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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com调侃文本]诅咒
[楼主] 作者:一孤夫  发表时间:2005/10/31 21:29
点击:254次

 文·林归鸟
  注:此文大地网独家连载,若转载请与张青帝·林归鸟联系。 林归鸟授权一孤夫于西陆转载.





  [第一章·一头闷骚的猪(1)]

  乡下。
  农舍。
  猪圈。
  一头大肥猪正在发牢骚:

  我是猪,我把主人拱倒了,丫骂我懒馋脏贱,还踹我几脚。我又气又烦,我抗议人对猪的偏见!我要说猪不懒。我胖了走不动了不是我的责任,人贪吃我的肉,拼命让我增膘。再说人搭圈养猪,猪圈盖得那么小,我上那儿活动去?猪圈没娱乐,没场地,没设置,我不睡觉我干什么?硬要说我懒,我的懒也是人硬把我圈养出来的。我要说猪不脏,猪拉屎撒尿常尽量远离吃睡的地方,至于在泥里打滚,是我没人有福气,在大夏天,人能开空调乘凉,摇扇吃冷饮好不快活,我去泥坑打个滚解解暑气又何妨?我也不馋。我挑食么?没有啊。人倒进槽里大多是玉米粉与酒糟之类的东西,我吃得很香。人呢?馋。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洞里钻的,全吃,更拼死吃河豚,也不管那玩意有毒;更别说吃果子狸吃成非典了。我也不贱。谁说我贱,他就贱得可以。我自认猪格高尚。请问,我骗人了没有?我厚着脸皮黑着心肝钻营了没有?没有。嘿嘿,相反,我就得了痘病,瘟症,人们也杀了猪卖肉挣黑心钱。说到贱,到底是人贱还是猪贱?我也不傻。你看我说出上面那些话来,傻么?人若硬说我傻,我坚决反对,我就是傻,也是人不给我受教育的机会。人可以驯练我,让我变聪明啊,有的猪会在马戏团里耍把戏,就是被教出来的啊。如果没人教我,我耍什么啊。

  人骂我,嫌我的话太多了,我该全面地自己辩护一下了。首先,我要说猪是英勇高尚的猪。先说我的祖宗野猪吧。野猪很威风,看到它们的獠牙没有?这威风不是装出来的,看看电视,在DISCOVERY频道里,野猪连狮子都敢斗。野猪也很勤快,冬天为了找食儿,常在冰天雪地里跑很长路。再看看野猪身上油亮的鬃毛,多干净,至少,比每天洗澡也洗不掉梅毒的人类干净吧?不错,野猪会糟踏庄稼,偶尔会做对人有害的事,但人类的祖宗就没做过坏事吗?说说中国人吧,他们几千年的文明,是打打杀杀的文明,每次改朝换代,死了多少人啊?别怪我拿日本人说事儿,南京大屠杀,日本人连三岁幼女也奸杀,做的够兽性对吧?说他们兽性还是恭维他们呢!我们动物,内在极少数的情况下吃同类,但奸幼的事情,倒没发生过对不?人和猪,谁更残暴?我看到人类的“文明史”下面充满了血腥暴力。既然人很不光彩,那么人说我脏懒馋笨的时候,最好撒泡尿自己照照。嘿嘿,猪狗撒完尿还可能把鼻子凑过去闻闻照照呢,你们人类照过几次?你们自翻家史,就当撒尿自照好了,你们有啥理由瞧不起猪?

  我光明正大。只要我没被阉,我发情了,我会直接找母猪去。找到了,我不管母猪什么来头,也不去追究母猪性方面的“前科劣迹”,只要母猪不讨厌我,我就爬上母猪背,在众目睽睽下完成活塞运动。干完了那事,我就跟母猪二清了,上别的地方溜哒去了。而人呢?男人明明发情发得只剩下赤裸裸的欲望,却说自己对女人深爱无悔,非她不娶,可插完了人家很快变成翻脸猴了,另寻新欢去了。还有的有处女情结的男人呢?常嫌女人处女膜没了,挑女人从前不忠的理儿啊——这时候人太不如猪了。我发火了,我会怒吼,我会又拱又咬,但事后我不会记恨,也不会打击报复。总之,猪们绝不会生气之后,心里窝了团毒火,背后造谣折台,互相打棒子,扣帽子,下绊子,抓辫子。所以,猪多诚实大度!人呢为了一点小事儿就吵闹个没完,还抄刀子杀人。人呐,你们看看猪的表情吧,猪整天都在笑眯眯的,马克吐温都说俺快活得像“按月拿到薪水似的”。这是因为猪很容易满足,衣食住行猪全不挑,也不为发财啊,升官啊,爱情啊什么地上火,我吃得下睡得着,我心宽体胖。相比之下,人太小心眼了,欲望也太强烈了。人没法跟猪比,人得向猪学习。

  说一千,道一万,我认为人的本性太恶。人最后会极为残忍地宰掉我,分尸,将我的肉煮、炒、炸、熏,作成菜吃掉。猪崽子更惨,被他们烤了吃了。妈的,猪如果进化得比人“更高级”,就把婴儿也烤了吃了,你们人类心痛不?人不跳起来才怪。唉,别提了,用不着等猪进化后吃烤婴儿,现在就有人吃婴儿了。听说南方有钱人把女婴炖汤喝了,真丧尽天良。我认为,只要是生命,人就能伤害。并且他们认为有害的东西,怎么去伤害去破坏都可以,不管是人还是兽,还是自然环境……有时候一伤害起来,常没有个节制。就说生态环境吧?自然界的食物链被他们破坏得差不多了,不少物种因为人为破坏灭亡了。与人相比,猪强多了——猪是环保主义者,从不滥砍滥伐违反森林法,也不破坏湿地生态环境,违反雷米萨公约。人贪得无厌,掠夺自然资源,而猪的思想精核心是“知足常乐”,如果他们早就渗透了猪精神的奥义,那么还有创世纪的洪水么?。人的文化也有问题。比中,“狼心狗肺”是个极度贬义的词儿,但猪要问,狼怎么了?狗又怎么了?狼不是在野地里四处抓兔子么?除此之外干了什么坏事了?狗不是正给你们看家么?不是给人巨大的安慰了么?狼没怎么侵犯人,狗又帮人,你们怎么还卑视狗、贬低狼?如果自然界里有法律,狼和狗准得向上苍告状,告你们诽谤。“猪狗不如”也是骂人话,我听了苦笑。你们人啊,能不能别歧视我们动物?给我们一点尊严?

