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兰（六 离婚）

     东北平原的秋天来的很早，阳历刚到十月，早晚的气温已经明显的有了凉意。大地的庄稼也呈现着成熟后班驳的墨绿色，许多植物染上了初秋的黄褐色。天也格外的蓝、格外的高。人们的腋窝下再也不是粘粘的感觉了，短袖衣服渐渐的被长袖所代替。杏兰在这个家里也住了近两个月，这两个月对她来说是度日如年，心力交瘁。她整日的做着家务和院子里的活，不停的用劳动来麻痹自己敏感脆弱的神经。还要忍受着母亲和继父不断的争吵打闹，她的精神几近崩溃。

“大婶，杏兰在家吗？”高宝在距最后看见杏兰半年之后的上午来到了杏兰的娘家。

“刚还在屋里了呢？这么一会儿就没了呢？”倪桂平到里屋看看，杏兰确实不在。

“你是她同学吗？”倪桂平问。

“是啊，我叫高宝。我们一个班的同学。我听说她回来了，来看看她。她还好吧？”

“这是咋说的呢！这个孩子上哪去了呢？你等她一会吧？一会儿她能回来。坐下喝点水。”倪桂平招呼着高宝。

高宝坐在凳子上打量着这个家，这个杏兰生活了十一年的家。朴素但很整洁，简单的家具摆放的很适宜，炕上地下都很干净。其实这份干净是杏兰在家的结果，否则屋子没这么整洁。高宝一边等一边和倪桂平说话，想象着杏兰在这里的生活。

立荣放午学回家来了，她一眼看见了高宝。高宝和她打着招呼：“你放学了？”

立荣说：“是啊，你来看我姐的吗？她正要离婚呢。你不知道吧？”

倪桂平白了她一眼，她似是有意似是无意的说出来这个对于倪桂平和杏兰都极难堪的事。高宝惊讶的没说什么。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让他自己也迷糊了。这个消息对他的震撼是　很大的，虽然他喜欢杏兰，但是他不希望她在刚结婚不久就离婚，这意味着杏兰以后的日子就是“活人妻”，一个离婚女子的处境是尴尬和难堪的。他喜欢杏兰却没能娶到她，可如今她这个身份，别说自己了，单就父母那里也是通不过的。

“是吗？”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他不知所措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立荣看了一眼倪桂平，知道自己说错了，很可能要挨骂的。但她还是朝高宝点点头。高宝从这两个人的表情看出了事实肯定是这样的。他年思考了一会儿，就借故说自己有事，然后起身告辞离开了杏兰的家。

倪桂平送走了高宝，然后把立荣叫到跟前：“你不说话，是不是怕别人把你当哑巴卖了啊？啊？这个事你和那个高宝说了有什么用啊？你没好心眼儿！”

立荣低头看着倪桂平的裤脚：“他和杏兰好来着，他还给杏兰买日记本。总和杏兰说话，杏兰也给他买东西了。我知道这些的。”

“真的？”倪桂平追问。

“真的！”立荣提高了点声音。因为她自信自己了解底细，所以才敢这样放肆。

倪桂平也从立荣的语气中嗅到了味道。她没继续骂下去，心中立即就把高宝和江海做了番比较。心疼了，她又一次的为自己当初的决定深深的懊悔。她觉得太对不住杏兰，自己简直是罪人。可是这个高宝听说杏兰要离婚后，怎么就急忙的离开了呢？她不知道了。

刚刚发生的一切杏兰一清二楚，她没走远，正当她在仓房里挑着米里的沙子准备着中午饭的时候，听见了高宝进屋来的声音，她羞涩更是尴尬的没来见高宝，但他们的谈话她都听见了。甚至高宝的离开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中之意。她已经心灰意冷到了极点。

她现在特别自卑，甚至在立荣面前也不似从前那样把腰板挺直了说话，而是觉得比立荣矮了一头。所以在家的这段时间，她甘心的侍侯着立荣和做着家务。倪桂平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这时杏兰艰难的从仓房里走出来，把挑了沙子的米放到锅台上洗着，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倪桂平没说什么就直接把柴和填到了灶堂里。一家人无声的吃了午饭。

倪桂平刚把最后一瓢猪食添到猪槽子里去，就听见院门开了的声音。她回头看到杨家两口子进来了。她等了半个多月这两个人的消息，见他们进来，她立即明白了他们来的意图。也就是说这么些天，他们去了泉眼沟，或者说那里来人了。总之是他们对杏兰提出的离婚之事，有了意见。他们是来通话的。

倪桂平招呼着他们进屋坐，于是又一次的尴尬面对开始了。这次轮到他们不好开口了，毕竟他们是朝夕能看到的邻居。倪桂平首先打破了局面：“我知道你们今儿个来的意图，是为了我家杏兰的事来的，有什么就直说吧！我们擎着就是了。”

