通话，别人说十秒，他只呼噜一下五秒都不用就说完了，所以做他的下属特别是我等不懂广东话的下属要累死，跟你吩咐一件事，拐七扭八的字和词儿从他嘴里跌打滚爬地一股脑儿涌出来，在你根本没摸清头脑的时候，赵永强就把眼睛一翻：“OK，得啦。”然后把手一挥，问也不让问的就把你赶出了他的办公室，让你自个儿一边琢磨去。赵永强上班都是小跑，全公司只有他一个人成天夹着文件夹走东串西上上下下的，他也不怕别人嫌他别扭。下班也是第一个小跑出去，赶着去约会女朋友。他还处在选择阶段，据说最高记录是一晚约见了五个女孩，比其时赶场子的歌星还忙乎。他选女朋友比导演选演员要求还严格，涉猎的范围也要比导演更宽泛，早期是以香港为根据地，把香港分公司周围片区的OFFICE女郎进行了地毯式搜寻，终未选得意中人；之后挥师大陆，以广告轰炸的形式力争占领大陆美女市场，赵永强以每月3000元的投资在各地报纸做广告。这3000元为赵永强换来的是雪花般翩然而至的应征信，信内情书照片五花八门无奇不有，最奇特的是赵永强收到过来自云南的干蘑菇，来自长江三峡的鹅卵石，来自浙江美女的一缕青丝还有蒙古某个歌舞团的一名女演员……活人当然不能邮寄，是这个活人先把信邮寄了，她在信中说，她跟着信从遥远的蒙古迢迢而来，当她的火热的信抵达赵永强手中的时候就是她站在赵永强面前的时候。赵永强读完此信心下惴惴地四处张望，就在此时，内线电话响起来，保安请他去门口一下，赵永强一溜小跑出去，一个美艳异常的异乡女郎站在赵永强面前，还冲赵永强来了一个脖子不转头转的蒙古舞蹈中的动作，赵永强差点在这个曼妙无比的异乡女郎前昏了过去。尽管如此，赵永强还是没有觅得他的意中人，直到两年后他离开深圳公司都没有。尽管风火轮找起女朋友来万般挑剔，对待下属还算宽厚。新人能在试用期独立签到订单的寥寥无几，多半靠上司给点单子你才能保住自己试用期不至于走人。所以说上司基本上捏着新员工的饭碗。销售二部的美国女上司就是个毫不通融的人，从不送单子给手下，招来的人多半试用期一结束，十不存一的，所以到二部的员工整天在外面乱串找单子，回到公司就愁眉苦脸忧心忡忡，仿佛到了魔鬼党手下。我们部门，跟我一同进来的那几个家伙，我根据他们答题的答案姑且称他们为A、B、C、D，这四个人一到公司就摸清了这个门道，个个使出各自的门道八仙过海。且说A君，他来自天府之国四川，那里盛产美女，他就依托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隔三岔五地为风火轮提供美女人选，而且他对风火轮言听计从，他把两个“凡是”的思想搬到风火轮那里，香港人风火轮哪知道他是照搬照抄来的，反正听着舒服，还夸这小子聪明。所以三个月到期，他把自己成功地克隆成了风火轮第二，极快的香港普通话，极快的步子，极快地甩掉了原先的女朋友，极快地加入风火轮的选择女友行列，当然，他选择的女友均是风火轮挑剩下的，他也极快地保住了自己的饭碗，顺利渡过试用期，极快地做上了我们四个中的小头目。B君是个翩翩帅小伙，他既不给风火轮拍马，也不胡乱跑出去瞎撞，个两个月下来，他基本上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开起会来也说不出所以，好象连个单子的线索都没有。大家正纳闷呢，第二个月就爆出他跟二部部长美国女人恋爱的消息，自然他有了第一个订单，保住了这个工作，也有了一个女朋友，尽管她老他四岁丑他四倍。到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他们的恋爱寿终正寝，他泡上了一个小他四岁大抵也能说还要比他漂亮四倍的女孩，美国女人黯然离开深圳，调去别的公司，他们在恋爱期间美国女人的订单有半数转到了他名下，他是我们这拨子新人中干得最好的。我们在美国人手下打工，尽管美国人讲自由讲平等，他们在中国人面前多半有点高人一等德行，这个B君，做的事虽说不算地道，倒也长了我们中国人的志气，灭了美国鬼子的威风。他们二部的原先恨美国女人的简直要把他当民族英雄看。C小姐有条修长迷人的腿，曾被男士评为KQ公司第一美腿。风火轮给我们讲市场理论的时候就讲到核心竞争力的问题，他说我们不要总想着怎样去适应市场，也许那样做是最愚蠢的，市场太大了，即便你削足适履也无所适从。我们能不能就让自己的脚长成天足呢？在长成天足的同时我们发扬光大我们脚上最美丽的部位，比如你的足弓是最漂亮的，讲这个的时候C小姐天真烂漫地问，足弓是什么，风火轮就要C小姐把脚跷到桌上去，那真是一双美仑美奂的脚呢，白皙秀气，脚脖上挂着一串银质的小铃铛，脚往桌上放的时候银铃就发出细碎的悦耳动听的叮当声，风火轮伸出食指在C小姐脚拇指与脚后跟处划过，说：“这就是足弓。”C小姐大概痒痒了，止不住银铃般地叮铃铃笑出声来。风火轮说：“最漂亮的足弓是赤足站在那里的时候，水从你脚下流过，你的足弓处却毫厘不湿。好了，当市场上需要这样的足弓的时候，你是最美的足弓，需要最美的足弓的市场只会选择你，你就是赢家。你的核心竞争力就是你无以伦比的足弓。”C小姐算是把“足弓理论”学得最到家的，她认定自己的核心竞争力就在自己的KQ公司第一美腿上，当然也可把她美仑美奂的足弓包括进去。三个月内，她频繁出入风火轮位于友谊大厦的公寓里，有的时候几乎和KQ公司其他住在友谊大厦的外国员工撞个正着。问题是风火轮过眼下的女人成百上千，一条美腿算什么？所以有人说常常看到C小姐在友谊大厦楼下转悠，估计是等风火轮的。据说风火轮有次找C小姐谈话，正言令色地告诉她，她要再去他家楼下等他，他一定炒她的鱿鱼。C小姐说自己没别的想法，看他那么辛苦，就想给他帮帮忙，给他打扫打扫房间洗洗衣服什么的。风火轮说他有钟点工，用不着，再说，别的员工看到了影响很不好。这话全给另外一间会议室的一个好事者听到了，这下公司传得沸沸扬扬，都知道C小姐粘风火轮如此了得。而C小姐知道现况已如此，干脆也不避人耳目，一不做二不休地对风火轮好，往友谊大厦也就跑得更勤。最后，C小姐终于进了风火轮的家，如愿以偿地为风火轮洗上了的衣服，擦上了地板，消灭了风火轮家的所有卫生死角。当然，这些都是C小姐透露出来的。该说温文尔雅的D君了，他来自一个教授家庭，是名校硕士，颇有学养，也颇有君子风范。三个月试用期下来，他手里积累了一些可能的生意资源，但是是要等时间的，或许再给点时间里面不少单子最终能成，只是公司可不等你，三个月到了，没业绩，走人，什么话也没得说。到两个月的时候，试用期开始倒计时，D君大概沉不住气了，有人说他天天守在公司大门口，等风火轮的车。风火轮的车一到，他马上撞到前面去，以万分恳求的目光看着风火轮，说：“请赵部长带上我吧，我要去学习学习。”在公司，非得风火轮许可，他进不了风火轮办公室，风火轮出来，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好意思求风火轮，因此他也只有出此下策了。他请风火轮带他去见客户，说是为了增加学习的机会，其实鬼都知道谁都不会把另一个SALES带到自己客户那边去，这样做无益于给别人抢你饭碗的机会，老牌SALES都没胆量这么干。可是作为D君他不这么干怎么干，他没A面面光，没B外表出众，没C有美腿美足弓，他们的招他都使不来，他只有去拦风火轮的车。他说这么愚蠢的话、提如此荒唐的要求，风火轮和他心里都透透亮的明白，这个清高老实的人在求风火轮帮他留下来了，风火轮还算厚道，D君拦了不到十天，他带他去见了个最小最小的客户，让D君签下一个最小最小的订单。该到我了。本来，根据公司的规定，像我们这样的新人进公司，是不能个个留的，至少得有一个刷下来，以防上司庇护手下。我用一个月的时间，好不容易听懂风火轮极快频率的香港普通话，第二个月，逐个拜访我认识的所有人等，希望找到一线商机。同时也知道风火轮对下属还算厚道，一般都会把多数人留下来，我只是希望那留不住的最后一个不要是我。因此我一边卖力干活一边心存侥幸，希望即便这三个月一无所获也能有个垫背的替死鬼。前面四个，到两个月的时候后，形势就逐渐明朗了，A是铁定留的，他在一个月的时候就可以不叫风火轮赵部长了，高兴的时候他可以叫他强哥，还能拍到他的肩头；本来我以为吊儿锒铛的B会是我们五个中垫底的，但他在两个月零十天的时候传出他跟美国女人的恋爱的消息，我知道他这里没戏了，那天我极度失落，甚至还出去喝酒浇愁，弄得别人以为我暗恋他；C在试用期结束前半个月成功进入风火轮的家，为他洗掉一双臭袜子，并为他家洗手间的下水道扒拉出一团长发，成功地解决了风火轮家洗手间长期以来的水流不畅问题。C在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很恰当地向我暗示了这一切，我就发疯一样地冲到大街上，我对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在心底狂呼：“我要扫平你们！扫平你们！！我不相信我找不到一个订单！”那一天，我从国贸大厦的顶层起，一间公司一间公司地敲门，问他们需不需要KQ公司的产品。我对国贸进行了一天的地毯式轰炸，傍晚时分，霓虹初上，这个城市开始了歌舞升平的夜生活，我在国贸前的喷水池前，对着欢快地喷涌着的水柱泪如雨下，一天来所有的饥饿、劳顿、失落以及所忍受的白眼、冷漠和屈辱和着眼泪喷涌而出……靠着银光闪亮的水池扶手，我觉得我快支撑不住自己疲惫的身体了。眼泪流完了，我从国贸第一层往上数，每一层都是一样的，数楼层就象数星星一样难，数着数着眼睛就花了，不知道数到了哪里，我数错了就重来，我只想数到那个楼层——两个月前，小我一级的小师妹从这里的25层跳了下来，其时她怀了一个富翁的孩子，这个男人不要她了，她的故事不算新鲜，但是，她在来深圳的时候在我那里住过几天，算是熟识，我没有参加她的追悼会，现在我忽然想到以这样的方式祭奠她，也聊解我的兔死狐悲之恨。我终于数到那扇窗口，这扇窗口后的办公室我应该到过两次，第一次是路过，顺便看望了在这里工作的美丽的小学妹，第二次就是今天。这是一扇极其普通的窗口，当那个女子轻灵的身体从中飞出的时候，就跟里面飞出一页纸张没有区别。只是纸飞下来没有围观，我的小学妹飞下来后招致了路人一个多小时的围观而已。其后，所有的一切依然照旧，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这个城市熙熙攘攘，快速发展。我的泪水一定把我化了妆的脸弄得花里胡哨，即便这样的“盘子”下，还不时有男人凑上前来，跟我招呼，有的说：“小姐，你好靓啊。”有的则问我问题：“几钱一次啊？”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无疑我被当成干那个的了，因为我如此招摇地站在这么敏感的地带——我的身边都是花里胡哨的各式女人，而且对过往的行人竭尽卖弄之能事。我在经历了三番五次的招呼与询价后，跟一个看上去还不赖的男人开始搭讪，我告诉他我只要美圆，一次200，我听说新都一带的都是上千人民币的价。没想到这个男人很爽快地答应了，他问我去哪里，我说新都，他说那么房费他不能付，我同意，但要他先垫付，他也表示同意。我们到了新都，他开好房，我尾随他进电梯，在电梯关上的一刹那间，我撒腿就跑，飞一样出了新都，打了的士，跳到车上，惊魂未定之中以警匪片的语气对司机说：“快，快，快跑！”车跑起来的时候，我在车上放声大笑，国贸与新都都抛在了身后，我终于离开这个让我受了一天窝囊气的鬼地方了，我也终于出了一口气！从没有过的舒服感觉，我的车到了格兰云天，我下了车，去二楼的酒楼点了几个菜，我要好好享受美味佳肴，犒劳我一天滴水未进的嘴和胃。这是上次我跟杜维森来过的地方，也是那次我们坐过的桌子，我就在自己坐着的地方把脸放在两手之间在他面前哭了起来……现在，物是人非，故人已去，我狼吞虎咽地吃饭，牛饮水地喝着西瓜汁，迥然不同于那个小心翼翼谨慎面对自己心爱男子的小女人……此时，我唯一的感受是，还有什么能敌得过这些美味可口的饭菜？男人？爱情？……答案是如此之简单，此时此刻，两个杜维森抵不过我眼前一杯西瓜汁，三个杜维森抵不过一盘西兰花炒带子，多少个杜维森都抵不过一张订货单。我就在这个时候想好了，第二天自己掏钱去L省的T市，那里有公司久攻不下的一个大客户，原来盯这单的SALES年前段时间调回总部，这单因为不好做，没人碰，公司也没派人盯。现在，指望公司出钱去要这个单是不可能的，自己掏钱去公司自然求之不得。现在，我惟有孤注一掷。 我在第二天的下午到了T市，找到了要害部门的要害人物，是个中年男子，我在他的办公室找到了他，我在他面前巧舌如簧，谦恭谄媚的作态决不亚于面对风火轮的A君。这个家伙官腔十足，告诉我现在他们这个项目是可上可不上，即便上，还有很多家单位竞争，我们虽说是世界级的大公司，但是价格高，他们难以接受。他三言两语地说完，抓起桌上的电话就往外拨，他跟秘书说，麻烦你进来送一下客人，这个家伙好象生怕我粘上他，我就这样给他三言两语地打发了出来。我守在他单位门口，等他出来。现在，我要使出D君拦车的招数。我早就想好了，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核心竞争力，只有搞拿来主义，把他们的核心竞争力都拿来，加起来就是我的核心竞争力了。我终于等到了他——如同怨妇等到了我的朝思慕想的情人，我扑到他的坐骑面前，车停了下来，我绕到他的车窗面前，可是这个家伙连车窗都没有打开，呼地一声就开走了！还好，面前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街，我扬手要了辆的士，再一次以警匪片中的语气吩咐司机：“快，快追前面那辆桑塔纳！”跟昨天不同的是，我的语气沉着镇定，这是我实施计划中的一步。他的车进了一家酒楼，我打着的士灰溜溜地回到住处。第二天，上午快下班的时候，我等在这个家伙的单位门口，但是他没出来，想必他是在单位吃午饭的。下午的时候我又打着车去，等了一个小时，不见他出来，问传达室的老头，才知道他出了差，三天后才能回来，听到这个消息，我差不多要晕了过去。T市今年的雪来得早，回到酒店，胡乱吃了点东西，一觉睡下去，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我要等这个家伙三天，城市到处都是白的，这让我感到这种等待乏闷无比。我在某一天的上午逛到商场买了件军大衣，我根本没想到这个鬼地方会下雪，会这么冷。我是心血来潮跑过来的，昨天我还穿着单衫在国贸跑得汗流浃背。我没什么心思出去逛，在酒店睡了三天，第四天下午又打了的士去那个家伙的单位。整个城市都给雪覆盖了，车根本跑不起来，到目的地的时候，下班已经有十分钟了，我又没有等到他。我再一次去，等到了，但是因为雪，车在一个十字路口堵成一团，他的车跑了，我的车给堵住了。我的盯梢没成功。可以想象我看着他的车消失在我视线里的时候的沮丧心情。我每天都在花钱，但是每天都一无所获。但是我很快恢复了一些精神，我看着漫天的雪花说了句“天降大任于斯人矣，必先劳其心累其筋骨”以作自勉。第二天，我终于成功盯梢，找到了他的家，我甚至尾随他上了楼，摸清了他家的门号。等他进了门，我就鬼鬼祟祟下了楼，回到酒店，睡了一个舒坦觉。盯梢成功后的翌日，我起了个大早，跑到商店买了一条价值上千元的白金戒指——自从第一次见到杜维森，他修长手指上戴着的白金戒指就使我对这种首饰情有独钟，我一直希望我的男朋友是个戴白金戒指的人，我压根没想到我买的第一个白金戒指会送给这么一个二五不着原本八杆子打不着的黑壮男人，我只有送他这个，营养品滋补品人家未必看得上，惟有首饰最实惠，只是黄金的太俗气，钻石宝石之类我辩不清成色，也就买白金戒指合适了，高档又有品位的。买下这个雅致的白金戒指的时候，想到他的黑壮模样，我觉得辱没了这个好戒指，回头一想我又开心起来，如果他是我喜欢的男人的模样，我倒不乐意送他了——好象只有把这个东西送给一个配不上它的人，才能打消我送心爱物品给别的男人的尴尬与不甘。我揣着戒指在下班前到了他家，敲门，屋里的主妇开了门，但是没有打开防盗门，我在防盗门的隔栏前给她自报家门，但是这个长着一张苦瓜脸的瘦女人始终没有打开她家的防盗门，最后，她说：“那你等他回来吧。”然后砰的一声把我关在门外。我的计划中的这步小计划落空——我听说给当官的送礼最好送他老婆，他自己往往不便收。看来这个老婆比他本人还难对付。我就在他家楼下等。雪化了，格外冷。为了体面地到人家去，我没穿军大衣，我在他家楼下的门洞里，冷得嘣嘣直跳。四周漆黑一片，我甚至有点搞不明白，我怎么忽地就来到这个鬼地方了。快十一点的时候，一个酒鬼进了门洞，就是这个家伙，我迎上前去跟他打招呼，他自然已经不认识我了，我在他东倒西歪的时候上去扶住了他，跟他上了楼，顺理成章地进了他的家。他的老婆看到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我忙解释我一直等在楼下，我可不希望她有任何误解，否则前面所做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风火轮教导过我们跟客户打交道，是干最精密的活，必须做得毫厘不爽，否则一个细小的错误都会弄得功亏一篑。苦瓜脸对我露出一丁点的笑容，但是她没有任何招呼给我，连一双拖鞋都没给我递，我穿着袜子不请自便老脸皮厚地坐到她家沙发上，东拉西扯了几句后，我注意到她走路一瘸一拐的，我问她是不是腿脚不便，她说是关节炎，这几天下雪，就发了。我又就关节炎跟她拉扯了几句，看她实在对我没有耐心了，就掏出兜里的首饰盒，放到她家小茶几上，说了一点小意思意思意思之类的话，在苦瓜脸满脸笑意来推脱的时候，迅速套上鞋子出了她家大门。走到门洞下面，我低下头系鞋带的时候才觉得两只脚针板扎了似的钻心的疼，原来脚早冻僵了，进了屋，屋里温度高，稍一回暖才有了疼痛的知觉。我一瘸一拐地回去了。回到酒店，我就给家里打电话，让家里以最快的速度给我邮点艾草过来，我们家乡把干苦艾放在布袋里在锅里烘干了，就着热气裹在关节酸疼的地方，治疗关节炎很见效。想到这个我厌恶的苦瓜脸再也不用一瘸一拐地走路，我的心口都气得发疼，脚又在酒店温热的室温下开始回暖，体会知觉，疼得我恨不得在床上打滚。紧接着的几天，我又开始等待，我要等那些艾草。大概一个礼拜，艾草到了，我又去那个门洞下等那个家伙，这回我买了保暖鞋和漂亮的昵大衣，当然这又是一笔不菲的花费，我豁出去了么。这次这个家伙看到我甚是诧异，说：“你又来了？”我说是，厚着脸皮跟他上楼，同时尾随他进了家门，他很客气，请坐，还倒了茶给我喝，随后他跟我表示这单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非常诚恳地说他帮不了这个忙，我也非常诚恳地表示我需要他的帮助，否则我就要失去一份工作。我几乎要声泪俱下地恳求他了，这样的时候，我呈上了那包苦艾草，说是我家乡治疗关节炎的偏方，请嫂子试试。一边的苦瓜脸愣住了，连连说，这孩子，这孩子……不停地咂嘴，看得出她挺感动的，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但是她的老公还是一再表示他的爱莫能助。最后他拿出那个戒指盒让我收起来，一番拉扯他把戒指塞到我怀里，并且友好温柔但是相当坚定地把我推出大门，关在了门外。紧接着的几天，我都到那个门洞下等他，见他过来，给个招呼，问一声：“局长今天有没好消息给我？”