  人不会猪一点尊严的。猪的思想很深奥,猪是哲学的化身。在人的眼中,我是萎琐下贱的,思维退化的。我不服气,我必须为自己讨个公道。我相信,我如果瞬间变成一个男人,凭我的智慧,我准会比那些鄙视猪,漠视猪的人活得滋润。人太自我感觉良好了,人没看到猪在默默地观察人,已经将人的弱点看得一览无余。我相信,猪的精神是博大善良的精神,如果扩大起来,正好冲淡人类的暴戾奸诈之气。可惜人太注重形而下了。看重我的肉体而非我的精神,真可悲。可惜,猪说猪好没用。人的手腕比猪硬得太多太多了,人说什么好,那玩意才叫好。猪承认什么好,谁听了都当放屁。

  人不会在乎猪的。他们太狭隘了,光想着吃我的肉,却不学习我的优点。我的大度、真实、朴实,老实,诚实一直没变。我样子是丑了点,居住条件差点,吃饲料多了些,睡得多了些,但人自诩万物之灵,应该辩证唯物地看猪呗,就把猪的优点突出出来,好好地调研,学习才好啊!唉,现实真TMD,人爱吃猪肉,丫的却没看到、学到猪的智慧。人光操刀宰猪、嘲笑猪、卑视猪、骂猪。这不是活生生是糟踏人类杰出的典范与傍样么?孔子说啥三人行,必有我师。其实不少人奸着虚着呢,奸佞之徒倒有的是。人与猪行,以猪为师才对。若他们学来猪的平和,会少些战争。学猪的真实,会少些诈骗。学猪的坦然,会少些忧患。学猪的乐天,会开阔胸怀。猪就是好!远的不说,就说网上吧,猪头最讨美女喜欢。猪头者,乃是脾性与猪相近,要求不高,为人实在痴心坦诚者也!猪哥可能是有裂缝的一枚混蛋,但美眉一看猪头这个混蛋,就是不想当淑女啦,变成苍蝇啦,飞过来啦,与猪哥叽叽歪歪得没完没了。看!猪多有魅力,是吧?

  有魅力又如何?是猪,就逃不了被宰被人吃的命运,猪被人圈养就是死路一条。唉……小猪一出娘胎,就被圈养,久而久之,猪对猪圈与饲料产生依赖性,依赖到最后被宰掉。对了,主人的儿子过些天就要洞房花烛啦,到时候主人要杀我请客,我死定了。靠,我那主人整个儿SB。他儿子发情了,要配种了,就拉过来一个母的配就行呗,穷折腾什么劲?我们猪结婚最提倡简办了,公猪母猪在墙角互嗅了屁股根儿,再XXX,完了就走,多干脆啊。可人不行。主人虚荣心强着呢,要大办儿子婚事挣面子,收礼钱。我听他在猪圈边跟老婆说过:“翠花啊,别人家结婚,咱们随了不少份子。这回咱家要办喜事,得多请些人多收些礼。不然亏。”唉呀,我听到那话之后,当时就跟他说:“要觉得亏,你当时送什么礼呀?现在你要收礼,跟厚脸皮要回来有什么二样?我们猪给人贡献无数身体,可生前死后,除了饿了要点饲料吃,管人讨什么了?”可惜,我的话被主听到,全是呶呶声,他听不懂不说,还嫌我不停哼叽,揍了我两帚把。

  我讨厌主人。主人长相难看得很,他是小个子,罗圈腿,老脸他妈的跟揉皱的牛皮纸差不多,红红红的酒糟鼻子,黑森森的鼻毛伸出鼻孔,比我的鼻子还难看,恶心得要命。眼睛跟死鱼一样,牙齿残缺不全,说话还带着哭腔;丫的整天穿着脏乎乎土布衣服,除了种地,就是叼着旱烟在村里与那些老不死的东拉西扯,这会儿说东家的小媳妇奶子大,那会儿说李家寡妇跟村里的闲汉乱搞,没多少好话。丫的很能的瑟,可丫的瑟了大半辈子,也没捣腾出什么名堂来。他折腾不出什么名堂来,是因为他太自私。我记得,他在猪圈边铲猪屎时对他儿子说什么:“操,乡里干部干什么吃的?他们嫌道儿不畅快,咱村泥道一下大雨就落不得脚,踩那都拨不出来。他们前阵子买了些水泥,砖,要动员村壮丁挖土修路。他们让俺们白干不给钱,咋行?嗯?儿子呀,走道时你小心点,要遇到什么人,他问你乐不乐意义务劳动挖路去,你就说‘我一点也不懂’。儿子啊,我们是农民,得以种田为本,老老实实种好地才是正道。”咳!他是人,是万物之灵,咋想不到村子是他的大家庭,他给家铺几块砖儿,铲几锹土儿,亏了他什么?说起来让人无奈,在商品经济社会的乡下,像我主人这样个顾个的人很多,自私像链子般把他们脚牵住了,走不远。

  我主人够可恨的,但也可怜。他一到地里干活,我就想起“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心酸酸地。他务了一辈子农,老来落下一身病。一看他吸旱烟被呛得咳出血痰,还不停抽,我就有点难过。听说城里大街小巷“奥迪A6”、“捷达”、“宾士”乱窜。而乡下,牛车与拖拉机多,农民种庄稼大多靠体力,有人快把腰累折了。算一算,一台“奥迪A6”几十万,而一台联合收割机才那么点钱,政府舍得花钱天文数字的钱买高档桥车,却舍不得花钱买些收割机之类的援农,减轻农民负担。许多农民从春天忙到秋天甚至冬天,累个贼死,也没有人心疼。这还不说,农民买化肥种子常买到假货,被坑得好惨。我主人去年春天就对着大田捶胸顿足,抱着哭嚎过。他买的种子,一半发不了芽,更惨的是伪劣除草剂把好苗也杀光了。还有,我主人每次进城回来都不太开心,说城里人瞧不起农村人,对农村人特别厌烦、不客气……。还有乡干部当官不干事,像大老爷一样在农民威来威去,他们威风得可以,而农民们不太买他们的账。农民越不买账,乡干部越说话带煞气,结果恶性循环,群干关系紧张。但紧张到最后,受苦的还是农民。我主人常与老乡们说人常说乡干部不是人养的,不把农民当人看,边咳边说,不少老乡听了直点头。农民很不容易,实际没多少人关心他们,他们只好关心自己,“小农经济意识”也许是他们自我关心的一个反面表现吧。

  人在说猪笨、懒、馋、只有被宰的命运的时候,却没想到猪还可怜人呢!