听了这样的话，杨家男人说话了。

“还是你爽快啊。我就说吧，早晚也得说。这不我们两口子去了我姑家，知道了一些情况，江海确实有点麻烦，可也不象杏兰说的那么严重。不过呢，即是杏兰提出离婚了，就说明她和我弟弟没啥感情，杏兰绝情我们还能说什么？我弟弟也不能拖着不表示，那样好象我们赖似的。所以老江家老少都同意离婚。离可是离，江海结婚的钱都是借的，还有债呢。所以啊，你们提出离婚就要拿这部分损失费。我们江海以后还要娶媳妇的，那些旧东西人家别人能用吗？都得给人，你说这不是浪费吗？还有你们离婚后不能和别人说江海的病，有舆论就是你们说的，那我们就不能答应了。”

杨家男人一气说了这么多，然后看着倪桂平，等着吵架的样子。倪桂平没吵架的意思。她想顺当的离，不想再节外生枝。只要能使杏兰解脱，她就十足了。她已经把孩子坑了，不能再让孩子守活寡般的生活。更何况她知道了高宝的事后，罪恶感更强了。

“你就说他们的意见吧，你说的这些我能理解。不会说江海的坏话，也不是江家虐待我们孩子，那来的仇？不能那么做，那是没良心的人才做的。”倪桂平面无表情的说。

“我姑的意思是，你们先提出离婚的，所以要把结婚的钱退回去。给倒回去二千元就行了。”杨家男人继续说到这里。

“那也太多了，我们杏兰除了几套衣服和两双鞋外，什么都没带回来。我们还有一架挂钟扔下了呢。那些东西都在他家，就算卖旧的也还能卖些钱的，我们杏兰也不是非要离婚，如果江海正常的话，我们也不愿意离啊！再说了，这离了婚，姑娘家的还值钱吗？杏兰以后咋办？你们咋不替我们想想呢？要给退也行，咋说也是我们这头先提出来的。我们退五百，多了没有．＂倪桂平大声的说．

＂一千五吧．江海将来还不知道能不能娶到媳妇呢．别把事做绝了！＂杨家女人说话了．

＂哼！我就不信，江海的事你们事先不知道？为啥瞒着我们？让我们杏兰这样失身了，我们的损失更大！就五百了！爱咋咋地！＂倪桂平可真拿出态度了．

杨家夫妇一听也觉得有理．是啊，江海做手术的事，按理我们是应该知道的，既然知道就不应该隐瞒．这是需要说明的大事．可我们真的不知道细情．看来栽花、养鸟‘宝媒’担保＂四大冤＂之说，一点不假．这嚼嘴磨牙的事真犯不上．可江海毕竟是自己的表弟，能争一分是一分啊．不过听倪桂平的态度，想高也是不容易的．都知道倪桂平和王震声经常吵架，是个打架的能手．杨家夫妇妥协了．毕竟以后还要继续做邻居的．所以就说：＂好吧，咱们是邻居，不要太僵化了，就按你说的吧，五百．老江家那头我们去说吧．＂

倪桂平从里屋被格里不盖的被子间拿出五百元钱给了杨家夫妇．然后说：＂钱给了，咱们啥时候办手续啊？＂

＂明天吧，江海明天来．直接到公社去办．＂说完他们起身告辞．倪桂平也没出去送客人．

其实江海就在杨家呢．只是他自己不好意思来杏兰家．害羞和自卑也折磨着他．

从公社回来后的杏兰，情绪坏到了极点．她求立荣了：＂你告诉我们班齐桂琴，让她来咱家一趟，我有事．＂立荣答应了．

下午放学，齐桂琴来到了杏兰的面前．她的眼睛湿润了，她比杏兰大一岁，比同龄人成熟些．她知道杏兰现在很难过，于是今天晚上来和杏兰住一晚．晚饭后他们一起来到杏兰家后面的树林子里谈着．上学期间她们是最知心的一对，杏兰一肚子的话没有也不能和别人说，包括妈妈．

＂我现在都不想活了，太没意思．这个家总打闹，我离婚的事也成了他们打架的理由；那个家已经离了．不能回去．我觉得在这个家里谁看我都不顺眼，连我妈妈也把我当成负担了．我这样下去也真是大家的负担．我可怎么办啊！＂说完，杏兰哭出了声．

齐桂琴也跟着流泪了，她说：＂那怎么办？你已经结婚了，不能再在家长呆，容易出说的．我和我妈妈说说吧，让她帮你再寻个人家吧．＂

杏兰没说什么，她想要改变现状，只能这样了．叹了口气然后说：＂我一点价值都没有了．听天由命吧！对付活着就行了。你们是生活，我就是活着了．＂说这话时的伤感在杏兰的周身散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