他多半跟我摇摇手，一般还能友好地笑一笑，我也不粘他，没好消息就走。他虽每次不跟我多话，但是有时还会开点玩笑，说：“又来守门啦”之类的话，还问我要守到什么时候，我则笑而不答，一副淡然从容的样子。其实日子每过一天，我心底的绝望就增加一分，等到我第五次等到他的时候，这个局长大人和颜悦色地拍了我的肩膀，说：“告诉你好消息，我给你打的报告批下来了，你可以请你们老板过来一趟，我们谈谈。”最后他说，“你这丫头，我算服了你了，粘皮糖似的。”他笑起来，那一刻，我简直觉得他是天下最可爱的人！我最终以C小姐的腿足功夫拿下了这个订单。回到公司后不久，公司进行试用期考核，我和A、B、D四个留了下来，C小姐走人。风火轮跟她说功夫花在我这里，不如像沈薇那样花到客户身上。我也没办法保你，我们这里凭业绩说话。我倒是没见过C小姐那样的笨女人，这个道理不懂不说，以为傍上上司就有了依靠，也不看看上司是个什么主，未必所有的男人见了女人都是要的，你毫不上进，男上司恐怕躲你还不及。风火轮在最终时刻宁可选择D都不选择你C小姐就是明证。 T市之行保全了我的饭碗，但是也给我留下关节炎的后遗症。如今，每逢梅雨季节，我的父母就从故乡给我邮来苦艾草。现在，我知道这个东西对于缓解关节疼痛具有一定疗效，但它并不能治病除根。想到我在T市以一包苦艾草打动苦瓜脸的铁石心肠，同时籍此拿下一个可喜订单，从而挽救我于水火之间，我相信苦艾草简直就是一剂灵丹妙药。 我在KQ公司好容易立下足后，就接到张子明的电话，他告诉我他要结婚了，他会在深圳摆一场婚宴，如果愿意的话，请我赏光光临。我告诉他我不会去，他以后有什么事情，都不会与我有什么相干，他不必跟我说。“可是我还想找你呢。”他说，“我想我们还可以做朋友。”“什么样的朋友？”我问他。“你说呢？”他问回我。“做一个爱上你的朋友，必要的时候你就要来我这里加深友谊。”“我倒是希望你爱上我，你是我碰到的惟一不说爱我的女人。”张子明说，“不过爱我也没什么不好，除了我不可能有你希望的那么多时间来陪你，其他什么都好说。”我说：“如果我爱一个男人，我想要的就是时间。你做什么都很成功，如果没有一点挫败生活岂不是太单调了？我丰富了你的生活，其实我成全了你，你应该感谢我。”张子明说：“你看，你真是个讨厌的女人，永远那么刻薄，一点不讨人喜欢。”我说：“应该说不讨你的喜欢而已。”张子明那边有一会儿的沉默，忽然他压低了声音说：“嗨，我告诉你，我现在很喜欢你，什么时候我来看你好吗？”他突如其来的请求令我诧异，我总觉得我们是相互没有兴趣的一对男女，除在一些特殊时期可能产生一些特殊交往。现在他这样说让我觉得他的婚姻可能有点问题，他似乎在寻找一种最后的疯狂。可是我没什么兴趣见到他，我笑着说：“那么就现在。”他说那怎么行，在上班。我说你是老总，没人看着你。他说不行，哪能上班这样。我说你现在不来就永远不要来了。他说不要任性，今天晚上好不好？我说谁他妈跟你任性？你以为我真要你过来？他说你看你，又发脾气了，还说粗话。好了好了，不要闹了。我晚上过来。我乐不可支，我决定结束这种滑稽可笑的调情了，还有一堆工作要处理，相当令人头疼。“你不同意？”他在电话那头问。我说不同意。这回轮到他骂娘：“他妈的你把我当什么了，你愿意就行，你不愿意就不行，我是你的应召郎啊？”我说：“这可是你说的。”我挂了电话，我想，应召郎？我的应召郎是个老总？我觉得真是很好笑。 杜茜坐在我面前抹眼泪。“我愧对父亲。”杜茜说，“我到今天才认识到这一点，可是一切为时已晚。”“为什么跟周隽青离了？”这是我一直没机会问的，当年杜茜那么义无返顾地跟了周隽青，现在却是这样的结果，的确令人唏嘘。“原因很多，一言难尽。”杜茜叹了口气，“我们两个都挣不到钱，生活条件太差，结婚后有一年的时间住在办公室，后来搬到一间小平房里，不足十个平米，冬天漏风，夏天漏雨，跟人共用厕所和厨房。两个人天天挤在一起，什么浪漫什么爱情都挤到爪洼国去了，他没有灵感，出不了作品，却沾上了酒瘾；我想要个孩子，却不能生，生下来哪有钱养？谁带、在哪里带？我做了两次人流，第二次做完人流，他到深更半夜才回来，他又出去喝酒了，我说了他几句，他居然就来踢我！自从他迷上喝酒，醉酒后就成了一个魔鬼，在外面惹是生非，回家打人、砸东西那是常有的事，第二天酒醒他知道自己造的孽，又特别痛苦自责，每回都要哀求我原谅他。但是那次，我不能原谅他了，我浑身直冒冷汗，人虚脱得没有一点力气，我终于跟他说我们算了吧，他就吼起来：算了就算了！这样的日子我早过不下去了！我们早该散伙了！你可想而知，那时我遭受着怎样的伤害。第二天，他酒醒了，又来求我，但是这次我下定了决心，我不可能跟他再过下去了。只要他不喝酒，他对我很好，像天使，可是喝了酒就像魔鬼。”我说那么，想办法帮他戒酒呢？杜茜又叹了口气：“一来谈何容易，他自己也不想戒，他说他没有什么快乐，如果再没有酒喝，生活中还有什么？他不戒。”杜茜的精神状态相当糟糕，说会话就会叹口气。“沈薇，你还记得大学的时候我父亲去我们宿舍吗？他走了以后我跟你说，我不想按照他的意志生活，我要按我的意志去生活，现在事实证明我没有那个能力，我错了。可是，我的父亲，他又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他？”我无言以对。 我从杜茜那里知道了一个家庭破碎的悲剧，这场悲剧开始于几十年前的爱情故事。男主人公杜维森和女主人公赵洁在大学认识。赵洁在大学的外号就叫白天鹅，赵洁来自江南的一个小康之家，是家里的独女，从小到大娇生惯养。“赵家有女初长成”，赵洁长成了一个白天鹅，白天鹅一般个头高挑，皮肤白皙，颈脖修长；白天鹅一般美丽出众，优雅不群；白天鹅一般孤高自赏……那个年代，女子要“英姿飒爽”、“不爱红装爱武装”……赵洁跟那些女子不一样，哪怕穿灰着蓝，她的身上，总会有点什么使得她在一丛灰蓝、军绿中格外扎眼——一只别在鬓角的小巧妩媚的发卡，一条束在脑后花儿般在风中翻飞的手帕……就是这些小东小西，便让你知道这个女子的儿女情长……赵洁无疑是个多情的女子，因了她的美丽出众，自是求者如云，其中包括杜维森和朱天广。赵洁选择了杜维森，从此开始了她漫长的爱情与婚姻之旅。关于这场婚恋——几十年的婚恋道路，如果我愿意的话，我相信一个长篇的篇幅都不足以容纳它，无疑，这一切不是我这篇文字中要叙述的重要部分。我只知道——从他们的女儿杜茜那里知道，如果一个女人爱恋一个男人到达极至，如若她可以把她的一生都交付于他，这未必是这个女人的幸福，或许更不是她所爱的男人的幸福。在这里，女人的爱显得那么可怕，紧密浓稠，使得爱与被爱的一方都难以呼吸，最终的结果是，爱情终将枯萎窒息，走向死亡。在杜茜关于她父母的故事中，我至今还记忆犹新的事有这么几件，第一件是他们的父母刚刚相爱，年轻的赵洁跟年轻的杜维森去杜维森的家乡，一路的舟车劳顿，他们来到一条小河边，水很浅，没有桥，他们要淌水过河。杜维森二话不说挽了裤腿下了河，涉到水中央，他回头一看，赵洁还站在岸边发愣，满脸为难神色，在初春凛冽的寒风里，赵洁白色的衣衫、一头的秀发随清风浮动着……杜维森很多次在杜茜和她妈妈面前说起这一幕，他说，无论什么时候，他想起她的妈妈，都是那时的样子，有些娇羞、有些无助地，使男人陡生爱怜……她赢得了他一辈子爱怜与呵护的心愿。婚后的赵洁，成了杜维森的一个尾巴，杜维森到哪里，她就到哪里。哪怕周末杜维森去一趟朋友家，她都跟在后面。她总是那样的小鸟伊人，对丈夫也是千依百顺。患着心脏病的她冒着生命危险为杜维森生下了一个女儿。她来到人世就是为了爱他的，以生活的点点滴滴，以生命的惊心动魄……爱她爱着的男人，按杜茜的说法，很小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是这个家庭多余的一分子，父母那么相爱，好得象一个人，出门两个人是一起，在家里也多半是两个人絮絮叨叨……他们的相爱使任何人嫉妒眼红，包括他们的女儿，杜茜很小的时候就想，要早点，早点找到一个爱自己的人，象他们这般相爱。事实上，世外桃源般的爱情是不能长久的。杜茜说，从她记事的时候起，她的父母也开始争吵，每一次争吵相互之间的伤害是那么深，可以说是伤筋动骨的。那样的年代，别的家庭多半因为经济子女问题而争吵，他们争吵的主题却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爱情。赵洁把爱自己的丈夫当作了此生最重要的事业，她“事业”中的一个重要内容便是考证丈夫对自己的爱，这样的考证无时无刻无所不在，当然也有轻重缓急之分。女人轻度考证爱情，如同菜里洒点醋，倒也调节气氛；重度考证，打翻了醋坛子，那就弄得不好玩了。作为被考证对象的杜维森，终于慢慢地，开始厌倦这样的爱情以及这个他曾在心底暗暗发誓要呵护她一辈子的女人，而他这样的厌倦一经显露，就没逃过对于爱情惊人敏感的赵洁的火眼金睛，于是，考证力度加大，次数变得更加频繁：你还爱不爱我了？为什么不爱我了？是不是爱上别人了？你怎么能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爱情——包括爱情之下的激情、怜惜、感激与缠绵……都一一地土崩瓦解，只剩下彼此的怨怼与哀恨，还有女人日益加剧的心脏病。 爱情，它似乎就是那么的娇气，她在那里就在那里，她经不起穷追猛打。你心里知道——她有，就好了。后来的故事就是，杜维森做上江海总经理，为了把这个濒临倒闭的企业搞上去，杜维森绝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事业上，企业在蒸蒸日上，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却每况愈下。赵洁感到自己的感情得不到慰籍，长期以来郁郁寡欢，身体状况也日益糟糕。等到自己的丈夫忽然受调查，她怎么都不明白，为了江海，丈夫作出了那么大的牺牲，怎么到头来还搞出这个的结果……她没有办法承受这样的结果，从次一病不起，在杜维森去世前半个月去世……“我知道，他没有办法面对那样的现实。”杜茜说起自己的父亲，“他失去了他最热爱的事业的舞台，那个他一向器重的张子明又背叛了他不说，那样不清不楚的调查使他的声明受污；而我们的家庭，我的生活在他看来相当失败，我的母亲的死，也使他愧痛交加。这样的局面，便纵是钢筋铁骨之人也难以面对的，更何况父亲其实是个有血有肉又把荣誉事业看得比生命还重的男人，所以他崩溃了。”杜茜说到这里饮泣起来。我则想起那样的夜晚，在他的酒店前，他那样吻我，很热烈，其实是一种绝望的放纵。我知道那时他的内心深处有着怎样刻骨的伤痛，也许，那时他需要温柔与爱恋，但是我给不了他，我不想别人把我的爱情当作他的救命稻草，更何况，那种稻草根本救不了他那样的男人。“我这一生愧对父亲，”杜茜再次这样说，“我会报复伤害父亲的那些小人，尤其是那个张子明。”杜茜有点咬牙切齿的。我说：“你怎么报复到他？”是的，她怎么报复到她，她这样一个区区小女子。杜茜说：“看机会吧，我要留在深圳，也算了结当初父亲让我来深的心愿，我要把日子过好，给九泉之下的父亲一丝安慰。” 现在，我又要来说这个张子明，有的时候他会打电话给我，自从那次之后，我们变成了两个情场老手似的说话就打情骂俏，他时不时地提起我们仅有的两次床上活动。“你那两次都这么轻松活泼就好了，”最后他总是这样慨叹，“你从前干吗总是把自己弄得那么沉重，说话也拿腔拿调，一点都不可爱。”我的工作虽然有了着落，但是我的生活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真空期，我的生活没有一个男人，无论是能够靠近我身体的男人还是令我心驰神往的男人。康建瓴和杜维森，似乎成了我的老皇历。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对于一个多情的女人而言，男人总在她的生活中扮演或轻或重的角色，更准确说来，譬如我这样的女人，常常有一个男人令我思恋，比如康建瓴，比如杜维森。现在我想，与其说我在思恋男人，不如说我在渴望男人们给我一种我所想要的爱情，尽管这种爱情在罗晓晴甚至那些男人们看来都相当可笑，可能其中也包括我所想念的男人。罗晓晴曾经和我探讨过身体和爱情的关系的问题，她认为我对康建瓴过于苛刻，“你都没有给过他，凭什么你就要求他刻骨铭心地爱着你呢？”“我都不知道他有多爱我，我凭什么就要给他呢？”这是我的观点。“你爱他，你就可以给他。”说到爱情，罗晓晴总是没好话给我，“你是一个自私的女人，患得患失，又病态狂热，我是男人也不喜欢跟你谈恋爱。”我说你倒是说说，你是男人，喜欢跟什么样的女人谈恋爱？罗晓晴说：“我是女人，我告诉你应该怎么跟男人谈恋爱。第一，不要崇拜他们，指望他们，他们不比你伟大更不比你高明，他们只不过跟你是个不同类的人而已，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男人更靠不住的人，没有比男人的感情更靠不住的东西；第二，要学会利用他们，你不比他们笨，他们能有的你都能有，人说女人是猫，你做那种只会在男人怀里撒娇的猫就是蠢猫懒猫了，你要做那只蹲在跑得最快的豹子身上的猫，到终点的时候，你纵身一越，你就比哪个豹子都快。但是豹子就不行，他们不能蹲在猫身上，这就是女人的优势。既可以站在男人的肩膀上跟男人赛跑，累了还可以去男人怀里撒娇。还有呢，”她拍拍脑袋，“所以你看做女人多好，至少要比那些可怜的男人好多了，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去跟男人谈那样的恋爱，想念啊、猜疑啊、吃醋啊……你累死，男人也累死，大家开开心心的，吃饭、睡觉、过日子，担心那么多干什么，有那么一天拉倒就拉倒，拉倒了你有钱，日子过得滋润光鲜的，还怕找不到男人？”罗晓晴总算高谈阔论完了，她在给我忠告的时候总是很慷慨，与她在钱上的计较判若两人。最后我说罗晓晴你又说这些混帐话，你不怕我来教训你？罗晓晴笑起来，你不会了，你也没喝酒。教训我没有用，关键要把自己的生活过好，你是明白人，应该知道用头脑去生活，而不是那些没用的情感和发昏的念头，比如去扇给你提供逆耳忠言的诤友的耳光。罗晓晴开始收拾我，还我给她的一记耳光。 杜茜住在我这里找工作，她的命运比我好得多。原本我想，她这样的条件很难找到好工作，专业不好，又没有公司的工作经验。但是她的运气很不错，她住下没10天，我们的一个客户公司人事部正招人，我推荐她过去，她就应聘上了，待遇还挺不错。杜茜来跟我告别的时候正逢张子明给我打电话，她尖叫起来：“你跟张子明还这么热乎？！”我说多半是他打电话过来，有时侯大家都无聊就聊两句。杜茜冷笑：“你何至于无聊到要跟一个无聊小人去调情的地步？”我给她咽住了，心口堵得慌，我说杜茜，我也不知道自己总在做错什么，罗晓晴挖苦我，你也跟我说如此刻薄的话。是的，我无聊，我病态，我想知道的是怎样才是健康充实的生活，你？罗晓晴？我还想问或者他的父亲杜维森。杜茜不说了，她知道我有些难过。“我倒希望你跟他做爱的时候忽然给他一刀。”杜茜开起玩笑来，“听说你还跟他好过，难道你跟这种小人上过床？”我拉下脸来：“有什么不可以？又不是搞斗争，就算是，女特务还可以爱上地下党呢。”杜茜撇撇嘴：“你不可能爱上这样的男人，你能跟自己不爱的男人上床，你变了。”我说：“你说对了，刚开始还不习惯，现在就没什么，我是变了。”我看她在收拾自己的化妆品，“你看，你也开始用名牌，你也变了，人都会变。” 张子明打电话过来也不尽是瞎胡扯，有时他也会说一些正题话。说得最多的是江海，现在江海已经拿到了上市指标，正紧锣密鼓地筹划上市。“一上市，就是多少亿的钱圈过来，比做产品、卖产品快多了，我才没杜维森那兴趣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张子明踌躇满志，“有了那么多钱，我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现在赚大钱的事情真不少，股票、房地产不说，生物制药、电脑、软件……”我没多大兴趣听他唠叨这些，他总扯到杜维森，我知道他无非想证明自己比杜维森强，男人让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他们其实比女人更爱攀比，只不过女人的攀比基本上是一目了然的，比如她们攀比自己的老公和孩子，尽管她们常常说得含蓄婉转拐弯抹脚，有的时候甚至气恼怨恨有加，但是女人们关于她们老公和孩子的各种各样的絮絮叨叨无非为了证明一点，那就是她们嫁了好老公，生了个好孩子。相比而言，男人的攀比往往是声色不动的。所以，原本一个比较沉默的男人，在自己的得意的时候絮絮叨叨，总让我像听大嫂大姨她们唠叨自己的老公孩子一样的感到厌倦。但是我倒宁愿跟他耍嘴皮子，我发现自己耍起嘴皮子来其实还挺利索的，常常把他气得不行，但是越是那样他还越喜欢跟我胡扯，他总说我比原先可爱得多。如此看来我发现的确如罗晓晴所云，男人们喜欢轻松直接，没有负担。有时侯张子明也半真半假地表示要过来看我，自从上次碰了壁，他就变得聪明多了，也就是说他不会直截了当地说，以免自己再度碰壁，他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足够的细心与耐心。他或真或假、半进半退、迟疑闪烁的言辞总使我想到乌龟之类的动物，尽管老脸皮厚，还有坚硬的外壳，但是他们就是那样缩头缩脑，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心怀鬼胎又疑虑重重。我想张子明是应该有疑虑的，我曾经跟他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万一事情传出去他必然要吃不了兜着走，无论是仕途还是他的妻家背景都不容许他私生活上有什么不检点。他对女人有企图，完全可以去找别的女人，任何时候都可以甩得干干净净的那种。但是他还花时间跟我泡蘑菇，我一度以为他可能喜欢上了这种交往本身，跟一个女人耍耍贫嘴，在肆无忌惮的同时又体会犹疑畏缩的滋味深长。而在我这里，我也愿意在无聊的时候跟人胡扯一气，我的生活贫乏无聊，有个人说话总比没人说好吧？后来，有一天，张子明醉酒之后打来电话，电话一接通，他就莫名其妙地冲我叫：“沈薇，你倒是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怎么样，我本来就没想怎么样，尤其在跟他之间，没什么想怎么样的话题可论。我问他：“你说怎么样？”“没有人有耐心跟你干耗下去。”他还在叫，“我已对你仁至义尽，你还想要我怎么样？”我开始明白他在说什么了，但是说到“仁至义尽”，我觉得很新鲜，我不知道他对我是如何的仁至义尽，我只好问他：“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你对我怎么个仁至义尽法。”“我给你打电话，陪你胡扯，甚至还想来看你……”他的口气没有刚才那么愤怒了，好象真是一个施人仁义到了尽头的人。“给我打电话，陪我胡扯的人多了。”我感到好笑，我觉得好笑透了，我想我没能掩饰好心底涌出的冷笑，“但是没有一个人觉得这就是他们对我施以的仁义。”“我跟他们不一样！”他又叫了起来，“你知道我多忙，有多少重要的事情等我去做，可是我还是挤出时间给你打电话，听你胡扯，你还要我怎么样？”我说我没要你怎么样，是你先问我我想怎么样。