  对了,主人过些天如果不宰我,很可能把我阉掉。前些日子我爬母猪时,主人把我轰走了,他嫌我种不好。真晦气,人连侏儒都有婚配权利,猪没有。享受配种权的,是人选出来的“良种”猪。我见过一头专用来配种的大黑猪,据说是约克夏品种的,长得约六七百斤的样子吧,很大。丫的爬小母猪时,快把小母猪压趴下了。那黑猪配种时的舒舒服服地哼叽的德性,让一些“劣种”公猪羡慕得要死。靠,人不是反对种族歧视么,据说在美国,有个叫马丁·路德·金的黑人,带头反对种族歧视,经过坚苦斗争,终于为黑人们争取了些权利。还有个叫考门夫人的,写了部《汤姆叔叔的小屋》的小说,为黑奴呼天抢地地叫屈。可人对猪,认为一头猪种好,就让它“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认为种不好,就喀喳一声,把一头活蹦乱跳的猪骟成了“东方不败”。这不是明摆着的种族歧视还是什么?为猪说好话的人太少了,我记得,有篇文章叫《夸猪》,把猪夸得简直德配天地。有个叫丁聪的艺人还说“猪比人好,猪不打小报告,猪有猪情味”说的对。王小波那头“独行特立的猪”也很酷。猪值得夸,又有猪情味,还有个性,就是有种!歧视猪真不应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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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楼]  作者:乱弹  发表时间: 2005/11/01 10:45 

俺难得把这么长又噜里八嗦的帖看完

值得一看~~

你真是头“猪”哈

嘿嘿



※※※※※※
[楼主]  [3楼]  作者:一孤夫  发表时间: 2005/11/01 11:55 

[第一章·一头闷骚的猪(2)]


  冷静地想一下,我认为猪才是真正的平等主义者嘛。这全因为猪谦虚又聪明呗。比如,我不会瞧不起屎克螂。我见过一只屎克螂掉进小坑里,拼老命想将粪球推出去,但粪球刚到坑沿就滚回坑底了。失败好多次了,而屎克螂仍不放弃。我真佩服屎克螂的毅力啊。我也认为屎克螂就是西西弗斯,它绝对是生命因为欲望而陷入痛苦轮回的直观形象。又比如,人给予牛马很多荣誉,真TMD太多了!人一劲儿夸牛马乏低猪吧,猪也不嫉妒牛马,在心理上将牛马打入另册,没那号事儿。我觉得,人类用卑鄙野蛮的皮鞭和驱策铸就了牛马的高尚,这种高尚真可悲啊,我同情牛马。平时我用宽厚清晰的目光打量天地,用善良博大的胸襟容纳万物,“宇宙为吾心,吾心为宇宙”,好不快活。别以猪除了吃睡什么也不懂,猪知识面广着呢——猪心有容则大,人懂的,猪大多懂,人不懂的,猪很明白。我懂得常识,也懂得哲学。我知道我的思想庄子的《齐物论》不谋而合,猪是“道家”式的。我习惯静静观察,从无数生命中找到了共性与个性,因此看一切都很平和。我承认共性,即赞成平等。我承认个性,即实践包容。我知道,生命始于补,归于真,只要是生命就脱离不了这个轮回。我看到了轮回的起点与终点后,我的精神宁静非常,我不知不觉地恪守中庸之道,对待天地万物不偏不倚,或者袖手旁观,清静无为。

  我不但懂庄子,还懂尼采。我喜欢庄子,对尼采敬而远之。我尊敬尼采,是因为他的哲学思想真有点像海洛因,一吃就兴奋;一想到他的“强力意志”,我就浑身荡漾着异样的活力。我躲开尼采,全因尼采过份激进,是个种族歧视主义者。尼采认为雅利安人是最优秀的人种,我反对。在唐、宋时期,中国文明程度与北欧相较,那个更先进?那时候汉人是不是比雅利安人优秀?尼采这个目空一切的家伙,绝不会用历史唯物主义的眼光来看问题的。他的目光如有追溯力,A若他扫视四大文明古国的发达程度,再对照欧印语系人当时咋样,他的理论就得翘了。我也认为,尼采不是廉颇,老了就废了,尼采年轻时很NB,老了就SB了。早期的尼采鼓吹酒神与日神精神的协和,而他最后背离了自己的初衷,最终没约束住酒神的威力,发疯而死。尼采说啥“上帝死了”,狂得可以。上帝不高兴了,就说“尼采死了”,尼采果然死了。总的来说,尼采在我眼中不是大师,只是个想跟上帝叫板最终败落的凡人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猪依然这么平和,毫不反抗自己被宰的宿命,结局就是死——我那庄子式的哲学思想会让我束手待毙。我想通了,我的宽容让我习惯了逆来顺受地对待蹂躏。在冷酷的人的社会中,我的品性一方面让我超然,一方面也把我埋葬。我相信平等,而摆在我面前的是赤裸裸的歧视。我相信仁善,可横在我脖子上的,是亮闪闪的屠刀。歧视泯灭猪的尊严,屠刀宰掉猪的生命。面对让我灵与肉双双死灭的歧视与屠刀,我该沉默么?我该抱着以往“平等”的观念继续生活么?现在我真的困惑了,我对我的宽容与智慧发生了严重怀疑,觉得若宽容与智慧会一步步地把猪导入凄惨的死地,那它们可能比来的危险与压力更可怕。想着想着,我以往的信念开始坍塌,我的心脏似乎在飞速下坠。心向下坠时,我的身体逐渐麻木,神智也有点模糊,庄子和尼采的面容猛然在我眼前浮现。庄子冷静淡然地看着我,逍遥地笑着,他的嘴一动一动地,给我讲述道家哲学的超然,让我坚守以往的信仰,开怀对生死;尼采则是热精洋溢地对我说:“猪啊,你应该有强力意志,那种高临于人类之上的,奥林波斯众神一样的意志。跟我的查拉图斯特拉走吧,他能带你行至超人的境界,让你获得新生。”

  庄子的思想是耶稣被钉上十字架之前没服下的那剂麻药,尼采的哲学是让参孙具有无穷精力的七根头发。他俩横在我面前,让我选择。面对二者我犹豫、焦虑起来。我若顺应宿命,就选择庄子吧,我要反抗宿命,就得选择尼采吧。庄子与尼采摆在我眼前,让我选择,可我内心深处有个更深沉的声音让离开尼采与庄子,别让自己的大脑凭借他们的“思想义肢”行路,让我按野猪的生存法则行事。那声音虚无缥缈地,却又沉重有力地扭转我的思路,它对我说:“你主人的儿子要结婚了,要宰你办酒席了哈,你没感受到自己的生存危机么?你看到屠夫的狞笑与闪亮的钢刀了么?想起你的同伴被拖出猪圈时,发出什么样的抗议的嚎叫了么?你现在的生活模式将导你入死地,你该觉悟了……”我听了,浑身毛都竖了起来,恐惧让我大脑一片空白,心里只剩下活下去的欲望,并且这种欲望叫我分外憎恨人类。

