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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爷爷有两样宝贝,老猎枪和大傻狗。
老猎枪在炕上的墙上挂着,不知多少年了,挂枪的钉子锈斑累累。 炕头是爷爷的,没人敢坐。老猎枪是爷爷的,没人敢动。 不过,大傻狗我敢踢它,偷偷地踢。 我恨大傻狗。 那天,我们正吃饭。吃饭时,爷爷不上桌没人敢动筷。爷爷上了桌便叫声“傻子”。傻子是大傻狗,浑身上下黑乎乎的。眼圈是黄的,尾巴尖上也是黄的,这点黄色给它带来满身的傻气。 傻子比我强。爷爷不管吃什么都先给傻子,就是过年吃饺子也先捞一碗倒进狗食盆里。每当吃饭时,傻子理所当然坐在地中央,看着我们吃。你伸手拿饼子,它的眼睛落到筐里。你咬口饺子,它的眼睛落到你嘴里。它的嘴张着,涎水几乎流出来。人狗同食多恶心,我终于忍不住踢它一脚,它叫着跑出去。 爷爷打我,用筷子打在我的头上。因为这些,我恨大傻狗。 听奶奶说,爷爷从年轻时就玩枪。老猎枪是太爷爷传给爷爷的。爷爷用它打过鬼子、胡子。打死的野兔野鸡能堆成小山。 老猎枪是爷爷的骄傲。 我小的时候放学猛往家里跑,推开门准能闻到香喷喷的肉味。那些年我们家虽穷,但比别人家总能多些荤腥。 后来等我长到二十多岁时,就不常见爷爷出去了。到了冬天,偶尔墙上的老猎枪不见了,大傻狗遗留下的崽子小傻狗也没了,便知道爷爷出去了。 于是我便等,每每都令我失望。 “他妈的,野东西太少,一个都看不到。”爷爷回来总这么说,但每次我都看见早晨装得满满的子弹袋子,到了晚上却空着。 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谁都不敢说。 那天,三爷来了:“二哥,别再出去跑了。这么大岁数多叫嫂子孩子们操心。” 爷爷火了。多日的火山终于爆发:“老三,你的话就不中听。我老了吗?我的这两条腿还能追上兔子。你愿意唠就唠两句,不愿意唠就走!” 三爷走了,被气走了。以后再没来,直到爷爷出殡那天。 那年冬天,天嘎嘎冷。忽一日降下雪来,打立冬爷爷就盼着这场雪。 于是老猎枪和小傻狗又跟着爷爷出去。奶奶拦他,爷爷推她一把,奶奶坐在锅台上。 晌午,爷爷没回来。傍黑也未见爷爷的影儿。我们要去找,奶奶不让:“有什么事小傻狗会回来的。” 果然,工夫不大,小傻狗气喘着跑回来,冲着我们叫着又跑出去。我们跟着它出了村子好远好远。 大甸子的雪地上,爷爷倒在那儿,老猎枪被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只灰兔血淋淋的被爷爷死死地抓在手里。爷爷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半边身子也不能动。 爷爷去了。下葬的那天晚上,小傻狗叫了一夜,那声音好吓人。第二天它便失踪了,直到给爷爷圆坟那天,我们见它已冻死在爷爷的坟上。坟包被刨出一个深坑,周围的雪地上一片鲜红。 奶奶家的墙上,老猎枪仍挂在那儿。炕头却空着,没人坐。那是爷爷的位置。 有时,我忽然觉得爷爷仍坐在那儿,稳稳的。 |
为了如水的人生浅吟低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