“那么我告诉你你该怎么样。”他顿了一下，“一个男人对你如此用心，你应该动心。”我说我动心了。我也学会了耍弄别人。他似乎愣了一下，“那么，”他停了一下，“你过来，把你的动心证明给我看。”我说怎么证明？他说你知道的，不知道我教你。“你说。”“让我亲你，还有，”他嘻嘻一笑，“你知道的，不知道来了我教你。”我笑起来：“就凭你给我打几个电话、跟我胡扯了几句，你就可以亲我？”我又不再觉得好笑了，我忽然之间火冒三丈，“见你的鬼去吧，你以为你是谁？！”我挂了电话。没有一秒钟，电话响了起来，还是张子明的号码，我猜到他要来骂我。果然，他在那边阴沉着声音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听着，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个这样的女人，有一颗矫情、苍白、脆弱、空虚的心灵，你们从生下来就把男人当作你们的全部，你指望男人在精神上填补你们空虚的心灵，把你们当公主呵护，当女皇膜拜。你们故作清高，但在清高问题上你们是双重标准，以清高要求别人，骨子里却比谁都更有物欲……哦，你们实在是世界上最贪婪的女人，要有最高的精神境界，也不能比别人少钱，你们什么都要比别人好……你们无时无刻不在幻想无所不能的爱情，这种爱情是生活的万能药方，填补你们的贪欲、帮你们战胜恐惧……哦，你们把男人当上帝，如若找不到这样的上帝，你们哀怨、悲伤、绝望、愤怒……你们认为世界都错了，男人更他妈死绝了……”最后他说：“让我明确告诉你，我不会爱你。因为你们这样的女人要死要活要的所谓的爱情根本就是你们的一种臆想——是海市蜃楼、空中楼阁，你们要你男人要爱情符合你们的意愿，毫厘不爽，总之是完美的。可是这个在你们看来完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说穿了她们不过是你们自己的影子而已。与其说你们在爱一个男人，不如说你们爱着的是你们的爱情，与其说你们爱着你们的爱情，不如说你们爱着的是你们自己而已……我不要这样的女人，我要的是爱着我的女人。”张子明的长篇大论在电话里如滔滔洪水向我涌来，令我窒息。我没有想到他如此刻毒。想到我没事跟他闲扯打情骂俏，今天遭此奚落只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所以我想作为一个女人对自己实在放松不得，稍一放松你就必须付出代价。我挂了张子明的电话，我决定永不理他。我坐在窗前凝望窗外的夜色，月上中天。我又想起跟杜维森最后一次在一起的夜晚，还有我渴求的爱情。人人都在说我错了，罗晓晴、这个张子明……哦，我真的错了吗？爱情对我应不应该那么重要？一个男人他应不应该按照我所要的方式来爱我？我要的爱情会不会来临？……我想不出答案。现在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和这个张子明永不可能扯到一起，哪怕我跟他甜言蜜语跟他吃饭上床。还有，哪怕，他能征服所有的女人，但是，他连我的一丝毫发都不能征服。既然我不能为他征服，他就是一个我可以毫不在乎的人，既然我可以对他毫不在乎，他又怎能伤害到我？我权当他说的话都是狗屁好了！这么一想，我又释然了。我不再后悔我跟张子明的交往。在一些寂寞无聊的日子，我跟一个男人胡扯闲聊，这件事打发了我的无聊，总体上有益于我的身心健康，那么我有什么不可以做的呢？现在，我可以这么说了，我需要男人，有时可以需要的只是他们的消遣乃至性。在罗晓晴和一些女人，她们还需要男人的财富和权力。可是女人对男人、男人对女人，最令我渴求的那种需要——爱情，这个东西到底在哪里？哦，我的爱情，她到底会不会来临？ 我以为跟张子明这么一来，他就再不会跟我联系，但是过了几天，他又打了电话来，什么事都没有似的还是跟从前一样胡扯。我想他其实还是有点气度的，毕竟是男人嘛。和张子明的联系保持了有半年之久，后来我们连电话胡扯的乐趣也失去了，就像一块泡泡糖，本来就不是什么美味，加上老那么嚼来嚼去，最终的结果，还是把它吐出去。 九、杜茜从西安来到深圳，对于新城市的适应之快超出了我的想象。她所供职的那间公司，杜茜进去的时候正是飞速发展的时期，虽说做人事工作，杜茜是生手，但是杜茜居然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份工作，要知道，能够令杜茜感兴趣的事情可不多，这个家伙大学四年在床上躺了四年惟一有兴趣做的事情就是写诗，现在一下子扎到工作中去，一副物我两忘的样子真叫我难以置信。比如说我给她打电话，电话虽然被她拎起来了，她却多半还在跟别人说话，总得让我等上十秒八秒，总算跟我开始讲话，话不到两句，要不有人找她，要不那边又在叫：“杜茜，内线！”总之要跟她说个囫囵话可不容易，我看她简直比做老板的罗晓晴还忙。有次我有业务去她公司，看她忙得屁颠颠的样子我忍不住说：“你老板给你几个钱啊，把你忙成猴似的。”杜茜就有点不好意思地笑：“可不要说老板欺榨我们，我愿意的，忙点好，忙点好。”杜茜的生活比我过得有滋有味多了，上班固然忙，下了班，她就跟同事出去吃饭喝酒卡拉OK，在公司还处了一帮姐妹淘，没事就出去逛街看电影。她跟男同事称兄道弟，跟女同事说起家长里短也不亦乐乎，总之她在公司如鱼得水。另外对于时尚，她有异乎寻常的兴趣，从衣饰到饮食到玩乐，什么流行玩什么。她那个样子，让我想起杜维森，他要知道她女儿能够如此热爱深圳的火热生活，当初他哪怕绑也要绑她过来。大约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杜茜过着充实愉快的生活。一年后，杜茜来我这里，往我床上一躺：“你知道吗？周隽青来深圳了。”我问她去不去见他。“不见，”她说，“听说来做画展，有什么好见的？”我说：“看来他的事业有起色了。”杜茜笑：“有起色又怎么样？画画的，除非特别出名，才能赚大钱。”我说：“你也言必称金钱。”杜茜说：“我吃过没钱的苦头，不服它可不行。”我问杜茜：“你真不爱他了？”杜茜说：“不要跟我说爱情，爱情本来是花边之类的东西，用来做点缀的，可是我们偏想拿花边做衣服，要知道，没多少人过着那样奢侈矫情的生活。”杜茜又说：“深圳没有让我失望，她使我远离了过去，我还要在这里报复陷害父亲的人，还要在这里成家生孩子，成就事业，过上幸福生活，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应该说，杜茜对如何报复张子明动足了脑筋，但是要做这件事又谈何容易，她跟我说了一些可行与不可行的方案。比如写张子明的检举揭发信到省里，但是并无确凿的证据。“怎么没有确凿的证据？他把江海多年来打下的国际市场拱手相送给朱天广，芯片研制也中断下来，让朱天广一手垄断芯片价格，江海的产品内外受制于朱天广，钱都给朱天广赚过去了，江海要给朱天广掏空，这不是国有资产外流是什么？他对朱天广如此大方，朱天广能少了他的好处吗？他不受贿才奇怪。他做上市无非是圈钱回来，他那样好大喜功只会搞权术的人拿着天上飞来的钱能做什么好事？”杜茜毕竟在企业干了一阵子，说起企业的一套来竟也头头是道。她说得言之有理，我表示赞同，她也就连夜写了一封检举信，信发出去后，却是石沉大海，一点消息也没有。这是我料想到的结果，张子明有老岳丈撑着，哪那么容易扳倒他。她又半真半假地跟我说，让我出阵来个美人计，然后让他老婆知道一脚蹬了他，他要靠山倒了什么都好办了。我认为这是小说的构思，我在大学的时候写过小说，也写过类似的美人计的故事，但是我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会充当美人计中的那个美人，我表示我的角色转化的难度相当大，而且我也是个胆小的人，在关键时刻还相当笨拙，我可能很难胜任这样的任务，一旦弄巧成拙大家都得不偿失。她对我的推委很有看法，认为我不够哥们也枉负了她父亲对我的一番关爱。“要是我是你，我就会去做。”杜茜说，“又有什么呢，你反正跟她有过一腿。”我没有告诉她，尽管她很快地适应了深圳，但是她依然很“诗人”，生活有比小说更奇巧的地方，但是生活无疑比小说诗歌更谨严。在深圳，想跟一个男人上床很容易，但是，只要这个男人手中的利益有可能受到些微侵犯的话，想跟他上床就相当困难。杜茜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又想出一些歪门邪道，比如找人揍他一顿，把他的车给砸了，乘他不在家的时候从他家门缝塞一些毒蛇进去……我觉得她说这些的时候在开玩笑。“是真的，”杜茜瞪大眼睛说，可是她又垂下了头，“可是我不敢。”大学的时候，我知道杜茜是个特别大气磊落的女孩，现在居然想出这些下三烂的主意，可见她对张子明恨之入骨。怎能不恨他呢，这个叫杜茜家破人亡的小人。杜茜来了一年多，复仇的事根本就一筹莫展。相反，张子明倒活得很滋润，电视、报纸上常能看到他。他是K省的大红人。杜茜来了我这里，时不时说起要报复张子明，但是没有一个能够付诸于实际，也许她也知道这件事没有指望了，但她又没法死心，所以干脆让自己的复仇计划成为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以满足她无从实现的愿望。比如说她要干出比张子明更大的事业，将来鲸吞合并江海集团，“把他撂到一边去，叫他喝西北风。那时侯，他一无所有的，连他老婆孩子也把他扫地出门。”她设计的张子明的结局倒是大快人心，但是要等到她去收购江海，可能也只有在我未来的小说中才有可能。 杜茜适应了新工作，交了一批新朋友，生活进入了正常轨道——也就是一切都不再新鲜，工作因为驾轻就熟的缘故已不那么忙碌了，而那帮酒肉朋友交到一定程度也找不出新花样可玩，杜茜这才想到我这个老朋友，空了就往我这里跑。我的生活一向很单调，下了班在外面随便吃点快餐，回到住处看看书看看电视，有时侯会一个人在街上瞎转转，多年的单身生活已经形成了固定不变的生活模式。我曾经是个那么渴望爱情，惧怕孤独寂寞的女人，过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才发现自己还有相当的承受能力，我是一个可以忍受与自己理想大相径庭的生活状态的女人，我已经能够做到对于一切无可奈何而安之若素了。但是杜茜不一样，她热衷于一切新鲜事物。“不尝试你永远不知道。”这成了她的一个口头禅。在她的带领之下，我们尝试去高尔夫球会，“了不起把卡里的钱全买了单。”杜茜说。结果我们在风景怡人的高尔夫球场煞有介事地转悠了半天，还在场边的大阳伞下晒了一会儿太阳，最后跑到餐厅用餐。果然是不尝试不知道，那里根本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贵。杜茜领着我继续尝试，那时有一种昂贵的化妆品在各间美容院之间秘密流传，用了这种化妆品的女人，老皮肤褪去，半个月内后长出婴儿般白嫩的新皮肤，我不敢相信这种化妆品的安全性能，坚持着没有尝试，杜茜又做了尝试，果然她的皮肤焕然一新。关于这个尝试，我很庆幸当初没有听命于杜茜，因为我最近得知那种能够蜕变皮肤的化妆品，其实里面含有大量有毒的铅物质，如果我当初做了这个尝试，想到自己摄入了大量有毒物质在皮肤内，我会想起来就心惊肉跳，整天不得安宁……杜茜还发起了一个新活动，我们尝试“相亲”的滋味，简言之，就是我和杜茜，两个待字闺中的老姑娘相互做媒，把自己认识又不可能来电的男子介绍给对方，我对这样的尝试颇感兴趣，因为毕竟是跟男人打交道，我们也在这样的活动中找到了无穷乐趣。比如说她把她的一个同事介绍给我，此人长得挺干净秀气的，似乎符合我对男人的要求，接触了几下，还能聊上几句，再往下交往，我又打了退堂鼓，我跟杜茜说：“还是实在找不到感觉。”杜茜就笑起来，说：“好在你没要他，他有严重的神经官能症，老常起来梦游的。”要知道，我也有睡眠障碍，要真好上，能每夜一起闹腾到天亮。我给他介绍了我的老乡，在香港工作，这个男人爱好写字，他老给杜茜写信，第一封信写了五页纸，第二封信写了七页，写第三封信的时候他刚刚休了几天假。“因为得了甲沟炎，就是脚指甲陷到肉里引起的炎症，红肿还化浓了。”他告诉她，然后花了整整两页纸描述他的甲沟炎。可想而知，杜茜的胃口给这个“甲沟炎”倒尽了。杜茜给我介绍的最后一位来自市政府，“有房有车，这样的人过日子稳妥。”我去跟这个“过日子稳妥”的男人见面，他是一个潮州人，普通话里有潮州咸菜的味道，酸酸沤沤的，还有，他的牙很黄，指缝黑黑的。杜茜也算把我糟蹋到家了，我们互相把对方弄得对相亲倒尽了胃口，相亲的尝试才从此打住。 我在95年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男孩子，他小我三岁，在我眼中，他永远是个男孩子。他原本是杜茜的“哥们”，在杜茜和我尝试相亲游戏的时候，成为杜茜的漏网之鱼，因为他小，杜茜根本没考虑到他。他管杜茜杜姐长杜姐短地叫，认识我后，也把我叫姐。男孩长得高高大大的，宽肩膀，一口地道的北京话，头发留得有点长，哦，就是那种北京大男孩的样子。男孩子歌唱得很好，唱英文的《YESTTERDAY ONCE MORE》唱得断气回肠，唱《回到拉萨》真就像你登上了青藏高原，捕捉到了高原上那一缕最明净的阳光。我沉醉在他的歌里，后来沉醉在他的怀里。我们的恋情发展很快，半年之后，我们开始谈婚论嫁，他的父母从北京赶来看我，看了我之后，似乎不是太满意，他们觉得我不太配得上他们的独生儿子，年纪大了点，也没他们的儿子帅气出众。但是由于他们儿子的坚持，他们还是勉强接受了我，惟一的条件是他们的儿子在结婚前必须回北京，我也必须去北京，他们在北京有点办法，可以给我们两个找到工作。“你会去北京吗？”男孩问我。我说不会。男孩问我为什么，他说你不是说过并不喜欢深圳吗？我说我说不清楚，总之我不会去。男孩说你好像不太信得过我。我回避了男孩的问题，我说如果是宁城，倒可以考虑。他说宁城？为什么是宁城？哦，宁城，似乎是一个遥远的地方了，也是一个久远的回忆，现在我呓语一般地说起了她。我没有跟这个男孩去北京，我失去了这个男孩。男孩子离开深圳的时候，很难过，觉得很对不起我。“我在北京等你两年。”男孩说，“你想我，任何时候都可以过来。”我把他抱在我的怀里，像亲吻孩子一样地亲吻他，我说：“你不要等我，也不要为我难过，我永远祝福你，真的。”男孩子第二天回到北京，第二年，他结婚了。现在我不知道他在何方，我们失去了联系。我所生活的这个城市里，人们去了又来，来了又去，人是这个城市的过客，城市是这些人生命中的一个驿站。而这个男孩，他就像我生命中的一缕阳光，也像一阵风一样，灿烂温暖过，但终究散得无影无踪。不过我永远都会祝福他。 罗晓晴带我们参观她的工厂。“没想到你有兴趣做工厂，做工厂很辛苦的。”我说。“可是实业是基础，有了很好的实业，公司的基业才扎实稳妥，抗风险能力也强一点。”罗晓晴说，“再说，你没看我这里多是江海的人吗？人才、技术、工艺都是拿来主义，成本很低，我自己的产品自己卖，赚取了最大化利润，这样的工厂怎能不做？”杜茜跟在我们后面转，后来杜茜就来到我身边，她跟我说：“沈薇，我很不舒服。”我知道她为什么不舒服，我就跟杜茜说，我们要回去了，改日再一起坐。杜茜把我们送到公司门口，就在这时，她接了个电话，脸色陡然就变了。“什么？什么？！”她的语气紧张急迫得很，让我又想起上次她接谢文琪的电话，我估摸着是不是谢公子又出事了。“你已经在他们手上了？”罗晓晴愣住了。我想我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我只是奇怪罗晓晴为什么要跟这么个令人心惊胆颤的人去好。“不能报案？”罗晓晴脸色开始发白，我扶住了她。他们公司进进出出的人不时偷偷地打量她，她也意识到别人在注意她，就边听电话边往车里走，同时示意我们跟过去。罗晓晴坐到车上听完了电话，一下子就瘫坐在车座上。“这下可能真的没救了。”她喃喃自语着说。我试探着说是谢文琪吧？罗晓晴忽地抓紧了我的手，她的脸色已经煞白，“我好害怕，沈薇，我真的好害怕。”她开始浑身发抖。我和杜茜都给吓住了，我拥着她，杜茜也从一边拥住了她，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惊恐的罗晓晴，无所不能的罗晓晴，她怕过谁呀？“你冷静点，好好说，总有解决问题的办法的。”我拍着她的肩膀，试图最大程度地减轻她的惊恐。“没有办法的，这一次。”罗晓晴还在呢喃，“我知道，落到这个人手里，谢文琪是难逃生路的，谁也救不了他。”我说谁？谁的手里？“陈伟求，那个人叫陈伟求。”罗晓晴说，“谢文琪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谢文琪是靠注册公司起家的……”“注册公司起家？”我打断了她，我听不懂。罗晓晴在这个时候显然没时间给我做名词解释。事后我才知道，所谓的注册公司起家就是注册一家公司做某种产品，然后向一些企业大量订货，都不付现款，在必要的时候一走了之，这样就赚了货款钱，然后再到别的地方另起炉灶。当然拖欠的都是一些国营企业，国营企业管理比较混乱，追逃债务也不力，更有一些国营企业，你若买通了关键人物，那些债务他们根本就不追。这是靠胆子吃饭的行当，弄不好上法院掉脑袋的都有。这次这个谢文琪，欠了一间公司400多万，原先跟这间公司的总经理陈伟求达成了协议，四六分的，谁想到两年后这间公司为另一家公司收购，其实就是原先的总经理陈伟求收购了，这样谢文琪跟这间公司的债务变成了跟陈伟求的债务，陈伟求就不认先前的帐了。陈伟求是圈子里公认的心狠手辣的角色，谢文琪怕是在劫难逃了。罗晓晴其时只是概略地讲了讲谢文琪面临的处境，她倒不介意我们知道谢文琪如此蹊跷的发财路数，说白了，原来也是坑蒙拐骗一类的，怪不得他能白手起家。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致富路数，只有慨叹世道变幻，风大浪高，各类好汉都有。“难怪国企没多少经营得好的。”杜茜也在一边慨叹，“我看，还是报案吧。”“报案？”罗晓晴苦笑起来，“报案岂不是自投罗网？他欠的何止是这一家？案子发了墙倒众人推，谁都来找他要钱，他还也是进局子不还也是进。”“那就先把陈伟求的钱还了嘛，两百多万，你们拿得出来吧？”我觉得无非是还钱放人的问题，不要说两百多万，倾家荡产也该救人的。“谢文琪没给我这个钱，我怎么去救他？”罗晓晴垂下眼帘。“你能不能想办法凑凑啊？”杜茜是个急性子，“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有多少是多少，再跟陈伟求商量商量。”“不用了。”罗晓晴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把车发动起来，同时她让我们下去，说不能送我们回去了，她要去找大龙，谢文琪的哥们。可能她觉得她跟我们说了半天，什么好主意都没有，不如不跟我们说罢了。她的车绝尘而去，杜茜直盯盯地看着罗晓晴远去，自言自语地说：“看来，有钱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一周后，罗晓晴住进了医院，因为遭受了巨大的精神打击和刺激。谢文琪死了，死在陈伟求手上，而且死得很惨。