  妈的,老子这么聪明,又这么善良高尚,文化程度又这么高,人类凭什么宰我啊?可恨,猪圈围墙筑得真他妈的高,我的身子又肥胖,跳不出去。如果我能跳出去,我就听从内心的指引,逃到野地里自己找食吃,不再吃人喂的那口丧命粮了。我听说过,有的家猪跑到野外后,就渐渐恢复野猪的模样,毛长长了,獠牙长出来了,在野外活得很好。操,我得想办法逃出去,到野外自力更生,别在圈里等死或受人的鸟气。对这屎尿横溢的猪圈,我不想再忍受了,人的辱骂嘲弄,我也不想再听了。逃走吧,别再想着饲料、舒舒服服的稻草窝、村中那些丰腴漂亮的母猪们,做一头野猪吧。也许我会在野地里挨饿,或许被严冬的霜雪冻死,但我不会后悔——尽管我这么想的时候心里虚得要命,可我还是得这么想,否则最后的意志也要崩溃了。我感觉到我身上的肥肉的因激动而颤怵,心脏像兔子踩到火烫铁板似的砰砰乱跳。

  啊,我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了。

  食槽那边飘来诱人的香味。那是酒糟与熟玉米面混和的味道:食槽中还剩些饲料。我发了这么长时间牢骚,早就饿了,我闻了香味后咽了咽口水,蹄子不由自主地向食槽迈去。但只迈了二步,我就停住了。“不行,我必须克制自己的食欲,我吃一口饲料就等于向死亡挪进一寸。就这是个食槽让我身子越来越胖……”我盯住食槽,发现食槽口竟成了随时会把猪吞噬的血盆大口,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我又低头打量蹄下的逸着暖烘烘骚臭味的稻草——它曾是我的安乐窝,我的不少哲学思想就是趴在它上面萌生出来的。从前草窝对我而言何其重要,而它们现在在我眼里竟比狰狞的镣铐更可怕。对我来说,今天是异常恐怖邪恶的一天,我的牢骚像只无形的手,打开了世界的潘多拉魔盒,我看到这个世界充满了人类为自己生存作出的种种不合理的行为与可耻的狡辩之辞,像那一百零八个幽灵般影影绰绰地萦绕在我心头。幽灵让我恐怖又窒息,沮丧与失落像一双大手掐住我的脖子,我的大脑麻木了,呼吸快停止了,心绪也沉寂了,我的目光变得凝滞了,我现在肯定像只蜡猪。惟有低沉忧伤的吼叫还能证明我是活物。

  我身后,其他猪儿正呼呼大睡。它们全是我的兄弟姐妹。它们面容笑眯眯地,睡得正香,偶尔扑扇几下大耳朵赶走苍蝇;有的猪儿口角流着涎水,无意识地踢着腿儿,哼哼叽叽。它们幸福满足的样子映入我眼中,我看得直流泪。他们个个都三百来斤了,眼看就要出栏了,或被猪商收走,或被主人宰掉,一个个都得不得好死。其实这些兄弟姐妹们与我一样聪明善良,他们也明白自己的宿命,但圈养与饲料让他们失去了起码的斗志,他们平和宽厚得有点萎靡不振的精神,让他们心身二方面都怠懈了,他们只顾享受眼前的安宁,忘掉未来的屠刀。但是,他们迟早有一天会体会到在死亡压力下呻吟的滋味,那时他们会与我一样更痛苦。我必须唤醒他们,警告他们在圈里呆一天,就等于向死亡走近一步,催他们放弃猪圈的舒适与安康,跑到野外寻找新生——这个想法牵着我缓缓走近他们,或叼他耳朵,或踢她肚皮,或冲他们嚎叫……只要能弄醒这帮SB,我都有点黔驴技穷了。

  SB们激怒了。他们醒后怒气冲冲地瞪着我,对我咒骂连连,怪我不该惊扰他们的美梦……,有个兄弟耳朵被我啃疼了,气得狠狠拱了我一下,把我拱进臭烘烘的猪尿坑,打了个滚。我狼狈不堪地爬起来,耐着性子反复警告他们如不离开猪圈就会死,他们应该齐心协力把猪圈围墙拱倒逃跑,要不就借散步的机会跑路,永不再回!而这些SB还没睡够,不但对我的劝告充耳不闻,还叫我别再过去骚扰他们,有什么事儿等睡完了再说吧?看着猪们三三两两地躺倒,俄顷便呼呼大睡的样子,我又气又恨,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悲伤。他们不把我的警告当回事,是他们不可救药?还是我过于激进?饲料与猪圈与猪自我感觉良好的精神状决定了他们被宰的宿命,我鼓动他们换一个生存环境,在思想上唤醒他们的忧患意识,我错了吗?我想拯救他们脱离死亡,既然是拯救,那么越早越好,那么我的激进又有何过错?也许我应对兄弟姐妹们实行“思想渐进式改良”的措施,可时不我待,没等到改良成功,我的兄弟姐妹们早就死在屠刀之下了。

  恐惧、焦虑、不被同胞理解的孤独让我欲哭无泪。我心里那份沉甸甸的寂寞不断地膨胀扩大,它快把我压扁了。我无奈地看着我的同胞,想再过去唤醒他们,但想了想又没过去。我再“骚扰”他们,只能让这帮SB更愤怒,更讨厌我,更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我还是静一静吧。

  我粗重地喘息着,慢慢走到猪圈墙边,靠住墙狠狠磨蹭脊背,愤懑地哼了哼。

  猪圈外响起脚步声——我的主人提着二大桶猪食过来了。从前他每提饲料进猪圈,我都高兴得不得了,快美出泡来了,而主人看猪们大吃大喝的模样,也常笑得拢不住嘴。现在回想他笑得蒌琐的德性,我心里一阵阵发冷。原来我觉得他的笑容多么和睦,连春天的阳光都比不了哟,而随着我的年岁增长,我渐渐觉得他的笑容TNND真够卑鄙,简直是拌了毒药的蜜糖,他笑容的后面,全是如雪的刀光哈。大家记得吧?巴尔扎克笔下的欧也妮·葛朗台瞪视金币的笑容绝对可耻,但葛朗台笑容的背后,可没有我主人那种冷森森的腾腾的杀气啊?我恨我的主人。恨他把我从小圈养,恨他用可口的饲养诱惑猪,我恨他我一出世就落入他的魔爪,在成长过程中一直受他的卑视与愚弄。噢,丫的总盯住我笑,可他看我的肥膘的时候多,正视我的眼睛的时候少。唉,我眼里沁出的平和与宽容根本改变不了他心里的贪婪,他从来在乎我是什么样的心灵,只在乎我那身臃肿的肥肉。从前他拍拍我的屁股,我原以为是爱抚,现在才明白他是试试我的膘有多厚;摸摸我身上的毛,原来是算计猪鬃够不够扎把刷子啊。

  靠!

