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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进城后就很少与大自然亲近了。 进了十月,天凉了,我从来往的空气里闻到了秋的味道。 那是多么熟悉的味道啊!地地道道的久违了的草原的气息。 它在诱惑我,诱惑我这个过早钻进火柴匣里的乡下人。 街上来来往往地穿梭着一些拉着大葱的小型拖拉机,马车,三轮车,空气里弥漫的是大葱的怪怪味。 “八月葱,九月空”,正是储存冬葱的季节,住在高楼里的人们又把这些成车的大葱一抱抱搬进家里储存起来,准备在漫长的冬天里慢慢地享用。 跟着大葱进城的就是土豆,大白菜。 东北有一道名吃——猪肉炖酸菜,那酸菜就是将大白菜洗净按到缸里发酵后的产物。酸菜发酵的时间也就半月二十天,等到酸菜吃到口中,也是东北农家杀年猪的时候了。香香的肥肉,酸酸的渍白菜,掺合到一起,味道很美:香的贼香而不腻,酸的微酸而不倒牙。 现在已有很多人不喜欢多脂肪的食物。其实一个地方的饮食文化与它的自然环境是息息相关的。四川的辣椒与当地的暑热有关,东北的肥肉和土豆与漫长的冬季和寒冷有关,那都是一些高热量食品。东北人不吃这些就长不了那么傻大黑粗,就很难抵御西伯利亚来的寒流。 循着这些秋的味道,我想念我曾经走过的草原了。 科尔沁草原原本是茫茫的一片草的世界,是游牧民族纵横驰骋的领地,很少有人耕作的痕迹,俗称八百里瀚海,就是形容它的广阔。自清代后,几次放宽封禁和“借地养民”的举措,使这个水肥草美的大草原容颜尽褪。乾隆中叶已经是“百谷殖焉,桑麻树焉”,“生齿日繁”。 记得小时候,草原还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寥廓,喜欢玩耍的我们对村外过人的野草向来不敢越雷池半步,那里也生活着许许多多的野兽,狼,野猪,狍子,黄羊,山猫,野兔,还有能攫走小孩的雕鹰。 那时的草原神秘如海,不可测其深远。 记忆里那是个刀耕火种的年代,用锹翻起来的一片片零星的土地,生长着和草一样茂盛的庄稼,收获着屈指可数的粮食,养活着屈指可数的人们。 草原人可感受到秋天脉搏的是在立秋刚过的时候,此时最重要的农事应该是打秋草了。 早了,草太嫩,易霉烂,牲口不吃;晚了,草老了,牲口嚼不动,糟蹋草。立秋刚过时的草,不老不嫩,堆放贮存一段时间,会更青绿,草香浓郁,牲口很喜欢吃。 众多的人在大片的草原上打秋草是很壮观的。 几十人,雁阵般排开,两人一组,一左一右,每人裤腰上别着一块磨刀石,手持丈把长的䥇刀,晃着膀子抡着。每刀下去,就是半尺宽,丈把长那么一片草被撂倒。䥇刀背儿贴着地皮,刷刷地滑过,持刀的手感受着草倒下的呻吟,眼睛掠过像被剃过板寸的头颅一样的草地,那种整齐就是一种成功,充盈胸中的是一种收获的喜悦。两人中间是一溜被放倒的青草,随着人一刀一刀的前行,那溜青草也会一直向草原的深处延伸着。打头的一声“磨刀”,人们就会就地蹲下或坐下,打开自带的水壶或瓶,含一口水,然后用腿压住刀杆,一只手扶住刀的一侧,另一只手握着磨石,接着口中吐出的水在刀刃上用力地磨着。总是有人在重复着那句老掉牙的嗑:“磨刀不用看,全靠一身汗”,可见磨刀也不是件轻松的事。磨快了刀,就抓紧时间躺在厚厚柔柔的草趟子上歇歇,磨刀往往和歇气连在一起的。 找了一个机会,驱车回到草原,养我育我的科尔沁草原。 草原哪里是草原了,未进深秋而满眼枯黄,没了一丝的活力。 稀稀落落的杨树取代了原来的满坨子密密麻麻的天然次生蒙古黄榆林。 随风抖落的杨树叶像病妇人的脸,黄黄的,没有一丝的血色。更像草原的头屑,燥燥的,碎碎的,永远梳理不尽。 而记忆中的榆叶,即使在深秋里,也是殷红如血,每一缕筋脉都洋溢着草原的血,随风飘落时,仿佛还跳跃着生命的灵动。 纵横交错铺满草原的是不择优劣的垦地,满地的茬口表明这里种植的多是一些葵花,绿豆等杂粮作物。这些作物产量极低,科技含量很少,对土地要求不高,适合广种薄收的生产方式。也就是这种生产方式成为科尔沁草原的致命杀手。 科尔沁草原,它同我一样,先是经历了大跃进,那段时日的深翻,扩耕,它由肥腴而瘦削;后来,以粮为纲,使它名存实亡,早已没有了记忆中的风采了;再后来,农村的改革开放,人们疯狂的掠夺性经营,大片的草原被翻过来,太贫瘠了就撂荒,撂荒的土地很快就会沙化。眼前的草原,满眼的是些瘠薄的土地,满眼是流动着的荒沙。 记得那时,看到的是一小片一小片的耕地,庄稼与草同荣; 现在呢?看到的是用铁丝网圈起来保护的一小片一小片的草原,不,草地。它已经不起牛羊的践踏了。 此时的草原已不是我儿时甚或年轻时的草原了,它先我而老矣。 记得那时,秋天来了,庄稼倒下了,草原还在,草原上的生灵还在。 如今呢?秋天来了,庄稼倒下了,草原也死了。 ※※※※※※ [遥想当年文集主页欢迎各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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