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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上了五年,频繁更换女老师。
新老师站在讲台没几天肚子就见长。等长到像扣个小锅那么大时,悠地没了。接着便一车孩子往幼儿园送,又换个女老师,肚皮又跟锅似的又是一车孩子…… 五年级时,终于换个男老师站在讲台上,肚子总是瘪的。 男老师讲的第一课是“自然数”。男老师从乡下刚上来,待转正的临时工。讲课贼卖劲,一头头冒汗。他瘦脸,小眼睛,尖下颏上长了一个带毛的瘊子。“一个自然数”。他说到这儿右手举过头顶伸出树枝般的食指,胳膊略略弯曲,很长时间放不下来,好像李铁梅唱道:都有一颗红亮的心,咿咿……纤纤玉指也是这样举着。以后,我们就叫他“一个自然数”。 男老师刚进城没房住就住在后院校办工厂废仓库里。一个农村媳妇黄焦焦头发毛茸茸整日遮着脸,看不清模样。一对双胞胎干巴巴的,常溜出来隔着门缝看他爹讲课。男老师掰块粉笔头儿准准地打在两个葫芦瓢上,秃脑袋就不见了。 早晨来得早就能看见男老师骑着新买的“孔雀”自行车,前面一个葫芦瓢后面一个电灯泡在操场上遛,一圈一圈。男老师嘴里哼着小调,一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样子。 我那时候总爱耍小聪明,不等老师讲完例题,书后的练习题就做完了。然后在一个新日记本上画老师的猴脸,题上某某大王八!以至做下病了,一开会就画讲话的领导。站起来!老师拿过笔记本,画得还挺像,下课到办公室来。我没敢去,本子自然归他了。 班上有个女生叫陈玉香,慢性子。男老师叫她“肉连筋”。交不上作业,老师问她半天一句不吭。大眼睛呆呆对视老师,小手下意识摸着衣兜。掏出来!男老师一声吼,陈玉香慢腾腾地掏出一把葱花,终于说出:我在家过家家了。我让你过家家!男老师把葱花扬到通红的炉盖上,立刻满教室都是焦糊的臭葱味。男老师用手指点着陈玉香大奔儿头,你呀肉连筋,肉连筋!如今这个陈玉香三个家家一个都没过好,还是单身一人。 那年,大人孩子都在砸玻璃窗玩,碎玻璃遍地都是,谁都不知道这玩艺还能换钱,男老师知道。我们就跟在男老师屁股后一片一片地拣,拣了一推车就往玻璃厂送。那天我们刚出校门,两个葫芦瓢就踩着他爹的影子跟出来,男老师就推他们回去,没走几步两个葫芦瓢嘻嘻嘻笑着又跟过来。男老师麻利地脱只鞋照他们屁股打了几下,他们咧嘴走了。十几里路走近一半时,才看见身后躲躲藏藏被太阳照得亮光光的秃脑袋。男老师只好把他们抱上车。 三分钱一斤的碎玻璃换回十一块六毛。又热又累大伙顺腚沟儿淌汗。男老师攥着钱想了半天迟疑着拿出其中三毛钱买了十根冰棍,连同两个孩子每人一根。剩下的十一块三毛男老师换回一摞纸壳、十几张花纸和一把鞋带儿。第二天男老师发给每个人两个本夹子,上面写着每个人的名子,毛笔写的。我记得我的“彩”字右边三撇是连着的,像山羊胡子绺下来。 快毕业了,北京有个姓黄的小姑娘拉杆子造反,全国的学生给老师写大字报,铺天盖地。我们那时晚熟,没写的意思,男老师就动员我们写,见他一脸诚恳的样子就写了。收集老师罪状:贪污学生日记本;侮辱女学生;用学生的血汗钱给自己的小孩买食品……血泪斑斑,跟斗地主南霸天似的。 大字报是男老师用毛笔工工整整书写完帮助我们贴上墙去的。谁都忘了,男老师自己也忽略了他还是个临时工哪!学校只能拿他开刀了。 我们毕业那天,男老师推着“孔雀”牌自行车,车上坐着两个葫芦瓢,旁边跟着他的女人同我们一起离开校门的。夕阳西下,身后是至今叫人模糊不清的影子。 这么多年,没人提起他。偶然一次去市郊办事,小客车坏了停在城郊交界处。在那儿我遇见了男老师。 男老师站在挺大的废品收购站门前,腋下夹着“大哥大”,吆五喝六地指挥一帮人往汽车上装酒瓶子。还是那张瘦脸,只是多出许多皱纹,要不是下颏上那个带毛的瘊子,我恐怕认不出他。男老师喊完了就蹲在地上拿着计算器摁着。 我想,现在他的面前肯定不再是“一个自然数”了,那么,是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