  我发誓!我不会再吃他提来的饲料了!就是这个人,让猪失去了选择自己的命运的能力;就是这个人,用他肮脏的粮食喂大了猪纯洁的肉体;就是这个人,智力还不及猪却在猪面前炫耀他的小聪明;就是这个人,把我看成无生命的商品,剥夺了我一切权利,让我为他捐躯。对他我不会再逆来顺受了,更不会在他的魔爪控制下,还自我感觉良好地等死了……我心里涌动拱翻他踩几脚的冲动,我甚至想放弃猪最后的仁慈善良,把他咬得遍体鳞伤,痛痛快快地报复他一顿之后再扬长而去。尽管我心里激烈的念头翻江倒海,而主人一进来,把食物倒进槽中,我一看哗哗流进槽中的玉米粉汤,心绪奇怪地平静下来了。靠,食欲很轻易地征服了我的逃跑欲与对主人的憎恨,一闻到香喷喷的饲料味,我口水不由自主地流得老长。我身旁,兄弟姐妹们呶呶叫唤着,站了起来,奔到槽边暴饮暴食。猪圈里满地呼呼噜噜喝汤声、咔哧咔哧咬嚼声、猪蹄踏地的闷响。看着他们吃得好不快活,我在旁边TMD直咽口水,主人晃荡食桶向槽倒食物的样子,我看了竟感到几分亲切。他倒完食看了猪们一眼,不声不响地走了。我注视着他,他的背影在圈门口消失,我一阵茫然。

  我看了看食槽——它盛得满满地,饲料的香味不停涌进我的鼻孔,猪儿们吃食的声音不停冲击我耳鼓,香味和声音好像变成无形的小手扯住我的鼻子耳朵,要把我垃向槽边;我胃里也有一只手,不停捏弄我的胃壁,按完胃壁之后沿着我的食道往外伸,似乎要抻到槽里抓一大把食物,再缩回胃中。我努力克制自己的食欲,不停告诫自己食物即毒药,食槽是造就猪可悲的宿命的元凶之一,吃了人的食物人反过来会吃我的肉……我的食欲与理智像二条疯狗般咬起架来,又像二条正在交配的蛇似的纠缠不休。理智随着我的饥饿感的提升,不断加强,食欲顽固地诱惑我到槽边啃吃,理智坚定地约束我,提醒我必须克制,二者像拨河一样,分扯我神经的二端较劲儿,都快把神经扯断了。正在我烦闷得想张口大嚎时,一只猪儿槽边退出来了,屁股撞到我的鼻子上了。那只猪是我的亲弟弟,他问我为何发呆,是不是还在固执地想着逃跑的念头啊?听了这小子的话,我回过神来,僵硬地笑了笑说胃口不好不想吃食。我只能这样回答他,我不能在他们面前乱了方寸,我没定力就等于向我的兄弟姐妹宣告我不配领导他们,我必须在他们面前阵定如恒,慢慢地,和平地“演变”他们,让他们接受我的逃亡理念。

  在我面前,我那个弟弟笑眯眯地看着我,目光满是嘲弄。他数落我说:愁啥呀,又烦什么呀你?你以为你聪明,什么都看穿看破看透喽?嗯?就瞅你这死样吧,以为自己有了点脑筋就想飞猪在天啊?你想逃跑,难道我就没想过逃跑啊?要逃跑啊,你也不要表现得那么张皇失措嘛,露骨多不好对不对?再说你就是逃跑,又能跑到那儿去呀?村庄一片连一片,出了这村是那村,到处全是人啊。你逃得出猪圈,但逃不出地球。你在外头那天又被人抓住了,还是得挨宰。不是只有咱主人要宰你啊,吃猪肉的人多了,想宰你的人有的是啊!你活这么大了,难道不知人多可怕?不说别的,光人发明的“伟哥”、“伟姐”,就是阿波罗维纳斯吃了也会冲动得成了色狼荡妇;人连火星都能登陆,多厉害是不?就是深山老林里的老虎吧,藏得再严实,只要人想吃虎鞭了,想泡虎骨酒了,就逮到丫的一枪毙了!咱们猪算啥?人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人要宰猪,猪往那逃?别信王小波那一套,什么独行特立的猪,全是虚构骗人的玩意儿,你觉得自己那只独行特立的猪?你觉得有信仰有榜样罗?嗯?呸!意淫王小波有啥意思啊?听我的没错——别去王小波的走狗。记得《水浒》中的武松么?丫的在狱里都说要死也要当个饱死鬼。TMD,猪圈就是监狱,咱们都是被判了死刑的囚犯。逃不逃出猪圈全是死。左右是死,为啥不及时行乐?李白不是说过了么?行乐须及春,多有道理,你应该向李白学习啊。就是不学李白吧?你也得当头NB的猪啊,对自己对别人说:我是蠢猪我怕谁啊?妈的,猪怎么活都是一个死,就豁出去了拉倒,那么还怕谁怵谁啊?