陈伟求让谢文琪拨通了罗晓晴的电话，叫罗晓晴半天之内送400万过去，否则谢文琪就不得好死。当然罗晓晴报案的话将来也不得好死。罗晓晴就那样抓着电话熬过了半天，最后，陈伟求令手下人开始割谢文琪身上的肉，每割一块，就减码10万，谢文琪在电话那边嚎叫，罗晓晴举着电话瘫倒在这边。谢文琪只有200万，他的钱多半海花掉了，也有一部分做了工厂，最后谢文琪被凌迟二十多刀而送命，罗晓晴没用200万救他一条命。最后，罗晓晴也在谢文琪渐近虚弱的嚎叫中昏死过去。我们去看罗晓晴，她已经憔悴得不成人样，她躺在那里，如同一个蜡黄的纸人，衰弱、没有一点血色和人气，她的样子令人恐怖。我和杜茜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坐了一会儿安慰了她几句我们就走了。 出了医院，杜茜哼了哼说：“这个人心太恨了，她居然不救谢文琪。那个谢文琪如何死得瞑目。”我说：“她不看好任何男人，更不会把钱花在任何人身上，更何况是那么大的数目，我想这是她不可放弃的原则。”我想起罗晓晴的初恋，又想到那个惨死的谢文琪，还有现在死人一般的罗晓晴，我的心里有一点疼痛，哦，男人啊，女人，相互辜负的男人与女人。 罗晓晴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出院一个月后她来向我和杜茜告别，她要去美国了，她要换一个地方生活，罗晓晴变卖了公司的一部分股份，套现了一笔钱，又让她姐姐去公司接管她的工作。“我去美国读书，应该忘的一切都忘掉了，或许还会回来。”罗晓晴说。我相信她会回来，她不过找一个地方忘却与疗伤，除了深圳，没有什么地方更能吸引罗晓晴，这一片土地，是罗晓晴这种人的人间乐园。罗晓晴走那天，当天晚上电视里的新闻是江海集团在深交所成功上市，衣着光鲜、踌躇满志的张子明在深交所敲响了这一天股市开市的钟声。杜茜和我一起看了这段新闻，杜茜再一次咬牙切齿地说：“张子明，总有一天我要叫你下地狱！” 罗晓晴走了，我的生活似乎变得有点空空落落的，尽管罗晓晴跟我并没有太多时间在一起。对于我来说，罗晓晴代表了我的一段生活，尤其是初到深圳的那一段生活，还有一些人，在她的身上我可以看到他们的影子，比如朱天广、张子明、杜维森等等，我喜欢的或者不喜欢的，现在她走了，使我觉得那些人还有那段生活的确已经成为了过去。又过了一年，杜茜开始谈恋爱，对方是个公务员，广东人，最早作为退伍军人分配到深圳机关的。人长得很不错，广东人也有长得很好的，没有很高的学历，大专文凭。人挺实在，也很把杜茜当回事。杜茜跟他发展很快，恋爱三个月就结婚。刚恋爱结婚那一两年，杜茜感觉很幸福，生了孩子后，杜茜就对老公不满起来，觉得他没什么才能，也没什么情趣。一年前，杜茜跟一个男人发生婚外恋，闹腾得很厉害，差点离婚。只是在最后的时刻，杜茜又不想离了。“像只股票一样，我已经熬过最低点，现在刚刚开始涨，我可不能再把他给抛了。”杜茜跟我说。她的老公快提副局了，她想想还是舍不下这只快涨起来的股票。周隽青在离开她后迅速成名，好像钱也挣了不少。杜茜觉得自己就是那样，放走了匹大黑马，抛了个地板价。 十、我在98年的秋天再一次见到康建瓴，他来深圳出差。他已在两年前离了婚。“她太虚荣，觉得我不会挣钱，”他跟我在酒楼喝酒，说到他的前妻，他对我说，“有一段时间，她总跟我叨唠某某某跟某某企业的老总关系好，时常给这个企业出片子，这个企业就给这个记者一辆车用；还有谁谁谁尽找那些企业老总的麻烦，人家也怕了他，一旦知道自己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就拼命找路子买通他，就这样这个人也买了某某高尚小区的房子；还有谁利用拍片子的条件建立门路，省里上上下下他都混得熟熟的，在省上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康建瓴唏嘘，“你知道她后来到了什么程度，有一次我没去参加一个会，那种会，去的记者有点小红包拿，也就是三两百的，大家心里都有数，今天让你去明天他去的，那次该我去了，我懒得去，她知道了就跟我闹，说我一点不拿钱放在心上，送到手上的钱也不要。我就在那次忍无可忍，跟她大吵一场，我说你要什么你自己去要，我自认为对得起你了，我们住在我老头那里，一栋小楼房，至于车呢，我和她在单位都有车用，私事老头还有车，还要车干什么，我们两的工资在当地都很不错，两家老人也没经济负担，还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们完全可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我真不知道她还要那么多干什么？”“老为这些事情拧来吵去的不得安宁，最后我们就离了。”他说。他的酒喝得多点了，话有点多。“你是有点不拿钱放在心上，”我说，“因为你从没缺过钱花。” “这又有什么不好？”康建瓴说，“有很多人挣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可是他一辈子都在过苦日子，因为挣钱很难很苦，那么早知如此何不放弃这种辛苦的活法呢？”“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你那样衣食无忧的生活可以过的。”我说，“还有欲望的问题，有的人物质欲望比较强。”“你呢？”他问我，“记得你在大学的时候也不是把钱太当回事的，你连吃饭都抢着掏钱，还给我买鸭油烧饼吃。”说起鸭油烧饼，我们都笑起来，他说鸭油烧饼可能是导致我们分手的罪魁祸首，因为他听到一些关于鸭油烧饼的传言，他来质问我。“何以败坏你的名声？”我接上他的话，“但是那时候我觉得你是想抛弃我了，捕风捉影的找茬儿想跟我分手。”“好好的我干嘛要跟你分手？”康建瓴叫起来，“你怎么有那么古怪的念头，当时我还以为是你不喜欢我了。”我就说那你后来可以来找我嘛，问问清楚。“找你？”他又叫，“你不知道你那时候多古怪，平时总阴沉着个脸不说，在一起的时候还动不动就哭，整个一个林黛玉似的，有时候莫名其妙就哭起来，生起气来，弄得我一点头脑摸不着，我总想是你不够喜欢我，要不怎么跟我在一起不开心呢？后来你跟我分手，我想你是真的不喜欢我。”我们又干了一杯酒，我说我告诉你呀，那是我太喜欢你了，整天怕你不喜欢我了，怕你跑了。他就打断我，那么你怎么不跟我说呀，你跟我说了不就行了吗？我说我说不出口，再说，我也不相信说出来的话，我要看，要凭自己的感觉去判断。“该死的女人的感觉！”他轻轻拍了一下桌子，他的手很快落到我的手背上，他看着我的眼睛，“从现在开始，你要相信我的话，我告诉你，我喜欢你；你也要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我，你要跟我说出来。”我看着他，我说：“让我想一想，至少现在还没有。”“从什么时候又不喜欢我了？”他问，“该死的女人的感觉，是不是就是一阵风，一会儿来一会儿去的。”我笑起来：“你要相信我，在感情上，女人要比男人专情，不要把我对你的感情比作一阵风，那段情感对我来讲是特别沉重的，进去和退出都付出了相当的代价。”“但是女人也比男人绝情。”他有点落寞地说，“你看，说不爱就不爱了。”我们在小梅沙海滨一间小酒楼门前喝酒，海风拂过，还能听到椰子树叶被风吹动的哗啦啦的响声，和着海里涨潮的轰隆隆的浪涛声。这是康建瓴选的地方。“在M省的时候，我也喜欢跟朋友一起去一些小酒馆、小酒吧喝喝酒，聊聊天，有时候是热火朝天的茶楼饭肆，有的时候是清雅宁静的小酒吧，总之是一些氛围感觉很好的地方。我不喜欢去大饭店，不是贵的问题，总觉得去那样的地方像人穿西装，浑身不舒服，受束缚。”康建瓴穿着一件烟灰色的纯棉夹克，还是那种短短的前面有一点中分的孩子气的发型，十多年了，他一点没变似的，还是那么的年轻、漂亮。他发觉我在看他，就把脑袋伸了伸说：“在看我吗？是不是没从前好看了？”我摇了摇头说：“不是，还那么好看。”他就得意地笑起来：“那就好办，你还会喜欢上我的，我相信。”我没有应答他，只是把上身靠在椅背上，任由初秋的海风把我垂在椅背上的头发吹起来，我的耳朵里灌满了椰子树叶的沙沙声和轰隆隆的海涛声。我的酒喝得有点多了，我感觉我的头有点晕晕的。我眯着眼睛看他，看着这个漂亮的男人。小酒楼的小伙计坐在门前打瞌睡，我们是最后的客人，他们酒楼水箱里的红蟹有一个溜了出来，爬到了小街门前的青石板上。我想，这也是我要的生活。这风，这海，这树，这酒楼，还有桌上的啤酒，眼前的人。后来我们带了两瓶啤酒走，我们的步履有些蹒跚，他问我去哪里，我说不知道，他说那我们喝酒散步吧。他拉着我来到海边，月亮升上来了，他在月光下吻我，“好不好？是不是跟原来一样？”他问我。我说不一样，现在我一点不害怕，原来你吻我的时候，我好紧张好害怕，但是今天我不了。他问为什么，因为你不爱我吗？我说不是的，我长大了，我不是十多年前那个小女孩了。他温柔细腻地亲着我，他问我：“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我说：“不知道，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说好还是不好。”“你不是那个小女孩了。”他又喝了一口酒，他让我也喝了一些，“那么你现在可以相信我了，我喜欢你，一定相信我这句话。”我流下了眼泪。他亲干我的眼泪，他说：“我有点冷，让我捂捂手好吗？”我把他的手放到我的腰间，我说：“你自己找，找你觉得最温暖的地方。”他在我的怀里颤栗，他说我找到了，让我再一次告诉你：“我爱你”。 我们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照在我们的大床上。我们没有拉上窗帘，窗外是空阔的大海和蓝天。大概已经退潮了，海浪只是低吟的声音，显得那么辽远而温柔。我已经记不起我们怎么进来的，我看着身边的他，那么光洁白皙的皮肤，那么干净，那么纯净。他睡得像个孩子，整个身子趴在床上，还把小腿好笑地翻翘起来，被子则身上身下地裹成一团，脸在枕头下面，一头黑黑的头发乱糟糟地在枕头外面。他睡得很香甜，均匀地呼吸着，像在阳光下酣睡的猫。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胛上，我嗅到了一股婴儿般的体香，那种裹杂着淡淡腥气的浓浓的奶香味。我不知道他身上怎么有这样的气息，我顺着他的身体往下嗅，那种气息越发浓重，我知道因为什么了。他跟别的男人的味道一点都不一样，我知道我好喜欢这种味道，我把这种味道嗅了再嗅，直到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你在干什么？”他问我，“我怎么觉得有个猫在我身边似的，被它嗅来嗅去，我觉得自己成了一条鱼。”他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你怎么不是一条鱼？”我把头伸到他的鼻子底下，“我嗅到你身上有股鱼一样的腥气。”“你说我是鱼，”他一把抱住我，“你早把我当鱼就好了，我一定心甘情愿地上你的钩。可是我们偏偏等到了今天。”“我告诉你，”我说，“分手后有一次，我想在92年把自己给你，但是那一年，我也错过了。偏在那一年，我把自己给了另外一个男人。”“你们相爱吗？”他侧过头来问我。“谈不上，”我想了一会儿说，“我们都蘑蘑菇菇的，好像都在等什么，等对方主动点？还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哦，”我又想到另外一个男孩子，他想带我去北京，我没有去，我说，“我说不清楚。但是今天我知道，有那么多年，我一直在等这么一天，以及这么一个人。”“你也是我一直想要的女人。”他说得很直接，然后，他一把把我翻到身子下面，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进入了我的身体，“从来没有这么好的女人，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他重重地叹息，然后就像海潮一样翻滚涌动起来，最后，他从我身上坐起来，他灵活强劲的身体在我面前旗帜般翻动，哦，他跪在那里，我想起了，我又忘记了，92年，有一个男人也这样呈现在我面前，他令我相当反感甚至讨厌，可是，现在，我喜欢眼前这个男人，他跪在我的面前，他像眼前女人的臣民一样跪在她面前，然而他征服了她，他们互相征服了对方。他像一面旗帜一样，带着她的身体和灵魂高高地飞扬…… 康建瓴改签了第二天的机票，又住了两天。那两天，我们一直窝在酒店里，更准确说来，是窝在房间的大床上，聊天说笑，还有做爱。他的精力超出了我的想象。他爱着我，让我觉得那种爱里有着比狂热更浓重的感伤与无助，还有比欢乐更深重的绝望与迷乱。有一次，他从我身上重重地倒在床上，随后就没了声息，我俯过头去看他，他的眼圈红红的。我像他那天晚上吻我的眼泪一样吻着他的眼睛，我问他怎么了，他就把手环绕到我的脖子上，轻轻扶摸着我的发梢，他说：“你相信我，我爱你，真的。”我跟他说我相信你了，我相信你是爱我的。他就问那么你呢？我说你知道的。他说可是那天晚上你还在说你没有爱上我。我笑起来，轻轻亲了亲他的脸颊，像亲一个孩子一样，我说现在我很爱你。他说你再说一次，我要听你说。我就说我爱你，真的，我很爱你。“爱情似乎并不那么复杂。”我对他说，“好像偶然的东西太多。她有那么多的通道，精神的、情感的、身体的……如果哪一条通道不畅，最好的爱情就不会发生。”“你能不能停止思考？”康建瓴把我的头拢到他怀里，“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更何况是女人。”我说我在想为什么那么多年前我失去了你，现在找了一圈才发现我要的还是你。康建瓴说你肯定你要的是我吗？我说怎么不是呢？我一直想要的爱情就是这样，不害怕，不紧张，也不害羞与抑郁，快乐、安全，像天堂一样。 我从情窦初开开始，就憧憬世界上最美好的爱情——温暖的怀抱、迷狂的激情、不离不弃交相缠绵，她张扬相爱双方的人性优点与弱点，她使我们充分淋漓地活成一个人……这一次，康建瓴的骤然而至使我相信了爱情就跟这个人一起从天而降。我在康建瓴那里体会到了我理想之中的爱情，她使我在短时间之内相信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渴求已久的爱情已经来临，当爱情真正来临的时候，你才发现，她根本不需要任何求证，她令你哑口无言，那么好那么好，她让你相信，心服口服，放弃了一切求证。毫无疑问，康建瓴的爱情使我知道自己之于自身以及对方乃至世界的重要性。爱情使我珍惜我的身体，多少次在性爱之中，我的身体与他交缠绵联，那样的时候，我知道有身体多好；爱情使我尊崇我的想象与情感的欲望——它们能够走得那样遥远同时也给我带来世界尽头的辉煌……我和康建瓴之于双方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我们互相视对方如同情致岸然的丰沛世界，尽管我们早就发现其实我们是那么的相似，相似得如同一胞所生的孩子。但是我们总在渴望了解探究再了解再探究，在对方面前，我们显得那么的贪婪总是抱有不可止息的探求欲望。这就是我们能够整天整夜地在一起聊天亲昵的原因。记忆、才能与融合的体验都在我们相聚的日子里抵达顶峰，譬如记忆往往为我战胜时间，使我能够把在时间长河中遗忘的一切重新捡回，这样的经验他也常常碰到，我们常常异常差异地说：“咦，我怎么想起了这些？”过往的生活在我们的记忆与表述中点点滴滴地呈现给对方，童年飘摇的梦想、青春的眼泪欢笑和苦涩、成年后的劳顿与无奈……文字所能概括的一切都在当时絮絮叨叨的描述中变得真切而又丰满。他跟我讲了他中学的一场暗恋，因为女孩子脸上生了青春痘而怀着隐痛不堪地收场，他跟我讲他的第一次遗精、第一次性经验……讲到他一年前绝症的父亲在他怀中去世的时候，他居然哽咽起来无从继续……其时他坐在床上，上身靠在墙边，我没有想到他忽然情绪激动，我去抱他，他就在我怀里痛哭起来！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只知道我爱这个男人，他也跟我爱他一样地爱我。我爱这个能够在我怀里痛哭出声的男人。是的，我相信爱情是给予，给予对方情感、身体与过去未来……爱情在没有得到明证之前，它往往颤颤惊惊充满狐疑，患得患失辎珠必较；一旦真爱降临，相爱的双方便是那样义无返顾地倾其所有。那些日子，我们如饥似渴地剖现自身、探求对方，与其说处于对于对方的好奇与渴求，不如说我们是那么的贪婪。我们要把未能共同度过的过去都要补上，我们向对方陈述过去无异于想把对方纳入自己的过去，我们不仅要把现在、未来给对方，连过去我们也不想放过！ 离开小梅沙前的那天晚上，康建瓴把我抱到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看着窗外，又看看我，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们应该考虑到一起生活，我们应该在一起生活，天天在一起。我没有说话，我觉得这是一个难题。虽然那时侯的我是很想跟他一起生活，天天在一起。 ※※※※※※ ~で☆天涯有雪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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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在我的收藏夹里有这么一段故事，看完也许你能给她一个的答案。只是，只是，答案太复杂了点。。。未必 风生水起（四） 作者：零零 KQ公司的考试令我大跌眼镜，整个笔试只有一道题，那就是：有一天，你呆在家里，忽然：A、电话响了；B、水龙头爆了；C、孩子哭了；D、有人敲门请问你先干什么？我气得鼻子冒烟，这么个破题使得我半个月上天入地的复习都打了水漂。一看完题我就把卷子交给考官，我说我不考了。考官是个40来岁的高鼻子老美，他说：“你还没有写答案，难道你不想试一试？”我对他说这是我碰到的最荒唐的考题，我先干什么？那要看我在哪里，我在电话旁，我先拿起电话叫对方等一下我再去处理下一件事情；我在水龙头边当然就先关水龙头；我的宝宝到底为什么哭，如果他刚从床上滚下来，那就由他去，孩子总是摔不死的，如果他是打翻了开水杯烫着了我就要先处理宝宝的事故；至于有人敲门，在这个题里这是唯一可以最后去做的事情。对了，你们的题如果出成请问你最后干什么？我就可以选择D。我气呼呼地说完了。考官却说，OK，你可以参加下一轮面试了，这样我参加了下一轮面试。恕我直言，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这道题的标准答案是什么，这次我如愿考上KQ公司，进公司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羞羞答答地问和我同批考进公司的新同仁，笔试考题他们选择的答案是什么，结果选A、B、C、D的都有。