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月亮

    男人带着满足睡了，呼吸沉稳，浓黑的头发因为带着汗渍而伏贴在前额上，宽厚的肩膀像一座起伏的山。

这一切都曾经那么让她沉醉的，她喜欢那孩子气十足的脸，喜欢那有力的拥抱，喜欢那吹到耳边的痒痒的呼吸，喜欢那令人面红耳赤的悄悄话。

轻轻伸出手去，拂过男人红润的脸。蓦地停住，那股淡淡的菊花香，又传了过来。她打了个冷战，手一下子缩了回来。是的，就是那股香味，那个女人特有的香味！

她的脸涨得通红，咬住了嘴唇，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一丝血腥流到了嘴角。抓过衣服，她起身出了门。

月亮被一层浓云遮住了，院子里静悄悄的，黑漆漆的，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寒颤。从没有在半夜离开那个热烘烘的身子，她怕冷，也怕黑。可是，今夜她却异常镇定。她记着呢，柴刀就在柴房，一直就在那里的，磨得很亮。男人说过，没有好用的工具打柴太费劲了，男人还说过，磨刀不误砍柴功。他总能说出那些道理，让她佩服得五体投地。男人还说，他要好好地对待她，照顾她一辈子。

娘说：“不要太相信男人，他们说话都是一时冲动，随时都会变的。”说这话的时候，娘的手颤巍巍的拂过自己脸上那深深的疤痕。

娘说：“看好自己的男人，别等到以后再后悔。”说这话的时候，娘的眼睛流露出无限的凄凉。

她没有听娘的，她相信自己的男人。

半坡村人口很少，只有那么几十家，他们这个家无疑是最令人羡慕的。男人很能干，打柴，种地，都是村子里最出色的。偶尔，也到深山里去打猎，每次都能给她带上一两样东西回来，让村里的女人羡慕不已。男人对她也确实很好，从没有像村里那些男人一样经常喝醉酒打老婆。男人心疼她，不愿意她过于劳累，总是帮着她劈柴，做饭。男人不怕村里的男人笑话他怕老婆，而她也为村里女人对自己羡慕的眼光而不由自主地骄傲起来。

男人说：“不哭，看到你的眼泪我心疼。”男人总是替她擦去眼泪，轻轻的，那手，很粗糙，带着厚厚的茧子，却异常的温暖。

男人说：“这辈子，我都会对你好，就对你一个人好。”男人不愿意她想起爹，想起娘的无奈和悔意，每次都这么安慰她，把她搂在怀里。

直到，直到那个女人的到来。

那个女人以前是干什么的，没人知道。只知道，半坡村开始有了第一个小店，里面会摆上花花绿绿的东西。只知道，半坡村的男人开始借机往那个小店跑，用几角钱买东西来换取那个女人的一笑。只知道，半坡村的女人开始有更多的眼泪，夜里会听到女人被打时的惨叫。

那个女人美么？不知道。紧身的花布衫裹住圆滚滚的身子，胸部高耸着，两只奶子鼓胀胀的，看的女人都不好意思，而男人们，看的时候像一群饥饿了许久的狼。那个女人爱笑，尤其爱对这男人们笑，笑的时候身子打着颤，那鼓胀胀的奶子也跟着颤动，于是，男人们更多地聚集到她那里去。

娘说：“小心别的女人。”娘有时候会斜着眼睛看那个女人的店，然后紧盯着她的眼睛警告她。“不会的，他不会。”“那如果他……”“那我就杀了他。”她轻轻地说，扭头走出娘的家。

男人没有去过那个小店，每次，家里需要什么东西都是她去买的。她承认，有了那个小店，确实方便了许多。去了那个女人那里，她才知道，那女人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是淡淡的菊花香味。那个女人告诉她，那是一种香皂的味道。确实，很好闻。但是，那种香皂要一块多钱，她没有买。一块多钱呢，男人要多打好多柴才能挣一块钱。她心疼男人，除了生活必需品，她什么也不要。

她把柴刀拿起来了，在眼前晃了晃，那把刀磨得锃亮，男人说过砍柴方便，劈柴也方便的。她迈步向屋子走。

本来她不信娘的话的，可是她亲眼看见了，像娘猜得那样。那个女人和男人凑得很近，男人肯定能闻到那股菊花香吧。男人一脸的局促的笑，脸色微红。那女人呢，也在笑，绷紧的衣服，圆滚滚的身子，鼓胀胀的奶子一颤一颤的。看到她，那女人还特意往这边看了看，悄悄和男人说了句什么，看着她笑得更厉害了。男人呢，看见了她，不好意思地对那女人点点头，就往这边走。但是，男人第一次对她有话隐瞒，他没说他去那女人那里干什么。

她没问，不等于不在乎啊。她宁愿告诉自己，男人不会背判她，可是亲眼所见的事情说明什么呢？

男人还在睡，丝毫不觉得危险就在眼前。他的脸上有一丝微笑，眼睛微微的闭着，呼吸均匀。她举起了柴刀，那刀闪着一丝冰冷的光。男人翻了个身，手很自然的伸过去，搂住她放在旁边的枕头。睡梦中男人没有察觉，把那枕头贴在了身边。

她颤抖了一下，刀缓缓的放了下来。可是，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菊花香传来，她咬紧了嘴唇，又举了起来。爹的离开……男人这几天回来得很晚……男人故意不告诉她他的去向……娘脸上的疤痕……男人今天带来的菊花香味……娘的痛苦和无奈……男人今天回来的时候兴奋的样子……男人看着她欲言又止……娘的忠告……男人最后的温存……

屋子中，充满血腥味道。遮掩不住的，是那股菊花的香味，因为这血腥气而显得越发的浓郁。

她抓起男人的衣服，狠狠地要甩掉那股味道，那个女人身上的味道。一个纸包掉了下来，菊花的香味更浓了，她拿起纸包，一块香皂，菊花味道的香皂，和那女人店里的一模一样。她颤抖着展开包装纸，看上面的字。自己的名字她是认识的，还有就是“生日”两个字，后面的不认得，也能猜出来了。明天，是她的生日。每年，丈夫都要给她过生日的。

她哭了，这次，没有人能再为她擦掉眼泪。

窗外，月亮冲破了云的束缚，出来了，却是红色的，如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