  听了弟弟的话,我呆住了。他说得那么那么轻松揶揄,可字字句句都像子弹似的,射中我心窝。我那“执著”的逃跑的念头,像沙塔似的,被我的弟弟一席话轻轻一推就推翻了。弟弟说到一半的时候,我就浑身松驰下来,觉得累得要命。现在,我腿儿不停哆嗦,耳朵神经质地抽扇着,方才的激愤消失殆尽,我压抑食欲的理智也崩溃了,我口水长流,眼睛直愣愣盯住食槽,蹄子不由自主地迈动,到了食槽边,我头一埋就大啃剩下的饲料,什么逃跑、反抗宿命全抛到九霄云外了。吃食的时候,我身后兄弟姐妹们哼哼叽叽的嘲笑议论声不断传来,我只当没听见。吃完食,我饱了,大脑习惯性地昏昏沉沉起来,像塞满了棉花絮子,浑身懒洋洋地。我躺到稻草上,把头埋进稻草中,回想半晌前我是多么“英勇”、“明智”、“坚毅”,可现在……我像一块泥土被抛进河里似的,羞愧浪涛把我淹没了。我从“巨人”变回“侏儒”,从“伟大”变回“尾大”。不久前我以为比圈里所有的猪都聪明,而我弟弟似乎比我目光更广阔,想法更NB,我的自信在他的嘲讽下动摇了。更可耻的是,我发誓不再吃人的饲料,可最终还是吃掉了。是不是我没意识到我骨子里的卑贱与无耻?古时有人不为五斗米折腰,不吃嗟来之食,而我向食槽折腰了,把嗟来之食吃了。

  唉……
[楼主]  [4楼]  作者:一孤夫  发表时间: 2005/11/02 11:41 

[第一章·一头闷骚的猪(3)]


  我够衰。
  我靠!

  我的心宛如一块火热的玻璃,一瓢冷水泼来就炸裂了。
  我像一根早泄的阳具,没勃起几分钟就射了,蔫巴了。

  我的眼睛上火充血了,视物有些模糊,我在看四周时,像在河底看河滩。那种沮丧孤独疲累的感觉把我抛向空中,我像断线的风筝,四处飘浮;恶劣的心绪如泥土般快把我活埋了,我的思想成了冰冻的粥。我很想做点啥重建自信,但心身二颓,软得跟剔了骨头的鱼一样,除了在臭烘烘的草堆上躺着,我啥也干不了,我快成“植物猪”了。我身边,兄弟姐妹们对我爱理不理地,偶尔白我几眼。他们哼哼呶呶个不停,我听了如中冰雹;我更觉得他们已把我当成腐土,朝我撒了泡轻蔑的尿后,麻木地离开。我累了,更觉得窒息,只想睡觉。“也许一觉醒来就什么都过去了”。可我睡不着,眼皮变得酸涩滞重,合上后不由自主地睁开,我睁着眼睛呆视天空。我的胃也烧得慌。刚才一顿暴食把我撑着了,打个呃就反上许多酸水来,简直跟孕妇差不多。我无奈地哼哼着,我的哼声与别的猪相比,多了数分凄苦。若谁要正视我的眼睛,肯定会从我目光里看到浓郁的哀伤。

  我的兄弟姐妹们懒得再管我了,我知道他们在烦我。我太了解他们了,我知道他们正用不冷不热,不软不硬的淡漠表示对我的渺视。妈的,我对他们热诚,可换回来的是厌憎。他们横七竖八躺下后,我用鄙夷的目光扫瞄他们,看到后来,直想冲过去逮住一个,冲丫的大胖脸啃一口。我不只厌恶他们,也自厌。我打量自己,身上的肥膘随着呼吸可笑地颤动,冥冥中,我听到了肥肉在说:“肥肉是你妥协与屈服的积累,是你用软弱换来的沉重的、可卑又厚重的绶带……哈哈……你大腹便便的身躯,在你没咽气时就成了你的坟墓,因为你心已经死了。我,肥肉,也许是你全部根性的直观表现,我默默地长出来,悄悄得让你忘记了对我的批判。你忘了,你只顾指责人的时候,可想到你是间接地在为根性辩护?”肥肉的话语沉闷又阴郁地,宛如从深深的井底传上来,我只后出了身冷汗。

  我更难受了。
  我靠,肥肉说得对。
  人一直在助长我的根性。
  我的食欲又放纵我的根性。
  所以我才这样肥。
  我肥才该宰。

  我该走条什么样的自我救赎的道路?妈的,地球到处都是人,我逃是逃不了的。绝食太痛苦了,老子胃口这么好,不让我吃东西跟杀我千刀有嘛子两样?我咋办?我现在羡慕城里有钱的娘们。那些浑身脂肪乱颤的肉堆们,今天吃减肥药啦,明天擦减肥霜啦,还能皮下注射塑身,真有福气啊。还好啦,胖女人减肥是女为已悦者容,可我他妈的却在生死边缘打转儿——我靠,人确实有点本事,让自己活得比猪滋润。不过我还是不服人,想当初人浑身是毛,露着红红的屁股爬树时,还不及野猪呢,对,就是不及猪。我这么想可别说我阿Q,这是铁打的事实!如果鲁迅那丫的在我面前,看我追溯野猪的荣光而对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会骂他,更会冷冰冰地反驳他:人不是很爱将“五千年的辉煌文明”挂在嘴边么?我没什么“勃大茎伸”的猪文化可炫耀,我沾沾野猪的光意淫一下,恢复我那支离破碎的自信,难道也有错?你鲁迅不是关心弱势群体么?你哀我你怒我为何不“鼓”我——鼓励鼓励我呀?

  对,我现在就需要鼓励。可TMD谁来鼓励我啊?谁来救赎我啊?你鲁迅不但不鼓励我,还雪上加霜!算了,不提鲁迅了,这个自相矛盾的、政治化的“神祗”,就随他去吧。

  据说宗教能让人超脱,但我不想求助宗教。我知道,在基督面前,我的“原罪”够五光十色了,我是该下地狱的。我若在释迦牟尼面前诉苦,他会以舍身饲鹰的故事来麻痹我,劝我为人类献身。可傻事儿,谁干?我也不想以普罗米修斯为楷模,矣斯库罗斯塑造悲剧英雄时,可能痔疮的痛苦也忍不了!我无信仰,也无精神偶像,看样子我是没有精神内核了,我的精神与肉体都得下地狱。食量奇大的我下地狱会怎么样呢?对了,我想起但丁的《神曲》了,犯饕餮罪者必坠地狱第三圈……靠,我都想得鬃毛立正了!我不想借助尼采,让我的精神病态地亢奋了。猪激进有什么用?有一天猪猡们高举查拉图斯特拉的旗号对人类英勇地冲锋陷阵,肯定会被冲锋枪突突死。靠,我真不愿想下去了。越想越闹心,我真想砸开脑壳把自己的大脑取出来,拉平一切褶皱,让自己退化为彻头彻尾的白痴,也好少些痛苦。我拼命晃了晃头,脑袋里各种思绪随着我的剧烈晃荡消失大半,但我的灵魂还在发着低沉悲伤的吼叫,在黑幽幽的忘川河里趟水,稀沥青一样的河水全是我的悲伤与仿惶。

  趟到何处是净土?我不知道!