选A的说你不先接电话，说不定对方就挂了，你就有可能失去一个大好商机，言之有理，事业至上型的；选B的说当然要先关水龙头，时刻不要忘记节约用水，恩，此君环保意识很强；选C的说应该先去哄孩子，还有什么事情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毕竟是女性，很有母性，也很有人道主义思想；选D的说还是先开门好，人家是客人，要礼貌待客。在这样的问题前，面对老外，就要时时刻刻体现我们文明古国的子民文明风范。此君挺有民族精神，殊不知你的家里孩子在闹，电话在响，水龙头的水哗哗淌成了一片，此时你开门迎客，客人是否敢进门不说，如此狼狈的状态下你又有何体面有何文明可言？我没跟他们说出我的答案，他们都觉得自己的答案是标准答案，答C的那个女孩甚至以颇为怀疑的目光看着其他几位，那意思是你们都搞错了，又怎么混到公司来的？我也不想弄清答案到底是什么，我心下认定自己就是混到公司来的，我觉得大家都差不多，都是混进来的。反正不是我们弄错了就是这个公司弄错了。 现在，我终于得到一份新工作，在KQ公司做销售，薪水的确令人满意，干得好的话提成也相当可观。混进KQ公司似乎并不难，难的是能够干下去。新人进来三个月试用期，试用期内必须签到合同或者协助别人签到合同，否则就要炒你的鱿鱼。我们这拨子人，分在一个叫赵永强的香港人手下，赵永强三十有五，还是个王老五。他在公司有个外号，叫风火轮，说的是他说话做事奇快无比。老板交给他的事，别人要半天，他一准在一个小时内做完；他大舌头的香港普通话，别人说十秒，他只呼噜一下五秒都不用就说完了，所以做他的下属特别是我等不懂广东话的下属要累死，跟你吩咐一件事，拐七扭八的字和词儿从他嘴里跌打滚爬地一股脑儿涌出来，在你根本没摸清头脑的时候，赵永强就把眼睛一翻：“OK，得啦。”然后把手一挥，问也不让问的就把你赶出了他的办公室，让你自个儿一边琢磨去。赵永强上班都是小跑，全公司只有他一个人成天夹着文件夹走东串西上上下下的，他也不怕别人嫌他别扭。下班也是第一个小跑出去，赶着去约会女朋友。他还处在选择阶段，据说最高记录是一晚约见了五个女孩，比其时赶场子的歌星还忙乎。他选女朋友比导演选演员要求还严格，涉猎的范围也要比导演更宽泛，早期是以香港为根据地，把香港分公司周围片区的OFFICE女郎进行了地毯式搜寻，终未选得意中人；之后挥师大陆，以广告轰炸的形式力争占领大陆美女市场，赵永强以每月3000元的投资在各地报纸做广告。这3000元为赵永强换来的是雪花般翩然而至的应征信，信内情书照片五花八门无奇不有，最奇特的是赵永强收到过来自云南的干蘑菇，来自长江三峡的鹅卵石，来自浙江美女的一缕青丝还有蒙古某个歌舞团的一名女演员……活人当然不能邮寄，是这个活人先把信邮寄了，她在信中说，她跟着信从遥远的蒙古迢迢而来，当她的火热的信抵达赵永强手中的时候就是她站在赵永强面前的时候。赵永强读完此信心下惴惴地四处张望，就在此时，内线电话响起来，保安请他去门口一下，赵永强一溜小跑出去，一个美艳异常的异乡女郎站在赵永强面前，还冲赵永强来了一个脖子不转头转的蒙古舞蹈中的动作，赵永强差点在这个曼妙无比的异乡女郎前昏了过去。尽管如此，赵永强还是没有觅得他的意中人，直到两年后他离开深圳公司都没有。尽管风火轮找起女朋友来万般挑剔，对待下属还算宽厚。新人能在试用期独立签到订单的寥寥无几，多半靠上司给点单子你才能保住自己试用期不至于走人。所以说上司基本上捏着新员工的饭碗。销售二部的美国女上司就是个毫不通融的人，从不送单子给手下，招来的人多半试用期一结束，十不存一的，所以到二部的员工整天在外面乱串找单子，回到公司就愁眉苦脸忧心忡忡，仿佛到了魔鬼党手下。我们部门，跟我一同进来的那几个家伙，我根据他们答题的答案姑且称他们为A、B、C、D，这四个人一到公司就摸清了这个门道，个个使出各自的门道八仙过海。且说A君，他来自天府之国四川，那里盛产美女，他就依托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隔三岔五地为风火轮提供美女人选，而且他对风火轮言听计从，他把两个“凡是”的思想搬到风火轮那里，香港人风火轮哪知道他是照搬照抄来的，反正听着舒服，还夸这小子聪明。所以三个月到期，他把自己成功地克隆成了风火轮第二，极快的香港普通话，极快的步子，极快地甩掉了原先的女朋友，极快地加入风火轮的选择女友行列，当然，他选择的女友均是风火轮挑剩下的，他也极快地保住了自己的饭碗，顺利渡过试用期，极快地做上了我们四个中的小头目。B君是个翩翩帅小伙，他既不给风火轮拍马，也不胡乱跑出去瞎撞，个两个月下来，他基本上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开起会来也说不出所以，好象连个单子的线索都没有。大家正纳闷呢，第二个月就爆出他跟二部部长美国女人恋爱的消息，自然他有了第一个订单，保住了这个工作，也有了一个女朋友，尽管她老他四岁丑他四倍。到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他们的恋爱寿终正寝，他泡上了一个小他四岁大抵也能说还要比他漂亮四倍的女孩，美国女人黯然离开深圳，调去别的公司，他们在恋爱期间美国女人的订单有半数转到了他名下，他是我们这拨子新人中干得最好的。我们在美国人手下打工，尽管美国人讲自由讲平等，他们在中国人面前多半有点高人一等德行，这个B君，做的事虽说不算地道，倒也长了我们中国人的志气，灭了美国鬼子的威风。他们二部的原先恨美国女人的简直要把他当民族英雄看。C小姐有条修长迷人的腿，曾被男士评为KQ公司第一美腿。风火轮给我们讲市场理论的时候就讲到核心竞争力的问题，他说我们不要总想着怎样去适应市场，也许那样做是最愚蠢的，市场太大了，即便你削足适履也无所适从。我们能不能就让自己的脚长成天足呢？在长成天足的同时我们发扬光大我们脚上最美丽的部位，比如你的足弓是最漂亮的，讲这个的时候C小姐天真烂漫地问，足弓是什么，风火轮就要C小姐把脚跷到桌上去，那真是一双美仑美奂的脚呢，白皙秀气，脚脖上挂着一串银质的小铃铛，脚往桌上放的时候银铃就发出细碎的悦耳动听的叮当声，风火轮伸出食指在C小姐脚拇指与脚后跟处划过，说：“这就是足弓。”C小姐大概痒痒了，止不住银铃般地叮铃铃笑出声来。风火轮说：“最漂亮的足弓是赤足站在那里的时候，水从你脚下流过，你的足弓处却毫厘不湿。好了，当市场上需要这样的足弓的时候，你是最美的足弓，需要最美的足弓的市场只会选择你，你就是赢家。你的核心竞争力就是你无以伦比的足弓。”C小姐算是把“足弓理论”学得最到家的，她认定自己的核心竞争力就在自己的KQ公司第一美腿上，当然也可把她美仑美奂的足弓包括进去。三个月内，她频繁出入风火轮位于友谊大厦的公寓里，有的时候几乎和KQ公司其他住在友谊大厦的外国员工撞个正着。问题是风火轮过眼下的女人成百上千，一条美腿算什么？所以有人说常常看到C小姐在友谊大厦楼下转悠，估计是等风火轮的。据说风火轮有次找C小姐谈话，正言令色地告诉她，她要再去他家楼下等他，他一定炒她的鱿鱼。C小姐说自己没别的想法，看他那么辛苦，就想给他帮帮忙，给他打扫打扫房间洗洗衣服什么的。风火轮说他有钟点工，用不着，再说，别的员工看到了影响很不好。这话全给另外一间会议室的一个好事者听到了，这下公司传得沸沸扬扬，都知道C小姐粘风火轮如此了得。而C小姐知道现况已如此，干脆也不避人耳目，一不做二不休地对风火轮好，往友谊大厦也就跑得更勤。最后，C小姐终于进了风火轮的家，如愿以偿地为风火轮洗上了的衣服，擦上了地板，消灭了风火轮家的所有卫生死角。当然，这些都是C小姐透露出来的。该说温文尔雅的D君了，他来自一个教授家庭，是名校硕士，颇有学养，也颇有君子风范。三个月试用期下来，他手里积累了一些可能的生意资源，但是是要等时间的，或许再给点时间里面不少单子最终能成，只是公司可不等你，三个月到了，没业绩，走人，什么话也没得说。到两个月的时候，试用期开始倒计时，D君大概沉不住气了，有人说他天天守在公司大门口，等风火轮的车。风火轮的车一到，他马上撞到前面去，以万分恳求的目光看着风火轮，说：“请赵部长带上我吧，我要去学习学习。”在公司，非得风火轮许可，他进不了风火轮办公室，风火轮出来，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好意思求风火轮，因此他也只有出此下策了。他请风火轮带他去见客户，说是为了增加学习的机会，其实鬼都知道谁都不会把另一个SALES带到自己客户那边去，这样做无益于给别人抢你饭碗的机会，老牌SALES都没胆量这么干。可是作为D君他不这么干怎么干，他没A面面光，没B外表出众，没C有美腿美足弓，他们的招他都使不来，他只有去拦风火轮的车。他说这么愚蠢的话、提如此荒唐的要求，风火轮和他心里都透透亮的明白，这个清高老实的人在求风火轮帮他留下来了，风火轮还算厚道，D君拦了不到十天，他带他去见了个最小最小的客户，让D君签下一个最小最小的订单。该到我了。本来，根据公司的规定，像我们这样的新人进公司，是不能个个留的，至少得有一个刷下来，以防上司庇护手下。我用一个月的时间，好不容易听懂风火轮极快频率的香港普通话，第二个月，逐个拜访我认识的所有人等，希望找到一线商机。同时也知道风火轮对下属还算厚道，一般都会把多数人留下来，我只是希望那留不住的最后一个不要是我。因此我一边卖力干活一边心存侥幸，希望即便这三个月一无所获也能有个垫背的替死鬼。前面四个，到两个月的时候后，形势就逐渐明朗了，A是铁定留的，他在一个月的时候就可以不叫风火轮赵部长了，高兴的时候他可以叫他强哥，还能拍到他的肩头；本来我以为吊儿锒铛的B会是我们五个中垫底的，但他在两个月零十天的时候传出他跟美国女人的恋爱的消息，我知道他这里没戏了，那天我极度失落，甚至还出去喝酒浇愁，弄得别人以为我暗恋他；C在试用期结束前半个月成功进入风火轮的家，为他洗掉一双臭袜子，并为他家洗手间的下水道扒拉出一团长发，成功地解决了风火轮家洗手间长期以来的水流不畅问题。C在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很恰当地向我暗示了这一切，我就发疯一样地冲到大街上，我对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在心底狂呼：“我要扫平你们！扫平你们！！我不相信我找不到一个订单！”那一天，我从国贸大厦的顶层起，一间公司一间公司地敲门，问他们需不需要KQ公司的产品。我对国贸进行了一天的地毯式轰炸，傍晚时分，霓虹初上，这个城市开始了歌舞升平的夜生活，我在国贸前的喷水池前，对着欢快地喷涌着的水柱泪如雨下，一天来所有的饥饿、劳顿、失落以及所忍受的白眼、冷漠和屈辱和着眼泪喷涌而出……靠着银光闪亮的水池扶手，我觉得我快支撑不住自己疲惫的身体了。眼泪流完了，我从国贸第一层往上数，每一层都是一样的，数楼层就象数星星一样难，数着数着眼睛就花了，不知道数到了哪里，我数错了就重来，我只想数到那个楼层——两个月前，小我一级的小师妹从这里的25层跳了下来，其时她怀了一个富翁的孩子，这个男人不要她了，她的故事不算新鲜，但是，她在来深圳的时候在我那里住过几天，算是熟识，我没有参加她的追悼会，现在我忽然想到以这样的方式祭奠她，也聊解我的兔死狐悲之恨。我终于数到那扇窗口，这扇窗口后的办公室我应该到过两次，第一次是路过，顺便看望了在这里工作的美丽的小学妹，第二次就是今天。这是一扇极其普通的窗口，当那个女子轻灵的身体从中飞出的时候，就跟里面飞出一页纸张没有区别。只是纸飞下来没有围观，我的小学妹飞下来后招致了路人一个多小时的围观而已。其后，所有的一切依然照旧，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这个城市熙熙攘攘，快速发展。我的泪水一定把我化了妆的脸弄得花里胡哨，即便这样的“盘子”下，还不时有男人凑上前来，跟我招呼，有的说：“小姐，你好靓啊。”有的则问我问题：“几钱一次啊？”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无疑我被当成干那个的了，因为我如此招摇地站在这么敏感的地带——我的身边都是花里胡哨的各式女人，而且对过往的行人竭尽卖弄之能事。我在经历了三番五次的招呼与询价后，跟一个看上去还不赖的男人开始搭讪，我告诉他我只要美圆，一次200，我听说新都一带的都是上千人民币的价。没想到这个男人很爽快地答应了，他问我去哪里，我说新都，他说那么房费他不能付，我同意，但要他先垫付，他也表示同意。我们到了新都，他开好房，我尾随他进电梯，在电梯关上的一刹那间，我撒腿就跑，飞一样出了新都，打了的士，跳到车上，惊魂未定之中以警匪片的语气对司机说：“快，快，快跑！”车跑起来的时候，我在车上放声大笑，国贸与新都都抛在了身后，我终于离开这个让我受了一天窝囊气的鬼地方了，我也终于出了一口气！从没有过的舒服感觉，我的车到了格兰云天，我下了车，去二楼的酒楼点了几个菜，我要好好享受美味佳肴，犒劳我一天滴水未进的嘴和胃。这是上次我跟杜维森来过的地方，也是那次我们坐过的桌子，我就在自己坐着的地方把脸放在两手之间在他面前哭了起来……现在，物是人非，故人已去，我狼吞虎咽地吃饭，牛饮水地喝着西瓜汁，迥然不同于那个小心翼翼谨慎面对自己心爱男子的小女人……此时，我唯一的感受是，还有什么能敌得过这些美味可口的饭菜？男人？爱情？……答案是如此之简单，此时此刻，两个杜维森抵不过我眼前一杯西瓜汁，三个杜维森抵不过一盘西兰花炒带子，多少个杜维森都抵不过一张订货单。我就在这个时候想好了，第二天自己掏钱去L省的T市，那里有公司久攻不下的一个大客户，原来盯这单的SALES年前段时间调回总部，这单因为不好做，没人碰，公司也没派人盯。现在，指望公司出钱去要这个单是不可能的，自己掏钱去公司自然求之不得。现在，我惟有孤注一掷。 我在第二天的下午到了T市，找到了要害部门的要害人物，是个中年男子，我在他的办公室找到了他，我在他面前巧舌如簧，谦恭谄媚的作态决不亚于面对风火轮的A君。这个家伙官腔十足，告诉我现在他们这个项目是可上可不上，即便上，还有很多家单位竞争，我们虽说是世界级的大公司，但是价格高，他们难以接受。他三言两语地说完，抓起桌上的电话就往外拨，他跟秘书说，麻烦你进来送一下客人，这个家伙好象生怕我粘上他，我就这样给他三言两语地打发了出来。我守在他单位门口，等他出来。现在，我要使出D君拦车的招数。我早就想好了，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核心竞争力，只有搞拿来主义，把他们的核心竞争力都拿来，加起来就是我的核心竞争力了。我终于等到了他——如同怨妇等到了我的朝思慕想的情人，我扑到他的坐骑面前，车停了下来，我绕到他的车窗面前，可是这个家伙连车窗都没有打开，呼地一声就开走了！还好，面前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街，我扬手要了辆的士，再一次以警匪片中的语气吩咐司机：“快，快追前面那辆桑塔纳！”跟昨天不同的是，我的语气沉着镇定，这是我实施计划中的一步。他的车进了一家酒楼，我打着的士灰溜溜地回到住处。第二天，上午快下班的时候，我等在这个家伙的单位门口，但是他没出来，想必他是在单位吃午饭的。下午的时候我又打着车去，等了一个小时，不见他出来，问传达室的老头，才知道他出了差，三天后才能回来，听到这个消息，我差不多要晕了过去。T市今年的雪来得早，回到酒店，胡乱吃了点东西，一觉睡下去，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我要等这个家伙三天，城市到处都是白的，这让我感到这种等待乏闷无比。我在某一天的上午逛到商场买了件军大衣，我根本没想到这个鬼地方会下雪，会这么冷。我是心血来潮跑过来的，昨天我还穿着单衫在国贸跑得汗流浃背。我没什么心思出去逛，在酒店睡了三天，第四天下午又打了的士去那个家伙的单位。整个城市都给雪覆盖了，车根本跑不起来，到目的地的时候，下班已经有十分钟了，我又没有等到他。我再一次去，等到了，但是因为雪，车在一个十字路口堵成一团，他的车跑了，我的车给堵住了。我的盯梢没成功。可以想象我看着他的车消失在我视线里的时候的沮丧心情。我每天都在花钱，但是每天都一无所获。但是我很快恢复了一些精神，我看着漫天的雪花说了句“天降大任于斯人矣，必先劳其心累其筋骨”以作自勉。第二天，我终于成功盯梢，找到了他的家，我甚至尾随他上了楼，摸清了他家的门号。等他进了门，我就鬼鬼祟祟下了楼，回到酒店，睡了一个舒坦觉。盯梢成功后的翌日，我起了个大早，跑到商店买了一条价值上千元的白金戒指——自从第一次见到杜维森，他修长手指上戴着的白金戒指就使我对这种首饰情有独钟，我一直希望我的男朋友是个戴白金戒指的人，我压根没想到我买的第一个白金戒指会送给这么一个二五不着原本八杆子打不着的黑壮男人，我只有送他这个，营养品滋补品人家未必看得上，惟有首饰最实惠，只是黄金的太俗气，钻石宝石之类我辩不清成色，也就买白金戒指合适了，高档又有品位的。买下这个雅致的白金戒指的时候，想到他的黑壮模样，我觉得辱没了这个好戒指，回头一想我又开心起来，如果他是我喜欢的男人的模样，我倒不乐意送他了——好象只有把这个东西送给一个配不上它的人，才能打消我送心爱物品给别的男人的尴尬与不甘。我揣着戒指在下班前到了他家，敲门，屋里的主妇开了门，但是没有打开防盗门，我在防盗门的隔栏前给她自报家门，但是这个长着一张苦瓜脸的瘦女人始终没有打开她家的防盗门，最后，她说：“那你等他回来吧。”然后砰的一声把我关在门外。我的计划中的这步小计划落空——我听说给当官的送礼最好送他老婆，他自己往往不便收。看来这个老婆比他本人还难对付。我就在他家楼下等。雪化了，格外冷。为了体面地到人家去，我没穿军大衣，我在他家楼下的门洞里，冷得嘣嘣直跳。四周漆黑一片，我甚至有点搞不明白，我怎么忽地就来到这个鬼地方了。快十一点的时候，一个酒鬼进了门洞，就是这个家伙，我迎上前去跟他打招呼，他自然已经不认识我了，我在他东倒西歪的时候上去扶住了他，跟他上了楼，顺理成章地进了他的家。他的老婆看到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我忙解释我一直等在楼下，我可不希望她有任何误解，否则前面所做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风火轮教导过我们跟客户打交道，是干最精密的活，必须做得毫厘不爽，否则一个细小的错误都会弄得功亏一篑。苦瓜脸对我露出一丁点的笑容，但是她没有任何招呼给我，连一双拖鞋都没给我递，我穿着袜子不请自便老脸皮厚地坐到她家沙发上，东拉西扯了几句后，我注意到她走路一瘸一拐的，我问她是不是腿脚不便，她说是关节炎，这几天下雪，就发了。我又就关节炎跟她拉扯了几句，看她实在对我没有耐心了，就掏出兜里的首饰盒，放到她家小茶几上，说了一点小意思意思意思之类的话，在苦瓜脸满脸笑意来推脱的时候，迅速套上鞋子出了她家大门。走到门洞下面，我低下头系鞋带的时候才觉得两只脚针板扎了似的钻心的疼，原来脚早冻僵了，进了屋，屋里温度高，稍一回暖才有了疼痛的知觉。我一瘸一拐地回去了。回到酒店，我就给家里打电话，让家里以最快的速度给我邮点艾草过来，我们家乡把干苦艾放在布袋里在锅里烘干了，就着热气裹在关节酸疼的地方，治疗关节炎很见效。