  我趟得筋疲力尽,但仍有股莫名的力量在催我一直趟下去。

  我知道,那股力量是我的坚韧的生存意念。它让我痛苦,让我悲伤,也让我坚持,让我不至于彻底崩溃。它用绵绵不绝的顽固的力量与屠刀纠缠,被刀子割得遍体鳞伤仍不放弃……我发现自己为了生存变得执著了,我终未放弃对生存的渴望。现在我回想弟弟的一席话语,我都觉得他那些油腔滑调,肯定是为了给猪的根性找托辞。对,肯定是……我靠,这小子太歪,动动嘴皮子说几句有道理的话谁不会啊,半晌前我咋那么SB,被他唬住了啊?我不再相信他了!对!他放不开饲料与猪圈!我相信丫的死到临头时,准吓得心脏掉出肛门!他会嚎,嚎得十分嘹亮高亢;他会怕,怕得大小便失禁。而我被宰时,我相信会我会豁出去,破口大骂,不停地骂,直到杀猪刀捅进我心脏。啊,想到这儿,我心情舒坦了些,支离破碎的自信也像被撕成几片的海星般再生了。

  我靠……我要活下去……我要生存,在这个残酷不仁的世界上生存……

  我内心深处的野性呼唤让思绪又昏乱又清晰……大地尘土激扬,兽跑鸟飞,河流奔涌,而天上,星星始终在睿智地闪烁。我仰望思绪天空,看到了一颗叫“达尔文”的明星。这颗星星冷冰冰地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光辉照耀我,启示我人类也是经过许多万年的进化,付出惨重代价方成为世界主宰的;告诉我世界已成了人的世界,若想生存就得熟悉人的游戏规则,并在游戏中获胜。他让我看到了在狮子利爪下挣扎的牛羚,困入蛛网,凄惨地哼叽的蚊子,猪的结局——我肉在人的餐桌上腾腾地冒着香气。达尔文还说:你从前的平等观念不对啊,现实就是不平等,你如不承认现实,只能在“平等”的自欺欺人中泯灭。你原来极度自我,以为天地万物无所不能容,而物极必反,反没了自我。所以你没有内在的价值标准来衡量这个世界,所以你无所行动,无所选择,变得十分低能……我听了脸发烧,不过仔细想一下,达尔文说的也不无道理。看来我得放弃庄子式的心态,实实在在地承认这个世界的不平等,并在不公中寻找公平了。我在寻找之前,我还是从我做起,改变一下自己的心态,先想想自己倒底缺少什么?啊,我想起来了,荀子曾说软不拉叽的蚯蚓上食埃土下饮黄泉,乃是用心专一,爪利甲坚的螃蟹非蛇蟮之穴不能寄,绝属用心浮躁。从荀子的话语中,我能悟到决心与毅力对生命的作用。可我的决心与毅力真他妈衰,所以我弟弟的思想把我击溃了,在美味的饲料的诱惑下,我变成面条了。

  汗,原来我不咋地,我的精神原来像条蛆一样沉浸在意淫肥皂泡中,那条蛆今天偶然变成了愤怒之蛇,可很快又变回蛆了。想到这儿,我又平静又自卑,又有些仿惶。我浑身乏力,好像浑身的血流干了一样。我从未如此虚弱过。我的平静与自卑下面,是一片虚空,我的灵魂像稀薄的云一般,在这片虚空中飘浮。这实际是怯懦与迷茫交融的感觉。我排斥这种感觉,可一努力排斥,我就觉得窒息,排斥到后来我心烦意乱。我的大脑快变成泔水桶了,失望、沮丧、寂寞、孤独、伤怀、惭愧……种种感觉在桶中混和在一起,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我恶心起来了。操!我忍不住暗暗咒骂。今天或是我此生最难熬的一天,我对自己的反思衍生出诸多恶劣情绪碎片,如垃圾般充塞我胸间,快把老子撑炸了。我只能默默忍受熬煎,静等糟糕的心境过去。我知道,我正在蜕变,正承受由蛹化蝶的苦痛,等我从坏心境中解脱出来,我或会变得强壮些。嗯,肯定会。

  痛苦与烦恼的锤子敲打我炽热的灵魂,又把我的灵魂在现实的冷漠里淬火。我会变得刚强的。
  我就敞开胸怀,用猪特有的善良和忍耐承纳这些痛苦吧!

  我闭上眼睛,全身放松,不再去排斥痛苦,任其泛滥。痛苦的利刃随意捅扎我的心灵,把它划开,剁成小块,那儿柔软就在何处宰割。痛苦叫我战怵,叫我体会到一种异样的、解脱的快感。痛苦的利刃挥过后,我在疼痛之余也嗅到了从伤口深出逸出的新生命气息。有股莫名的精力从伤口逸出来,流向我身体各处,我感到一种清新的安慰。品味这种快慰的时候,我的呼吸变得均匀了,猪圈秽臭的味道我闻不到了,耳朵无意识地扑扇着,轻轻呷着嘴巴,最后睡了。

  ……呼……
  ……呼……
  ……呼……
  我酣然入梦……

  噢……梦境会将一切唤醒,也会将一切遮埋。唤醒的是过去与未来,遮埋的也是过去与未来。梦境是一片混沌场所,意识能在梦中穿越时空,变换时空。在梦中,可看到魔鬼的翅膀,也能看到天使的笑容,可以释放内心深处的善良,也可扩大隐秘的邪恶;梦中,闪亮的光柱是希望,幽墨的暗影是恐惧,过去的恐惧或与未来的恫憬混杂一起……梦中,钻石一晃变成粪土,小鸟眨眼变成美女……梦境里有无数印象与纷乱,无数怪诞与秘语……噢,梦,它能让生命彻底越超现实,让时间与空间对生命不再有意义。梦是生命最高层次的表达,也是生命最隐秘的代言,它用混沌之手抖乱了秩序,拉着生命潜入意识的深渊,让生命看到碎片,也让看到整体。我的梦境是阴郁的梦境,透出一股类似猪圈的沉闷。梦的背景而闪亮,时晦暗——无数亮点倏地跳出来,像精灵般舞蹈然后消失在一片灰黑迷雾中。我梦到了我的母亲,一头身躯庞大的母猪,她是黑花色的,脸胖得出奇,肚子大大地,她在梦中,扭头看着肚皮边的孩子呵呵笑;兄弟姐妹在娘肚皮边吃奶的样子,呶呶嗷嗷吮奶声让我备感亲切。突然我母亲与兄弟姐妹们消失了,我主人与他妻子的憔悴烦恼的面容闪现出来。他们是那样忧伤,忧伤得让我忘掉他们对猪犯下的罪衍;正在我准备同情他们时,他们的面庞一闪又变成猪圈旁边的石头,那块石头是我小时候常用来蹭脊背的。那块石头发出嗡嗡声,粗糙有力地连续轰响,响声过后,石头变成一群狗。