想到这个我厌恶的苦瓜脸再也不用一瘸一拐地走路，我的心口都气得发疼，脚又在酒店温热的室温下开始回暖，体会知觉，疼得我恨不得在床上打滚。紧接着的几天，我又开始等待，我要等那些艾草。大概一个礼拜，艾草到了，我又去那个门洞下等那个家伙，这回我买了保暖鞋和漂亮的昵大衣，当然这又是一笔不菲的花费，我豁出去了么。这次这个家伙看到我甚是诧异，说：“你又来了？”我说是，厚着脸皮跟他上楼，同时尾随他进了家门，他很客气，请坐，还倒了茶给我喝，随后他跟我表示这单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非常诚恳地说他帮不了这个忙，我也非常诚恳地表示我需要他的帮助，否则我就要失去一份工作。我几乎要声泪俱下地恳求他了，这样的时候，我呈上了那包苦艾草，说是我家乡治疗关节炎的偏方，请嫂子试试。一边的苦瓜脸愣住了，连连说，这孩子，这孩子……不停地咂嘴，看得出她挺感动的，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但是她的老公还是一再表示他的爱莫能助。最后他拿出那个戒指盒让我收起来，一番拉扯他把戒指塞到我怀里，并且友好温柔但是相当坚定地把我推出大门，关在了门外。紧接着的几天，我都到那个门洞下等他，见他过来，给个招呼，问一声：“局长今天有没好消息给我？”他多半跟我摇摇手，一般还能友好地笑一笑，我也不粘他，没好消息就走。他虽每次不跟我多话，但是有时还会开点玩笑，说：“又来守门啦”之类的话，还问我要守到什么时候，我则笑而不答，一副淡然从容的样子。其实日子每过一天，我心底的绝望就增加一分，等到我第五次等到他的时候，这个局长大人和颜悦色地拍了我的肩膀，说：“告诉你好消息，我给你打的报告批下来了，你可以请你们老板过来一趟，我们谈谈。”最后他说，“你这丫头，我算服了你了，粘皮糖似的。”他笑起来，那一刻，我简直觉得他是天下最可爱的人！我最终以C小姐的腿足功夫拿下了这个订单。回到公司后不久，公司进行试用期考核，我和A、B、D四个留了下来，C小姐走人。风火轮跟她说功夫花在我这里，不如像沈薇那样花到客户身上。我也没办法保你，我们这里凭业绩说话。我倒是没见过C小姐那样的笨女人，这个道理不懂不说，以为傍上上司就有了依靠，也不看看上司是个什么主，未必所有的男人见了女人都是要的，你毫不上进，男上司恐怕躲你还不及。风火轮在最终时刻宁可选择D都不选择你C小姐就是明证。 T市之行保全了我的饭碗，但是也给我留下关节炎的后遗症。如今，每逢梅雨季节，我的父母就从故乡给我邮来苦艾草。现在，我知道这个东西对于缓解关节疼痛具有一定疗效，但它并不能治病除根。想到我在T市以一包苦艾草打动苦瓜脸的铁石心肠，同时籍此拿下一个可喜订单，从而挽救我于水火之间，我相信苦艾草简直就是一剂灵丹妙药。 我在KQ公司好容易立下足后，就接到张子明的电话，他告诉我他要结婚了，他会在深圳摆一场婚宴，如果愿意的话，请我赏光光临。我告诉他我不会去，他以后有什么事情，都不会与我有什么相干，他不必跟我说。“可是我还想找你呢。”他说，“我想我们还可以做朋友。”“什么样的朋友？”我问他。“你说呢？”他问回我。“做一个爱上你的朋友，必要的时候你就要来我这里加深友谊。”“我倒是希望你爱上我，你是我碰到的惟一不说爱我的女人。”张子明说，“不过爱我也没什么不好，除了我不可能有你希望的那么多时间来陪你，其他什么都好说。”我说：“如果我爱一个男人，我想要的就是时间。你做什么都很成功，如果没有一点挫败生活岂不是太单调了？我丰富了你的生活，其实我成全了你，你应该感谢我。”张子明说：“你看，你真是个讨厌的女人，永远那么刻薄，一点不讨人喜欢。”我说：“应该说不讨你的喜欢而已。”张子明那边有一会儿的沉默，忽然他压低了声音说：“嗨，我告诉你，我现在很喜欢你，什么时候我来看你好吗？”他突如其来的请求令我诧异，我总觉得我们是相互没有兴趣的一对男女，除在一些特殊时期可能产生一些特殊交往。现在他这样说让我觉得他的婚姻可能有点问题，他似乎在寻找一种最后的疯狂。可是我没什么兴趣见到他，我笑着说：“那么就现在。”他说那怎么行，在上班。我说你是老总，没人看着你。他说不行，哪能上班这样。我说你现在不来就永远不要来了。他说不要任性，今天晚上好不好？我说谁他妈跟你任性？你以为我真要你过来？他说你看你，又发脾气了，还说粗话。好了好了，不要闹了。我晚上过来。我乐不可支，我决定结束这种滑稽可笑的调情了，还有一堆工作要处理，相当令人头疼。“你不同意？”他在电话那头问。我说不同意。这回轮到他骂娘：“他妈的你把我当什么了，你愿意就行，你不愿意就不行，我是你的应召郎啊？”我说：“这可是你说的。”我挂了电话，我想，应召郎？我的应召郎是个老总？我觉得真是很好笑。 杜茜坐在我面前抹眼泪。“我愧对父亲。”杜茜说，“我到今天才认识到这一点，可是一切为时已晚。”“为什么跟周隽青离了？”这是我一直没机会问的，当年杜茜那么义无返顾地跟了周隽青，现在却是这样的结果，的确令人唏嘘。“原因很多，一言难尽。”杜茜叹了口气，“我们两个都挣不到钱，生活条件太差，结婚后有一年的时间住在办公室，后来搬到一间小平房里，不足十个平米，冬天漏风，夏天漏雨，跟人共用厕所和厨房。两个人天天挤在一起，什么浪漫什么爱情都挤到爪洼国去了，他没有灵感，出不了作品，却沾上了酒瘾；我想要个孩子，却不能生，生下来哪有钱养？谁带、在哪里带？我做了两次人流，第二次做完人流，他到深更半夜才回来，他又出去喝酒了，我说了他几句，他居然就来踢我！自从他迷上喝酒，醉酒后就成了一个魔鬼，在外面惹是生非，回家打人、砸东西那是常有的事，第二天酒醒他知道自己造的孽，又特别痛苦自责，每回都要哀求我原谅他。但是那次，我不能原谅他了，我浑身直冒冷汗，人虚脱得没有一点力气，我终于跟他说我们算了吧，他就吼起来：算了就算了！这样的日子我早过不下去了！我们早该散伙了！你可想而知，那时我遭受着怎样的伤害。第二天，他酒醒了，又来求我，但是这次我下定了决心，我不可能跟他再过下去了。只要他不喝酒，他对我很好，像天使，可是喝了酒就像魔鬼。”我说那么，想办法帮他戒酒呢？杜茜又叹了口气：“一来谈何容易，他自己也不想戒，他说他没有什么快乐，如果再没有酒喝，生活中还有什么？他不戒。”杜茜的精神状态相当糟糕，说会话就会叹口气。“沈薇，你还记得大学的时候我父亲去我们宿舍吗？他走了以后我跟你说，我不想按照他的意志生活，我要按我的意志去生活，现在事实证明我没有那个能力，我错了。可是，我的父亲，他又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他？”我无言以对。 我从杜茜那里知道了一个家庭破碎的悲剧，这场悲剧开始于几十年前的爱情故事。男主人公杜维森和女主人公赵洁在大学认识。赵洁在大学的外号就叫白天鹅，赵洁来自江南的一个小康之家，是家里的独女，从小到大娇生惯养。“赵家有女初长成”，赵洁长成了一个白天鹅，白天鹅一般个头高挑，皮肤白皙，颈脖修长；白天鹅一般美丽出众，优雅不群；白天鹅一般孤高自赏……那个年代，女子要“英姿飒爽”、“不爱红装爱武装”……赵洁跟那些女子不一样，哪怕穿灰着蓝，她的身上，总会有点什么使得她在一丛灰蓝、军绿中格外扎眼——一只别在鬓角的小巧妩媚的发卡，一条束在脑后花儿般在风中翻飞的手帕……就是这些小东小西，便让你知道这个女子的儿女情长……赵洁无疑是个多情的女子，因了她的美丽出众，自是求者如云，其中包括杜维森和朱天广。赵洁选择了杜维森，从此开始了她漫长的爱情与婚姻之旅。关于这场婚恋——几十年的婚恋道路，如果我愿意的话，我相信一个长篇的篇幅都不足以容纳它，无疑，这一切不是我这篇文字中要叙述的重要部分。我只知道——从他们的女儿杜茜那里知道，如果一个女人爱恋一个男人到达极至，如若她可以把她的一生都交付于他，这未必是这个女人的幸福，或许更不是她所爱的男人的幸福。在这里，女人的爱显得那么可怕，紧密浓稠，使得爱与被爱的一方都难以呼吸，最终的结果是，爱情终将枯萎窒息，走向死亡。在杜茜关于她父母的故事中，我至今还记忆犹新的事有这么几件，第一件是他们的父母刚刚相爱，年轻的赵洁跟年轻的杜维森去杜维森的家乡，一路的舟车劳顿，他们来到一条小河边，水很浅，没有桥，他们要淌水过河。杜维森二话不说挽了裤腿下了河，涉到水中央，他回头一看，赵洁还站在岸边发愣，满脸为难神色，在初春凛冽的寒风里，赵洁白色的衣衫、一头的秀发随清风浮动着……杜维森很多次在杜茜和她妈妈面前说起这一幕，他说，无论什么时候，他想起她的妈妈，都是那时的样子，有些娇羞、有些无助地，使男人陡生爱怜……她赢得了他一辈子爱怜与呵护的心愿。婚后的赵洁，成了杜维森的一个尾巴，杜维森到哪里，她就到哪里。哪怕周末杜维森去一趟朋友家，她都跟在后面。她总是那样的小鸟伊人，对丈夫也是千依百顺。患着心脏病的她冒着生命危险为杜维森生下了一个女儿。她来到人世就是为了爱他的，以生活的点点滴滴，以生命的惊心动魄……爱她爱着的男人，按杜茜的说法，很小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是这个家庭多余的一分子，父母那么相爱，好得象一个人，出门两个人是一起，在家里也多半是两个人絮絮叨叨……他们的相爱使任何人嫉妒眼红，包括他们的女儿，杜茜很小的时候就想，要早点，早点找到一个爱自己的人，象他们这般相爱。事实上，世外桃源般的爱情是不能长久的。杜茜说，从她记事的时候起，她的父母也开始争吵，每一次争吵相互之间的伤害是那么深，可以说是伤筋动骨的。那样的年代，别的家庭多半因为经济子女问题而争吵，他们争吵的主题却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爱情。赵洁把爱自己的丈夫当作了此生最重要的事业，她“事业”中的一个重要内容便是考证丈夫对自己的爱，这样的考证无时无刻无所不在，当然也有轻重缓急之分。女人轻度考证爱情，如同菜里洒点醋，倒也调节气氛；重度考证，打翻了醋坛子，那就弄得不好玩了。作为被考证对象的杜维森，终于慢慢地，开始厌倦这样的爱情以及这个他曾在心底暗暗发誓要呵护她一辈子的女人，而他这样的厌倦一经显露，就没逃过对于爱情惊人敏感的赵洁的火眼金睛，于是，考证力度加大，次数变得更加频繁：你还爱不爱我了？为什么不爱我了？是不是爱上别人了？你怎么能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爱情——包括爱情之下的激情、怜惜、感激与缠绵……都一一地土崩瓦解，只剩下彼此的怨怼与哀恨，还有女人日益加剧的心脏病。 爱情，它似乎就是那么的娇气，她在那里就在那里，她经不起穷追猛打。你心里知道——她有，就好了。后来的故事就是，杜维森做上江海总经理，为了把这个濒临倒闭的企业搞上去，杜维森绝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事业上，企业在蒸蒸日上，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却每况愈下。赵洁感到自己的感情得不到慰籍，长期以来郁郁寡欢，身体状况也日益糟糕。等到自己的丈夫忽然受调查，她怎么都不明白，为了江海，丈夫作出了那么大的牺牲，怎么到头来还搞出这个的结果……她没有办法承受这样的结果，从次一病不起，在杜维森去世前半个月去世……“我知道，他没有办法面对那样的现实。”杜茜说起自己的父亲，“他失去了他最热爱的事业的舞台，那个他一向器重的张子明又背叛了他不说，那样不清不楚的调查使他的声明受污；而我们的家庭，我的生活在他看来相当失败，我的母亲的死，也使他愧痛交加。这样的局面，便纵是钢筋铁骨之人也难以面对的，更何况父亲其实是个有血有肉又把荣誉事业看得比生命还重的男人，所以他崩溃了。”杜茜说到这里饮泣起来。我则想起那样的夜晚，在他的酒店前，他那样吻我，很热烈，其实是一种绝望的放纵。我知道那时他的内心深处有着怎样刻骨的伤痛，也许，那时他需要温柔与爱恋，但是我给不了他，我不想别人把我的爱情当作他的救命稻草，更何况，那种稻草根本救不了他那样的男人。“我这一生愧对父亲，”杜茜再次这样说，“我会报复伤害父亲的那些小人，尤其是那个张子明。”杜茜有点咬牙切齿的。我说：“你怎么报复到他？”是的，她怎么报复到她，她这样一个区区小女子。杜茜说：“看机会吧，我要留在深圳，也算了结当初父亲让我来深的心愿，我要把日子过好，给九泉之下的父亲一丝安慰。” 现在，我又要来说这个张子明，有的时候他会打电话给我，自从那次之后，我们变成了两个情场老手似的说话就打情骂俏，他时不时地提起我们仅有的两次床上活动。“你那两次都这么轻松活泼就好了，”最后他总是这样慨叹，“你从前干吗总是把自己弄得那么沉重，说话也拿腔拿调，一点都不可爱。”我的工作虽然有了着落，但是我的生活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真空期，我的生活没有一个男人，无论是能够靠近我身体的男人还是令我心驰神往的男人。康建瓴和杜维森，似乎成了我的老皇历。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对于一个多情的女人而言，男人总在她的生活中扮演或轻或重的角色，更准确说来，譬如我这样的女人，常常有一个男人令我思恋，比如康建瓴，比如杜维森。现在我想，与其说我在思恋男人，不如说我在渴望男人们给我一种我所想要的爱情，尽管这种爱情在罗晓晴甚至那些男人们看来都相当可笑，可能其中也包括我所想念的男人。罗晓晴曾经和我探讨过身体和爱情的关系的问题，她认为我对康建瓴过于苛刻，“你都没有给过他，凭什么你就要求他刻骨铭心地爱着你呢？”“我都不知道他有多爱我，我凭什么就要给他呢？”这是我的观点。“你爱他，你就可以给他。”说到爱情，罗晓晴总是没好话给我，“你是一个自私的女人，患得患失，又病态狂热，我是男人也不喜欢跟你谈恋爱。”我说你倒是说说，你是男人，喜欢跟什么样的女人谈恋爱？罗晓晴说：“我是女人，我告诉你应该怎么跟男人谈恋爱。第一，不要崇拜他们，指望他们，他们不比你伟大更不比你高明，他们只不过跟你是个不同类的人而已，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男人更靠不住的人，没有比男人的感情更靠不住的东西；第二，要学会利用他们，你不比他们笨，他们能有的你都能有，人说女人是猫，你做那种只会在男人怀里撒娇的猫就是蠢猫懒猫了，你要做那只蹲在跑得最快的豹子身上的猫，到终点的时候，你纵身一越，你就比哪个豹子都快。但是豹子就不行，他们不能蹲在猫身上，这就是女人的优势。既可以站在男人的肩膀上跟男人赛跑，累了还可以去男人怀里撒娇。还有呢，”她拍拍脑袋，“所以你看做女人多好，至少要比那些可怜的男人好多了，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去跟男人谈那样的恋爱，想念啊、猜疑啊、吃醋啊……你累死，男人也累死，大家开开心心的，吃饭、睡觉、过日子，担心那么多干什么，有那么一天拉倒就拉倒，拉倒了你有钱，日子过得滋润光鲜的，还怕找不到男人？”罗晓晴总算高谈阔论完了，她在给我忠告的时候总是很慷慨，与她在钱上的计较判若两人。最后我说罗晓晴你又说这些混帐话，你不怕我来教训你？罗晓晴笑起来，你不会了，你也没喝酒。教训我没有用，关键要把自己的生活过好，你是明白人，应该知道用头脑去生活，而不是那些没用的情感和发昏的念头，比如去扇给你提供逆耳忠言的诤友的耳光。罗晓晴开始收拾我，还我给她的一记耳光。 杜茜住在我这里找工作，她的命运比我好得多。原本我想，她这样的条件很难找到好工作，专业不好，又没有公司的工作经验。但是她的运气很不错，她住下没10天，我们的一个客户公司人事部正招人，我推荐她过去，她就应聘上了，待遇还挺不错。杜茜来跟我告别的时候正逢张子明给我打电话，她尖叫起来：“你跟张子明还这么热乎？！”我说多半是他打电话过来，有时侯大家都无聊就聊两句。杜茜冷笑：“你何至于无聊到要跟一个无聊小人去调情的地步？”我给她咽住了，心口堵得慌，我说杜茜，我也不知道自己总在做错什么，罗晓晴挖苦我，你也跟我说如此刻薄的话。是的，我无聊，我病态，我想知道的是怎样才是健康充实的生活，你？罗晓晴？我还想问或者他的父亲杜维森。杜茜不说了，她知道我有些难过。“我倒希望你跟他做爱的时候忽然给他一刀。”杜茜开起玩笑来，“听说你还跟他好过，难道你跟这种小人上过床？”我拉下脸来：“有什么不可以？又不是搞斗争，就算是，女特务还可以爱上地下党呢。”杜茜撇撇嘴：“你不可能爱上这样的男人，你能跟自己不爱的男人上床，你变了。”我说：“你说对了，刚开始还不习惯，现在就没什么，我是变了。”我看她在收拾自己的化妆品，“你看，你也开始用名牌，你也变了，人都会变。” 张子明打电话过来也不尽是瞎胡扯，有时他也会说一些正题话。说得最多的是江海，现在江海已经拿到了上市指标，正紧锣密鼓地筹划上市。“一上市，就是多少亿的钱圈过来，比做产品、卖产品快多了，我才没杜维森那兴趣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张子明踌躇满志，“有了那么多钱，我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现在赚大钱的事情真不少，股票、房地产不说，生物制药、电脑、软件……”我没多大兴趣听他唠叨这些，他总扯到杜维森，我知道他无非想证明自己比杜维森强，男人让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他们其实比女人更爱攀比，只不过女人的攀比基本上是一目了然的，比如她们攀比自己的老公和孩子，尽管她们常常说得含蓄婉转拐弯抹脚，有的时候甚至气恼怨恨有加，但是女人们关于她们老公和孩子的各种各样的絮絮叨叨无非为了证明一点，那就是她们嫁了好老公，生了个好孩子。相比而言，男人的攀比往往是声色不动的。所以，原本一个比较沉默的男人，在自己的得意的时候絮絮叨叨，总让我像听大嫂大姨她们唠叨自己的老公孩子一样的感到厌倦。但是我倒宁愿跟他耍嘴皮子，我发现自己耍起嘴皮子来其实还挺利索的，常常把他气得不行，但是越是那样他还越喜欢跟我胡扯，他总说我比原先可爱得多。如此看来我发现的确如罗晓晴所云，男人们喜欢轻松直接，没有负担。有时侯张子明也半真半假地表示要过来看我，自从上次碰了壁，他就变得聪明多了，也就是说他不会直截了当地说，以免自己再度碰壁，他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足够的细心与耐心。他或真或假、半进半退、迟疑闪烁的言辞总使我想到乌龟之类的动物，尽管老脸皮厚，还有坚硬的外壳，但是他们就是那样缩头缩脑，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心怀鬼胎又疑虑重重。我想张子明是应该有疑虑的，我曾经跟他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万一事情传出去他必然要吃不了兜着走，无论是仕途还是他的妻家背景都不容许他私生活上有什么不检点。他对女人有企图，完全可以去找别的女人，任何时候都可以甩得干干净净的那种。