  那群狗,杂种的、纯种的、叭狗、看家狗、猎狗、肉狗一应俱全,它们汪汪乱叫,在我梦境中争吵不休,闹得我心烦。它们原来为如何与人相处争执起来了。猎狗说人是嗜杀成性的动物,所以狗向人献媚最好的方式是全力去帮人捕猎,人在狗叼回猎物时,对狗最好了,还给狗吃肉。看家狗反驳猎狗,说人是守财奴,人每天都担心财产被盗,狗只要给主人看好大门,主人就会大大优待;叭狗在旁边小声嘀咕,说猎狗与看家狗的观点都不对,人怕寂寞等于狼怕火,狗只要腻在人身边,与人形景不离,经常舔人,跳到人怀里撒娇,便享福享定了。而肉狗则在一边哭诉,说人太馋了,爱吃狗肉,把狗关进笼子里养得肥肥的,跟养猪一样;肉狗边哭边骂,而它的眼泪一文不值,别的狗不是笑话它,就是不理它。妈的,先不提肉狗,说说看家狗、猎狗、叭儿狗吧,这些狗活得比猪滋润,原来是与人亲近,并对人性了解得很深,知道怎么哄人高兴啊。看呐,狗能摸透人的心思,知道怎么与人相处,可猪不行。靠,看样子猪的认识有误区,猪聪明一千,智慧一万,可咋就没想到如何跟人交际啊?TNND,相比之下,狗比猪精多了啊,除了肉狗之外,在人面前,每种狗都有独到的生存策略啊,难怪他们过得爽啊。

  嘿嘿。狗过得爽又咋地?我不怎么服气狗。也暗暗觉得猪比狗TMD绅士多了。我觉得,狗常凶相毕露,汪汪乱叫,声音难听得要死,而猪常吭吭呶呶几下就完了,很少制造噪声。狗改不了吃屎,太不讲卫生,而猪除了偶尔在泥里打滚,是不吃粪便的,再说泥土比大便干净多了。狗什么都能舔,不管多脏,想舔就舔;而猪很少舔啥,多绿色啊。狗的名誉比猪差,“走狗”、“狗种”、“狗卵子”、“像疯狗一样乱咬”全是贬意词……多得很。看呐,猪言行举止,风度翩翩,比狗优雅多啦。不过平心而论,人对狗就是比对猪好,杀猪多于杀狗。我听说过,在国外,狗受到的待遇与人一样哩。看样子猪要想过得利索点,得向狗学习一下与人相处的技巧了。可我该向狗学些什么东西呢?我要像狗那样凶,帮人打猎与看家是不行的,猪是平和善良的,凶不起来。像叭狗那样舔人与人腻咕,我更不行,我太胖了,扑进人怀里不把人压死才怪。再说,我没那乱舔的癖。

  话说回来,狗确实有比猪强的地方,光狗对人那股腻咕劲,猪就比不了。我要说,狗这种东西西,并没啥大本事,思想根本没猪高深,他们比猪受宠,纯是比猪能诌媚,能帮人做点事儿罢了。相较之下,猪太清高了,也太散漫了,根本不屑与人打交道,也不屑去为人做点什么,跟人建立友善关系,难怪人对猪冷漠。在人面前,狗的现实地位就是比猪高啊,这个我不承认也没用啊。一想狗被人摸摸拍拍,抱在怀里又哄又疼的,我真TMD嫉妒啊。我不喜欢人,就拿我主人来说吧,我瞟他一眼都烦得慌,若叫我像狗一样舔他,我宁可吃屎去。至于帮主人看家,我那行,我凶不起来。不过我不喜欢主人又怎样?如不学会跟他处好关系,以后丫的就得喀嚓一刀,就把老子剁了,我甘心嘛我?我想活下去,不想死,真不想死。我本该活得好好的,就,对该话得好好的……唉……还是想法子与主人处好关系吧。

  靠,怎么样才能讨主人欢心,与他建立一种友善关系,让他不忍心宰我呢?该怎么做呢?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我的梦境就结束了——主人抱着一大堆稻草进了猪圈,把我惊醒了。我睁眼一看,只见我主人抱着一大堆稻草,挥舞着柳树条子把我的兄弟姐妹们轰开。我起来得慢了些,屁股挨了一脚,踹得我隐隐作痛。我跳了起来,没像往常那样嚎几声表示抗议,仅乖乖躲到一边,冷冷看着他收拾猪窝。我的主人满头是汗,喃喃地咒骂,边骂边将脏草铲出猪圈,再把干净的稻草铺开,踏平。他收拾完草铺,立即抓起圈墙边的锹使劲铲猪屎,将屎装进墙角那只大粪桶里。装满粪桶,主人提桶出了猪圈,歪歪斜斜走到后院,把屎倒进屯肥的小池子里。他回圈后,继续铲屎,丫的铲得够快,不一会便将圈里的猪屎铲得差不多了。我在他旁边愣着不动,心砰砰乱跳,目光呆滞地看他进出猪圈,脑里像开了锅,一劲儿地想着该如何与他套近乎。主人只顾着打扫猪圈,根本没注意我正盯着他琢磨个没完。突然“叮”的一声轻响。原来主人的衣兜太破,一串钥匙掉到地上了。我听得真切,看得明白,而主人低头干活,根本没注意钥匙掉落了。

  对钥匙这玩意,我知道它对主人很重要,主人家小门大门仓库门,都得仗着它开锁;主人曾因为这玩意丢了,跟他老婆大吵过。

  看着钥匙,我脑瓜子一转有了计较。

  我过去将钥匙衔了起来,叼着它走到主人身边,用鼻子蹭了蹭主人的腿,并轻声呶呶叫他。主人吃了一惊,刚要把我踢开,但一见我嘴叼钥匙往他手里送,不禁呆住了。我主人张口结舌,看我的目光满是惊诧,好像乍见外星人。他瞪着眼睛,慢慢蹲下来,掰开我的嘴,取下钥匙,塞回口袋,然后继续打扫猪圈。我靠,我做对路了,主人虽没冲我笑,对我像对狗那样拍拍脑瓜啊,摸摸皮毛啊,可他的眼神我已看出来了,他第一次在我接近他时,没用冷漠厌烦的眼神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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