但是他还花时间跟我泡蘑菇，我一度以为他可能喜欢上了这种交往本身，跟一个女人耍耍贫嘴，在肆无忌惮的同时又体会犹疑畏缩的滋味深长。而在我这里，我也愿意在无聊的时候跟人胡扯一气，我的生活贫乏无聊，有个人说话总比没人说好吧？后来，有一天，张子明醉酒之后打来电话，电话一接通，他就莫名其妙地冲我叫：“沈薇，你倒是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怎么样，我本来就没想怎么样，尤其在跟他之间，没什么想怎么样的话题可论。我问他：“你说怎么样？”“没有人有耐心跟你干耗下去。”他还在叫，“我已对你仁至义尽，你还想要我怎么样？”我开始明白他在说什么了，但是说到“仁至义尽”，我觉得很新鲜，我不知道他对我是如何的仁至义尽，我只好问他：“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你对我怎么个仁至义尽法。”“我给你打电话，陪你胡扯，甚至还想来看你……”他的口气没有刚才那么愤怒了，好象真是一个施人仁义到了尽头的人。“给我打电话，陪我胡扯的人多了。”我感到好笑，我觉得好笑透了，我想我没能掩饰好心底涌出的冷笑，“但是没有一个人觉得这就是他们对我施以的仁义。”“我跟他们不一样！”他又叫了起来，“你知道我多忙，有多少重要的事情等我去做，可是我还是挤出时间给你打电话，听你胡扯，你还要我怎么样？”我说我没要你怎么样，是你先问我我想怎么样。“那么我告诉你你该怎么样。”他顿了一下，“一个男人对你如此用心，你应该动心。”我说我动心了。我也学会了耍弄别人。他似乎愣了一下，“那么，”他停了一下，“你过来，把你的动心证明给我看。”我说怎么证明？他说你知道的，不知道我教你。“你说。”“让我亲你，还有，”他嘻嘻一笑，“你知道的，不知道来了我教你。”我笑起来：“就凭你给我打几个电话、跟我胡扯了几句，你就可以亲我？”我又不再觉得好笑了，我忽然之间火冒三丈，“见你的鬼去吧，你以为你是谁？！”我挂了电话。没有一秒钟，电话响了起来，还是张子明的号码，我猜到他要来骂我。果然，他在那边阴沉着声音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听着，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个这样的女人，有一颗矫情、苍白、脆弱、空虚的心灵，你们从生下来就把男人当作你们的全部，你指望男人在精神上填补你们空虚的心灵，把你们当公主呵护，当女皇膜拜。你们故作清高，但在清高问题上你们是双重标准，以清高要求别人，骨子里却比谁都更有物欲……哦，你们实在是世界上最贪婪的女人，要有最高的精神境界，也不能比别人少钱，你们什么都要比别人好……你们无时无刻不在幻想无所不能的爱情，这种爱情是生活的万能药方，填补你们的贪欲、帮你们战胜恐惧……哦，你们把男人当上帝，如若找不到这样的上帝，你们哀怨、悲伤、绝望、愤怒……你们认为世界都错了，男人更他妈死绝了……”最后他说：“让我明确告诉你，我不会爱你。因为你们这样的女人要死要活要的所谓的爱情根本就是你们的一种臆想——是海市蜃楼、空中楼阁，你们要你男人要爱情符合你们的意愿，毫厘不爽，总之是完美的。可是这个在你们看来完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说穿了她们不过是你们自己的影子而已。与其说你们在爱一个男人，不如说你们爱着的是你们的爱情，与其说你们爱着你们的爱情，不如说你们爱着的是你们自己而已……我不要这样的女人，我要的是爱着我的女人。”张子明的长篇大论在电话里如滔滔洪水向我涌来，令我窒息。我没有想到他如此刻毒。想到我没事跟他闲扯打情骂俏，今天遭此奚落只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所以我想作为一个女人对自己实在放松不得，稍一放松你就必须付出代价。我挂了张子明的电话，我决定永不理他。我坐在窗前凝望窗外的夜色，月上中天。我又想起跟杜维森最后一次在一起的夜晚，还有我渴求的爱情。人人都在说我错了，罗晓晴、这个张子明……哦，我真的错了吗？爱情对我应不应该那么重要？一个男人他应不应该按照我所要的方式来爱我？我要的爱情会不会来临？……我想不出答案。现在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和这个张子明永不可能扯到一起，哪怕我跟他甜言蜜语跟他吃饭上床。还有，哪怕，他能征服所有的女人，但是，他连我的一丝毫发都不能征服。既然我不能为他征服，他就是一个我可以毫不在乎的人，既然我可以对他毫不在乎，他又怎能伤害到我？我权当他说的话都是狗屁好了！这么一想，我又释然了。我不再后悔我跟张子明的交往。在一些寂寞无聊的日子，我跟一个男人胡扯闲聊，这件事打发了我的无聊，总体上有益于我的身心健康，那么我有什么不可以做的呢？现在，我可以这么说了，我需要男人，有时可以需要的只是他们的消遣乃至性。在罗晓晴和一些女人，她们还需要男人的财富和权力。可是女人对男人、男人对女人，最令我渴求的那种需要——爱情，这个东西到底在哪里？哦，我的爱情，她到底会不会来临？ 我以为跟张子明这么一来，他就再不会跟我联系，但是过了几天，他又打了电话来，什么事都没有似的还是跟从前一样胡扯。我想他其实还是有点气度的，毕竟是男人嘛。和张子明的联系保持了有半年之久，后来我们连电话胡扯的乐趣也失去了，就像一块泡泡糖，本来就不是什么美味，加上老那么嚼来嚼去，最终的结果，还是把它吐出去。 九、杜茜从西安来到深圳，对于新城市的适应之快超出了我的想象。她所供职的那间公司，杜茜进去的时候正是飞速发展的时期，虽说做人事工作，杜茜是生手，但是杜茜居然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份工作，要知道，能够令杜茜感兴趣的事情可不多，这个家伙大学四年在床上躺了四年惟一有兴趣做的事情就是写诗，现在一下子扎到工作中去，一副物我两忘的样子真叫我难以置信。比如说我给她打电话，电话虽然被她拎起来了，她却多半还在跟别人说话，总得让我等上十秒八秒，总算跟我开始讲话，话不到两句，要不有人找她，要不那边又在叫：“杜茜，内线！”总之要跟她说个囫囵话可不容易，我看她简直比做老板的罗晓晴还忙。有次我有业务去她公司，看她忙得屁颠颠的样子我忍不住说：“你老板给你几个钱啊，把你忙成猴似的。”杜茜就有点不好意思地笑：“可不要说老板欺榨我们，我愿意的，忙点好，忙点好。”杜茜的生活比我过得有滋有味多了，上班固然忙，下了班，她就跟同事出去吃饭喝酒卡拉OK，在公司还处了一帮姐妹淘，没事就出去逛街看电影。她跟男同事称兄道弟，跟女同事说起家长里短也不亦乐乎，总之她在公司如鱼得水。另外对于时尚，她有异乎寻常的兴趣，从衣饰到饮食到玩乐，什么流行玩什么。她那个样子，让我想起杜维森，他要知道她女儿能够如此热爱深圳的火热生活，当初他哪怕绑也要绑她过来。大约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杜茜过着充实愉快的生活。一年后，杜茜来我这里，往我床上一躺：“你知道吗？周隽青来深圳了。”我问她去不去见他。“不见，”她说，“听说来做画展，有什么好见的？”我说：“看来他的事业有起色了。”杜茜笑：“有起色又怎么样？画画的，除非特别出名，才能赚大钱。”我说：“你也言必称金钱。”杜茜说：“我吃过没钱的苦头，不服它可不行。”我问杜茜：“你真不爱他了？”杜茜说：“不要跟我说爱情，爱情本来是花边之类的东西，用来做点缀的，可是我们偏想拿花边做衣服，要知道，没多少人过着那样奢侈矫情的生活。”杜茜又说：“深圳没有让我失望，她使我远离了过去，我还要在这里报复陷害父亲的人，还要在这里成家生孩子，成就事业，过上幸福生活，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应该说，杜茜对如何报复张子明动足了脑筋，但是要做这件事又谈何容易，她跟我说了一些可行与不可行的方案。比如写张子明的检举揭发信到省里，但是并无确凿的证据。“怎么没有确凿的证据？他把江海多年来打下的国际市场拱手相送给朱天广，芯片研制也中断下来，让朱天广一手垄断芯片价格，江海的产品内外受制于朱天广，钱都给朱天广赚过去了，江海要给朱天广掏空，这不是国有资产外流是什么？他对朱天广如此大方，朱天广能少了他的好处吗？他不受贿才奇怪。他做上市无非是圈钱回来，他那样好大喜功只会搞权术的人拿着天上飞来的钱能做什么好事？”杜茜毕竟在企业干了一阵子，说起企业的一套来竟也头头是道。她说得言之有理，我表示赞同，她也就连夜写了一封检举信，信发出去后，却是石沉大海，一点消息也没有。这是我料想到的结果，张子明有老岳丈撑着，哪那么容易扳倒他。她又半真半假地跟我说，让我出阵来个美人计，然后让他老婆知道一脚蹬了他，他要靠山倒了什么都好办了。我认为这是小说的构思，我在大学的时候写过小说，也写过类似的美人计的故事，但是我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会充当美人计中的那个美人，我表示我的角色转化的难度相当大，而且我也是个胆小的人，在关键时刻还相当笨拙，我可能很难胜任这样的任务，一旦弄巧成拙大家都得不偿失。她对我的推委很有看法，认为我不够哥们也枉负了她父亲对我的一番关爱。“要是我是你，我就会去做。”杜茜说，“又有什么呢，你反正跟她有过一腿。”我没有告诉她，尽管她很快地适应了深圳，但是她依然很“诗人”，生活有比小说更奇巧的地方，但是生活无疑比小说诗歌更谨严。在深圳，想跟一个男人上床很容易，但是，只要这个男人手中的利益有可能受到些微侵犯的话，想跟他上床就相当困难。杜茜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又想出一些歪门邪道，比如找人揍他一顿，把他的车给砸了，乘他不在家的时候从他家门缝塞一些毒蛇进去……我觉得她说这些的时候在开玩笑。“是真的，”杜茜瞪大眼睛说，可是她又垂下了头，“可是我不敢。”大学的时候，我知道杜茜是个特别大气磊落的女孩，现在居然想出这些下三烂的主意，可见她对张子明恨之入骨。怎能不恨他呢，这个叫杜茜家破人亡的小人。杜茜来了一年多，复仇的事根本就一筹莫展。相反，张子明倒活得很滋润，电视、报纸上常能看到他。他是K省的大红人。杜茜来了我这里，时不时说起要报复张子明，但是没有一个能够付诸于实际，也许她也知道这件事没有指望了，但她又没法死心，所以干脆让自己的复仇计划成为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以满足她无从实现的愿望。比如说她要干出比张子明更大的事业，将来鲸吞合并江海集团，“把他撂到一边去，叫他喝西北风。那时侯，他一无所有的，连他老婆孩子也把他扫地出门。”她设计的张子明的结局倒是大快人心，但是要等到她去收购江海，可能也只有在我未来的小说中才有可能。 杜茜适应了新工作，交了一批新朋友，生活进入了正常轨道——也就是一切都不再新鲜，工作因为驾轻就熟的缘故已不那么忙碌了，而那帮酒肉朋友交到一定程度也找不出新花样可玩，杜茜这才想到我这个老朋友，空了就往我这里跑。我的生活一向很单调，下了班在外面随便吃点快餐，回到住处看看书看看电视，有时侯会一个人在街上瞎转转，多年的单身生活已经形成了固定不变的生活模式。我曾经是个那么渴望爱情，惧怕孤独寂寞的女人，过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才发现自己还有相当的承受能力，我是一个可以忍受与自己理想大相径庭的生活状态的女人，我已经能够做到对于一切无可奈何而安之若素了。但是杜茜不一样，她热衷于一切新鲜事物。“不尝试你永远不知道。”这成了她的一个口头禅。在她的带领之下，我们尝试去高尔夫球会，“了不起把卡里的钱全买了单。”杜茜说。结果我们在风景怡人的高尔夫球场煞有介事地转悠了半天，还在场边的大阳伞下晒了一会儿太阳，最后跑到餐厅用餐。果然是不尝试不知道，那里根本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贵。杜茜领着我继续尝试，那时有一种昂贵的化妆品在各间美容院之间秘密流传，用了这种化妆品的女人，老皮肤褪去，半个月内后长出婴儿般白嫩的新皮肤，我不敢相信这种化妆品的安全性能，坚持着没有尝试，杜茜又做了尝试，果然她的皮肤焕然一新。关于这个尝试，我很庆幸当初没有听命于杜茜，因为我最近得知那种能够蜕变皮肤的化妆品，其实里面含有大量有毒的铅物质，如果我当初做了这个尝试，想到自己摄入了大量有毒物质在皮肤内，我会想起来就心惊肉跳，整天不得安宁……杜茜还发起了一个新活动，我们尝试“相亲”的滋味，简言之，就是我和杜茜，两个待字闺中的老姑娘相互做媒，把自己认识又不可能来电的男子介绍给对方，我对这样的尝试颇感兴趣，因为毕竟是跟男人打交道，我们也在这样的活动中找到了无穷乐趣。比如说她把她的一个同事介绍给我，此人长得挺干净秀气的，似乎符合我对男人的要求，接触了几下，还能聊上几句，再往下交往，我又打了退堂鼓，我跟杜茜说：“还是实在找不到感觉。”杜茜就笑起来，说：“好在你没要他，他有严重的神经官能症，老常起来梦游的。”要知道，我也有睡眠障碍，要真好上，能每夜一起闹腾到天亮。我给他介绍了我的老乡，在香港工作，这个男人爱好写字，他老给杜茜写信，第一封信写了五页纸，第二封信写了七页，写第三封信的时候他刚刚休了几天假。“因为得了甲沟炎，就是脚指甲陷到肉里引起的炎症，红肿还化浓了。”他告诉她，然后花了整整两页纸描述他的甲沟炎。可想而知，杜茜的胃口给这个“甲沟炎”倒尽了。杜茜给我介绍的最后一位来自市政府，“有房有车，这样的人过日子稳妥。”我去跟这个“过日子稳妥”的男人见面，他是一个潮州人，普通话里有潮州咸菜的味道，酸酸沤沤的，还有，他的牙很黄，指缝黑黑的。杜茜也算把我糟蹋到家了，我们互相把对方弄得对相亲倒尽了胃口，相亲的尝试才从此打住。 我在95年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男孩子，他小我三岁，在我眼中，他永远是个男孩子。他原本是杜茜的“哥们”，在杜茜和我尝试相亲游戏的时候，成为杜茜的漏网之鱼，因为他小，杜茜根本没考虑到他。他管杜茜杜姐长杜姐短地叫，认识我后，也把我叫姐。男孩长得高高大大的，宽肩膀，一口地道的北京话，头发留得有点长，哦，就是那种北京大男孩的样子。男孩子歌唱得很好，唱英文的《YESTTERDAY ONCE MORE》唱得断气回肠，唱《回到拉萨》真就像你登上了青藏高原，捕捉到了高原上那一缕最明净的阳光。我沉醉在他的歌里，后来沉醉在他的怀里。我们的恋情发展很快，半年之后，我们开始谈婚论嫁，他的父母从北京赶来看我，看了我之后，似乎不是太满意，他们觉得我不太配得上他们的独生儿子，年纪大了点，也没他们的儿子帅气出众。但是由于他们儿子的坚持，他们还是勉强接受了我，惟一的条件是他们的儿子在结婚前必须回北京，我也必须去北京，他们在北京有点办法，可以给我们两个找到工作。“你会去北京吗？”男孩问我。我说不会。男孩问我为什么，他说你不是说过并不喜欢深圳吗？我说我说不清楚，总之我不会去。男孩说你好像不太信得过我。我回避了男孩的问题，我说如果是宁城，倒可以考虑。他说宁城？为什么是宁城？哦，宁城，似乎是一个遥远的地方了，也是一个久远的回忆，现在我呓语一般地说起了她。我没有跟这个男孩去北京，我失去了这个男孩。男孩子离开深圳的时候，很难过，觉得很对不起我。“我在北京等你两年。”男孩说，“你想我，任何时候都可以过来。”我把他抱在我的怀里，像亲吻孩子一样地亲吻他，我说：“你不要等我，也不要为我难过，我永远祝福你，真的。”男孩子第二天回到北京，第二年，他结婚了。现在我不知道他在何方，我们失去了联系。我所生活的这个城市里，人们去了又来，来了又去，人是这个城市的过客，城市是这些人生命中的一个驿站。而这个男孩，他就像我生命中的一缕阳光，也像一阵风一样，灿烂温暖过，但终究散得无影无踪。不过我永远都会祝福他。 罗晓晴带我们参观她的工厂。“没想到你有兴趣做工厂，做工厂很辛苦的。”我说。“可是实业是基础，有了很好的实业，公司的基业才扎实稳妥，抗风险能力也强一点。”罗晓晴说，“再说，你没看我这里多是江海的人吗？人才、技术、工艺都是拿来主义，成本很低，我自己的产品自己卖，赚取了最大化利润，这样的工厂怎能不做？”杜茜跟在我们后面转，后来杜茜就来到我身边，她跟我说：“沈薇，我很不舒服。”我知道她为什么不舒服，我就跟杜茜说，我们要回去了，改日再一起坐。杜茜把我们送到公司门口，就在这时，她接了个电话，脸色陡然就变了。“什么？什么？！”她的语气紧张急迫得很，让我又想起上次她接谢文琪的电话，我估摸着是不是谢公子又出事了。“你已经在他们手上了？”罗晓晴愣住了。我想我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我只是奇怪罗晓晴为什么要跟这么个令人心惊胆颤的人去好。“不能报案？”罗晓晴脸色开始发白，我扶住了她。他们公司进进出出的人不时偷偷地打量她，她也意识到别人在注意她，就边听电话边往车里走，同时示意我们跟过去。罗晓晴坐到车上听完了电话，一下子就瘫坐在车座上。“这下可能真的没救了。”她喃喃自语着说。我试探着说是谢文琪吧？罗晓晴忽地抓紧了我的手，她的脸色已经煞白，“我好害怕，沈薇，我真的好害怕。”她开始浑身发抖。我和杜茜都给吓住了，我拥着她，杜茜也从一边拥住了她，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惊恐的罗晓晴，无所不能的罗晓晴，她怕过谁呀？“你冷静点，好好说，总有解决问题的办法的。”我拍着她的肩膀，试图最大程度地减轻她的惊恐。“没有办法的，这一次。”罗晓晴还在呢喃，“我知道，落到这个人手里，谢文琪是难逃生路的，谁也救不了他。”我说谁？谁的手里？“陈伟求，那个人叫陈伟求。”罗晓晴说，“谢文琪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谢文琪是靠注册公司起家的……”“注册公司起家？”我打断了她，我听不懂。罗晓晴在这个时候显然没时间给我做名词解释。事后我才知道，所谓的注册公司起家就是注册一家公司做某种产品，然后向一些企业大量订货，都不付现款，在必要的时候一走了之，这样就赚了货款钱，然后再到别的地方另起炉灶。当然拖欠的都是一些国营企业，国营企业管理比较混乱，追逃债务也不力，更有一些国营企业，你若买通了关键人物，那些债务他们根本就不追。这是靠胆子吃饭的行当，弄不好上法院掉脑袋的都有。这次这个谢文琪，欠了一间公司400多万，原先跟这间公司的总经理陈伟求达成了协议，四六分的，谁想到两年后这间公司为另一家公司收购，其实就是原先的总经理陈伟求收购了，这样谢文琪跟这间公司的债务变成了跟陈伟求的债务，陈伟求就不认先前的帐了。陈伟求是圈子里公认的心狠手辣的角色，谢文琪怕是在劫难逃了。罗晓晴其时只是概略地讲了讲谢文琪面临的处境，她倒不介意我们知道谢文琪如此蹊跷的发财路数，说白了，原来也是坑蒙拐骗一类的，怪不得他能白手起家。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致富路数，只有慨叹世道变幻，风大浪高，各类好汉都有。“难怪国企没多少经营得好的。”杜茜也在一边慨叹，“我看，还是报案吧。”“报案？”罗晓晴苦笑起来，“报案岂不是自投罗网？他欠的何止是这一家？案子发了墙倒众人推，谁都来找他要钱，他还也是进局子不还也是进。”“那就先把陈伟求的钱还了嘛，两百多万，你们拿得出来吧？”我觉得无非是还钱放人的问题，不要说两百多万，倾家荡产也该救人的。“谢文琪没给我这个钱，我怎么去救他？”罗晓晴垂下眼帘。“你能不能想办法凑凑啊？”杜茜是个急性子，“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有多少是多少，再跟陈伟求商量商量。”“不用了。”罗晓晴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把车发动起来，同时她让我们下去，说不能送我们回去了，她要去找大龙，谢文琪的哥们。可能她觉得她跟我们说了半天，什么好主意都没有，不如不跟我们说罢了。她的车绝尘而去，杜茜直盯盯地看着罗晓晴远去，自言自语地说：“看来，有钱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一周后，罗晓晴住进了医院，因为遭受了巨大的精神打击和刺激。谢文琪死了，死在陈伟求手上，而且死得很惨。陈伟求让谢文琪拨通了罗晓晴的电话，叫罗晓晴半天之内送400万过去，否则谢文琪就不得好死。当然罗晓晴报案的话将来也不得好死。罗晓晴就那样抓着电话熬过了半天，最后，陈伟求令手下人开始割谢文琪身上的肉，每割一块，就减码10万，谢文琪在电话那边嚎叫，罗晓晴举着电话瘫倒在这边。谢文琪只有200万，他的钱多半海花掉了，也有一部分做了工厂，最后谢文琪被凌迟二十多刀而送命，罗晓晴没用200万救他一条命。最后，罗晓晴也在谢文琪渐近虚弱的嚎叫中昏死过去。我们去看罗晓晴，她已经憔悴得不成人样，她躺在那里，如同一个蜡黄的纸人，衰弱、没有一点血色和人气，她的样子令人恐怖。我和杜茜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坐了一会儿安慰了她几句我们就走了。 出了医院，杜茜哼了哼说：“这个人心太恨了，她居然不救谢文琪。那个谢文琪如何死得瞑目。”我说：“她不看好任何男人，更不会把钱花在任何人身上，更何况是那么大的数目，我想这是她不可放弃的原则。”我想起罗晓晴的初恋，又想到那个惨死的谢文琪，还有现在死人一般的罗晓晴，我的心里有一点疼痛，哦，男人啊，女人，相互辜负的男人与女人。 罗晓晴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出院一个月后她来向我和杜茜告别，她要去美国了，她要换一个地方生活，罗晓晴变卖了公司的一部分股份，套现了一笔钱，又让她姐姐去公司接管她的工作。“我去美国读书，应该忘的一切都忘掉了，或许还会回来。”罗晓晴说。我相信她会回来，她不过找一个地方忘却与疗伤，除了深圳，没有什么地方更能吸引罗晓晴，这一片土地，是罗晓晴这种人的人间乐园。罗晓晴走那天，当天晚上电视里的新闻是江海集团在深交所成功上市，衣着光鲜、踌躇满志的张子明在深交所敲响了这一天股市开市的钟声。杜茜和我一起看了这段新闻，杜茜再一次咬牙切齿地说：“张子明，总有一天我要叫你下地狱！” 罗晓晴走了，我的生活似乎变得有点空空落落的，尽管罗晓晴跟我并没有太多时间在一起。对于我来说，罗晓晴代表了我的一段生活，尤其是初到深圳的那一段生活，还有一些人，在她的身上我可以看到他们的影子，比如朱天广、张子明、杜维森等等，我喜欢的或者不喜欢的，现在她走了，使我觉得那些人还有那段生活的确已经成为了过去。又过了一年，杜茜开始谈恋爱，对方是个公务员，广东人，最早作为退伍军人分配到深圳机关的。人长得很不错，广东人也有长得很好的，没有很高的学历，大专文凭。人挺实在，也很把杜茜当回事。杜茜跟他发展很快，恋爱三个月就结婚。刚恋爱结婚那一两年，杜茜感觉很幸福，生了孩子后，杜茜就对老公不满起来，觉得他没什么才能，也没什么情趣。一年前，杜茜跟一个男人发生婚外恋，闹腾得很厉害，差点离婚。只是在最后的时刻，杜茜又不想离了。“像只股票一样，我已经熬过最低点，现在刚刚开始涨，我可不能再把他给抛了。”杜茜跟我说。她的老公快提副局了，她想想还是舍不下这只快涨起来的股票。周隽青在离开她后迅速成名，好像钱也挣了不少。杜茜觉得自己就是那样，放走了匹大黑马，抛了个地板价。 十、我在98年的秋天再一次见到康建瓴，他来深圳出差。他已在两年前离了婚。“她太虚荣，觉得我不会挣钱，”他跟我在酒楼喝酒，说到他的前妻，他对我说，“有一段时间，她总跟我叨唠某某某跟某某企业的老总关系好，时常给这个企业出片子，这个企业就给这个记者一辆车用；还有谁谁谁尽找那些企业老总的麻烦，人家也怕了他，一旦知道自己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就拼命找路子买通他，就这样这个人也买了某某高尚小区的房子；还有谁利用拍片子的条件建立门路，省里上上下下他都混得熟熟的，在省上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康建瓴唏嘘，“你知道她后来到了什么程度，有一次我没去参加一个会，那种会，去的记者有点小红包拿，也就是三两百的，大家心里都有数，今天让你去明天他去的，那次该我去了，我懒得去，她知道了就跟我闹，说我一点不拿钱放在心上，送到手上的钱也不要。我就在那次忍无可忍，跟她大吵一场，我说你要什么你自己去要，我自认为对得起你了，我们住在我老头那里，一栋小楼房，至于车呢，我和她在单位都有车用，私事老头还有车，还要车干什么，我们两的工资在当地都很不错，两家老人也没经济负担，还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们完全可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我真不知道她还要那么多干什么？”“老为这些事情拧来吵去的不得安宁，最后我们就离了。”他说。他的酒喝得多点了，话有点多。“你是有点不拿钱放在心上，”我说，“因为你从没缺过钱花。” “这又有什么不好？”康建瓴说，“有很多人挣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可是他一辈子都在过苦日子，因为挣钱很难很苦，那么早知如此何不放弃这种辛苦的活法呢？”“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你那样衣食无忧的生活可以过的。”我说，“还有欲望的问题，有的人物质欲望比较强。”“你呢？”他问我，“记得你在大学的时候也不是把钱太当回事的，你连吃饭都抢着掏钱，还给我买鸭油烧饼吃。”说起鸭油烧饼，我们都笑起来，他说鸭油烧饼可能是导致我们分手的罪魁祸首，因为他听到一些关于鸭油烧饼的传言，他来质问我。“何以败坏你的名声？”我接上他的话，“但是那时候我觉得你是想抛弃我了，捕风捉影的找茬儿想跟我分手。”“好好的我干嘛要跟你分手？”康建瓴叫起来，“你怎么有那么古怪的念头，当时我还以为是你不喜欢我了。”我就说那你后来可以来找我嘛，问问清楚。“找你？”他又叫，“你不知道你那时候多古怪，平时总阴沉着个脸不说，在一起的时候还动不动就哭，整个一个林黛玉似的，有时候莫名其妙就哭起来，生起气来，弄得我一点头脑摸不着，我总想是你不够喜欢我，要不怎么跟我在一起不开心呢？后来你跟我分手，我想你是真的不喜欢我。”我们又干了一杯酒，我说我告诉你呀，那是我太喜欢你了，整天怕你不喜欢我了，怕你跑了。他就打断我，那么你怎么不跟我说呀，你跟我说了不就行了吗？我说我说不出口，再说，我也不相信说出来的话，我要看，要凭自己的感觉去判断。“该死的女人的感觉！”他轻轻拍了一下桌子，他的手很快落到我的手背上，他看着我的眼睛，“从现在开始，你要相信我的话，我告诉你，我喜欢你；你也要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我，你要跟我说出来。”我看着他，我说：“让我想一想，至少现在还没有。”“从什么时候又不喜欢我了？”他问，“该死的女人的感觉，是不是就是一阵风，一会儿来一会儿去的。”我笑起来：“你要相信我，在感情上，女人要比男人专情，不要把我对你的感情比作一阵风，那段情感对我来讲是特别沉重的，进去和退出都付出了相当的代价。”“但是女人也比男人绝情。”他有点落寞地说，“你看，说不爱就不爱了。”我们在小梅沙海滨一间小酒楼门前喝酒，海风拂过，还能听到椰子树叶被风吹动的哗啦啦的响声，和着海里涨潮的轰隆隆的浪涛声。这是康建瓴选的地方。“在M省的时候，我也喜欢跟朋友一起去一些小酒馆、小酒吧喝喝酒，聊聊天，有时候是热火朝天的茶楼饭肆，有的时候是清雅宁静的小酒吧，总之是一些氛围感觉很好的地方。我不喜欢去大饭店，不是贵的问题，总觉得去那样的地方像人穿西装，浑身不舒服，受束缚。”康建瓴穿着一件烟灰色的纯棉夹克，还是那种短短的前面有一点中分的孩子气的发型，十多年了，他一点没变似的，还是那么的年轻、漂亮。他发觉我在看他，就把脑袋伸了伸说：“在看我吗？是不是没从前好看了？”我摇了摇头说：“不是，还那么好看。”他就得意地笑起来：“那就好办，你还会喜欢上我的，我相信。”我没有应答他，只是把上身靠在椅背上，任由初秋的海风把我垂在椅背上的头发吹起来，我的耳朵里灌满了椰子树叶的沙沙声和轰隆隆的海涛声。我的酒喝得有点多了，我感觉我的头有点晕晕的。我眯着眼睛看他，看着这个漂亮的男人。小酒楼的小伙计坐在门前打瞌睡，我们是最后的客人，他们酒楼水箱里的红蟹有一个溜了出来，爬到了小街门前的青石板上。我想，这也是我要的生活。这风，这海，这树，这酒楼，还有桌上的啤酒，眼前的人。后来我们带了两瓶啤酒走，我们的步履有些蹒跚，他问我去哪里，我说不知道，他说那我们喝酒散步吧。他拉着我来到海边，月亮升上来了，他在月光下吻我，“好不好？是不是跟原来一样？”他问我。我说不一样，现在我一点不害怕，原来你吻我的时候，我好紧张好害怕，但是今天我不了。他问为什么，因为你不爱我吗？我说不是的，我长大了，我不是十多年前那个小女孩了。他温柔细腻地亲着我，他问我：“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我说：“不知道，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说好还是不好。”“你不是那个小女孩了。”他又喝了一口酒，他让我也喝了一些，“那么你现在可以相信我了，我喜欢你，一定相信我这句话。”我流下了眼泪。他亲干我的眼泪，他说：“我有点冷，让我捂捂手好吗？”我把他的手放到我的腰间，我说：“你自己找，找你觉得最温暖的地方。”他在我的怀里颤栗，他说我找到了，让我再一次告诉你：“我爱你”。 我们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照在我们的大床上。我们没有拉上窗帘，窗外是空阔的大海和蓝天。大概已经退潮了，海浪只是低吟的声音，显得那么辽远而温柔。我已经记不起我们怎么进来的，我看着身边的他，那么光洁白皙的皮肤，那么干净，那么纯净。他睡得像个孩子，整个身子趴在床上，还把小腿好笑地翻翘起来，被子则身上身下地裹成一团，脸在枕头下面，一头黑黑的头发乱糟糟地在枕头外面。他睡得很香甜，均匀地呼吸着，像在阳光下酣睡的猫。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胛上，我嗅到了一股婴儿般的体香，那种裹杂着淡淡腥气的浓浓的奶香味。我不知道他身上怎么有这样的气息，我顺着他的身体往下嗅，那种气息越发浓重，我知道因为什么了。他跟别的男人的味道一点都不一样，我知道我好喜欢这种味道，我把这种味道嗅了再嗅，直到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你在干什么？”他问我，“我怎么觉得有个猫在我身边似的，被它嗅来嗅去，我觉得自己成了一条鱼。”他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你怎么不是一条鱼？”我把头伸到他的鼻子底下，“我嗅到你身上有股鱼一样的腥气。”“你说我是鱼，”他一把抱住我，“你早把我当鱼就好了，我一定心甘情愿地上你的钩。可是我们偏偏等到了今天。”“我告诉你，”我说，“分手后有一次，我想在92年把自己给你，但是那一年，我也错过了。偏在那一年，我把自己给了另外一个男人。”“你们相爱吗？”他侧过头来问我。“谈不上，”我想了一会儿说，“我们都蘑蘑菇菇的，好像都在等什么，等对方主动点？还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哦，”我又想到另外一个男孩子，他想带我去北京，我没有去，我说，“我说不清楚。但是今天我知道，有那么多年，我一直在等这么一天，以及这么一个人。”“你也是我一直想要的女人。”他说得很直接，然后，他一把把我翻到身子下面，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进入了我的身体，“从来没有这么好的女人，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他重重地叹息，然后就像海潮一样翻滚涌动起来，最后，他从我身上坐起来，他灵活强劲的身体在我面前旗帜般翻动，哦，他跪在那里，我想起了，我又忘记了，92年，有一个男人也这样呈现在我面前，他令我相当反感甚至讨厌，可是，现在，我喜欢眼前这个男人，他跪在我的面前，他像眼前女人的臣民一样跪在她面前，然而他征服了她，他们互相征服了对方。他像一面旗帜一样，带着她的身体和灵魂高高地飞扬…… 康建瓴改签了第二天的机票，又住了两天。那两天，我们一直窝在酒店里，更准确说来，是窝在房间的大床上，聊天说笑，还有做爱。他的精力超出了我的想象。他爱着我，让我觉得那种爱里有着比狂热更浓重的感伤与无助，还有比欢乐更深重的绝望与迷乱。有一次，他从我身上重重地倒在床上，随后就没了声息，我俯过头去看他，他的眼圈红红的。我像他那天晚上吻我的眼泪一样吻着他的眼睛，我问他怎么了，他就把手环绕到我的脖子上，轻轻扶摸着我的发梢，他说：“你相信我，我爱你，真的。”我跟他说我相信你了，我相信你是爱我的。他就问那么你呢？我说你知道的。他说可是那天晚上你还在说你没有爱上我。我笑起来，轻轻亲了亲他的脸颊，像亲一个孩子一样，我说现在我很爱你。他说你再说一次，我要听你说。我就说我爱你，真的，我很爱你。“爱情似乎并不那么复杂。”我对他说，“好像偶然的东西太多。她有那么多的通道，精神的、情感的、身体的……如果哪一条通道不畅，最好的爱情就不会发生。”“你能不能停止思考？”康建瓴把我的头拢到他怀里，“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更何况是女人。”我说我在想为什么那么多年前我失去了你，现在找了一圈才发现我要的还是你。康建瓴说你肯定你要的是我吗？我说怎么不是呢？我一直想要的爱情就是这样，不害怕，不紧张，也不害羞与抑郁，快乐、安全，像天堂一样。 我从情窦初开开始，就憧憬世界上最美好的爱情——温暖的怀抱、迷狂的激情、不离不弃交相缠绵，她张扬相爱双方的人性优点与弱点，她使我们充分淋漓地活成一个人……这一次，康建瓴的骤然而至使我相信了爱情就跟这个人一起从天而降。我在康建瓴那里体会到了我理想之中的爱情，她使我在短时间之内相信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渴求已久的爱情已经来临，当爱情真正来临的时候，你才发现，她根本不需要任何求证，她令你哑口无言，那么好那么好，她让你相信，心服口服，放弃了一切求证。毫无疑问，康建瓴的爱情使我知道自己之于自身以及对方乃至世界的重要性。爱情使我珍惜我的身体，多少次在性爱之中，我的身体与他交缠绵联，那样的时候，我知道有身体多好；爱情使我尊崇我的想象与情感的欲望——它们能够走得那样遥远同时也给我带来世界尽头的辉煌……我和康建瓴之于双方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我们互相视对方如同情致岸然的丰沛世界，尽管我们早就发现其实我们是那么的相似，相似得如同一胞所生的孩子。但是我们总在渴望了解探究再了解再探究，在对方面前，我们显得那么的贪婪总是抱有不可止息的探求欲望。这就是我们能够整天整夜地在一起聊天亲昵的原因。记忆、才能与融合的体验都在我们相聚的日子里抵达顶峰，譬如记忆往往为我战胜时间，使我能够把在时间长河中遗忘的一切重新捡回，这样的经验他也常常碰到，我们常常异常差异地说：“咦，我怎么想起了这些？”过往的生活在我们的记忆与表述中点点滴滴地呈现给对方，童年飘摇的梦想、青春的眼泪欢笑和苦涩、成年后的劳顿与无奈……文字所能概括的一切都在当时絮絮叨叨的描述中变得真切而又丰满。他跟我讲了他中学的一场暗恋，因为女孩子脸上生了青春痘而怀着隐痛不堪地收场，他跟我讲他的第一次遗精、第一次性经验……讲到他一年前绝症的父亲在他怀中去世的时候，他居然哽咽起来无从继续……其时他坐在床上，上身靠在墙边，我没有想到他忽然情绪激动，我去抱他，他就在我怀里痛哭起来！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只知道我爱这个男人，他也跟我爱他一样地爱我。我爱这个能够在我怀里痛哭出声的男人。是的，我相信爱情是给予，给予对方情感、身体与过去未来……爱情在没有得到明证之前，它往往颤颤惊惊充满狐疑，患得患失辎珠必较；一旦真爱降临，相爱的双方便是那样义无返顾地倾其所有。那些日子，我们如饥似渴地剖现自身、探求对方，与其说处于对于对方的好奇与渴求，不如说我们是那么的贪婪。我们要把未能共同度过的过去都要补上，我们向对方陈述过去无异于想把对方纳入自己的过去，我们不仅要把现在、未来给对方，连过去我们也不想放过！ 离开小梅沙前的那天晚上，康建瓴把我抱到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看着窗外，又看看我，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们应该考虑到一起生活，我们应该在一起生活，天天在一起。我没有说话，我觉得这是一个难题。虽然那时侯的我是很想跟他一起生活，天天在一起。 ※※※※※※ ~で☆天涯有雪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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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我先接电话，告诉他开开门,就马上回来. 我家小妮子又考我了，请大家帮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