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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改嫁
这是个夏天的黄昏。闷热了一天,这时才稍微有些凉意。太阳已经在向人们招手说再见了,只剩一个金红的边儿还留恋的在西天地平线上挂着。村庄周围被杨柳围着,此时也都沐浴在晚霞里。炊烟袅袅的飘着,不知谁家做饭烧的黄蒿,一股好闻的清香味,在村子的上空弥漫开来。人们屋里屋外的走着。各家的妈妈们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主人喂猪喂鸡“各拉拉,咕咕”的招呼声次第回响着。鸟儿归巢,牲畜进圈,人们开始准备吃晚饭了。 郭氏还很硬朗,满头的白发梳理的光光的,在脑后盘了个发髻,并用一个黑色的线网包围着,一根银暂别在发髻里。她来到前屋的厨房里。问大媳妇:“饭好了吗?”“都捞出来了,等桂平娘俩回来就开饭。”大媳妇玉霞腰系围裙正在锅台边忙着呢,今天是她的饭班。她低头边刷锅边回答。“那头老母猪要喂点苞米面。它要下羔了,别让她掉羔,也象人一样啊,这时该给它点好的吃了。”郭氏继续说着:“你说这个倪桂平也真是,领着个孩子割菜,半下晌了,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她割了多少多”说完满脸不高兴的到院子的甬道上喊着大家准备吃饭。 马万富和三个儿子都在院子里锄草。他们已经把大田里的活干得差不多了,回家后继续侍弄园田地。爷四个都是一样的脸色,古铜色里掺着黑。 其实这个家早就应该分开了,三房都有这个意思,但有马万富在,似乎分家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同时也是把家中的不和公开与世一样。他说过:只要我在,就不能分家。所以这个大家就这样不死不活的维持着。只有倪桂平没办法才没提出分家另过。她一个人挣工分根本养活不了孩子。所以就捱求着盼杏兰快些长大。他们娘俩就是这个家的拖累。没人明说,但能看出来大家的意思。 这时,倪桂平和杏兰顶着夕阳的余辉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一肩背着一个口袋,用另只手和杏兰一起抬着个篮子。袋子里篮子里装满了苋菜和嫩的苍耳。这是猪爱吃的菜。娘俩个推开木头大门,抹着满脸的汗水进家来了。 这个家,对这两人来说,没有太多的温暖。郭氏常常念叨眼珠都没有还能指眼眶吗?言外之意儿子都没了,还能靠孙女吗?尤其是孙女不是孙子。公公到是比婆婆好些,可也是不如从前。并且从前也不是很好。娘两个在马家的地位就和寄人篱下没多大的区别。逢年过节回到娘家才能有点温暖的感觉。平日里低眉低眼,做事缩手缩脚。一句话寡妇的日子难过。这时的杏兰已经快八岁了,只等着上学。可是马万富和郭氏早就放出话,供上学要可男孩,家里的条件有限,不能都念书。 倪桂平就一个大字不认识,她的心里早就有了让孩子读书的决心。如今一看,孩子读书的希望不大。她整天为这个上火犯愁。 没人在院子里,大家都在堂屋吃饭。她们没回来也没人等就开饭了。两个人洗了手和脸,自己拿了碗盛了饭,默默的吃着。高粱米饭,豆角顿土豆,另外有些青菜蘸酱吃。大嫂最客气了:“咋这么晚呢?都有蚊子了吧?往后别这么晚了。早点回来吃饭,孩子也饿了。”倪桂平已经不象从前那样泼辣,自卑和苦恼时刻包围着她。每到夜晚,每到婆婆给脸色看的时候。她都有死的念头,但看到杏兰就又坚强起来了。她要把杏兰培养成人,给自己争口气。要让孩子上学,拥有知识。有了这个信念她就一切都能忍受了。 郭氏那带着白银戒指的干瘦的手,把最后一个饭粒送到嘴里后。把饭碗重重的摔在桌上:“哎呀!这么能干,我们马家可不敢承受啊。半下响弄了那么虚飘胀肚的一袋,还拖拖拉拉的好象多重似的,给谁看呢?我年轻时干这个,这么长工夫,能割一麻袋。啧啧,白吃饭!”倪桂平没接话,她习惯了在这样场合听婆婆的小话儿。大哥有些看不过眼:“妈,你就少说几句吧,都吃饭呢!”郭氏脑了:“听不了就走啊!我稀罕在这里白吃饭吗?” 倪桂平再也没有食欲了,她放下碗筷。催促着杏兰快吃饭。杏兰也已经能看出外人的脸色了。她最不喜欢奶奶,不喜欢奶奶看她的眼神。不喜欢听奶奶和她说话的声调。于是她也急急的把最后的饭菜吞了进去就下桌回自己的房间里了。 桂平看大伙都吃完了,就收拾桌子,刷碗扫地。然后把明天要用的烧柴也抱屋里来后才回房。这个夜晚她又是含泪而睡。 村东头住着一位小学校长,叫崔玉中。这是个很有修养的乡村教师,温文尔雅。有一天在下班的路上,正好倪桂平挎着菜篮子往家里走。他们走了个顶头儿。崔校长就把她叫住了。 他要比她大很多。蓝色的中山装包裹不住一身的文气,他的老婆回家常和他说起马家的三媳妇,说她的不幸,说她在马家的委曲求全。关于倪桂平的状况,在村里人的心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崔玉中也有所耳闻。 倪桂平和他打招呼:“下班了?”“恩呢,才回来!割菜去了?”“是啊,天天都得割呢,要不猪就没啥吃的了。喂粮食也喂不起啊。”崔玉中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这话应该怎么开口。因为他不知道倪桂平是怎么想的。所以他想说又咽了回去。 倪桂平看的清楚。就问:“你有啥事?那就直说吧。没关系,你说吧。我是个急性子,这样我更着急。”崔玉中在倪桂平的鼓励下,终于开口了。“我有个同志,是个很好的老师,他老婆死了几年了,一直没找人。留下个小丫头,才六岁。想找个人,一直没碰到合适的。我一下就想到你,他比你可能大几岁。你多大?”“我二十七。”“哦,那他三十七了。比你大十岁呢。不过他人品很好,家的条件也比你家强。他挣现钱,吃红本供应粮。你要是给了他,孩子上学没问题,你也能比现在享福。你看看怎么样?” 倪桂平半天没说话,她在认真的思考。说句实在话,这一步,她不是没考虑过,正值盛年的她才感到生活的寂寞枯燥,饥渴难耐。而且和婆婆的关系一直很僵化。只是顾及她是老人,自己在这个家里太卑微,所以一直都在忍受。她的个性根本不是这样的。生活也在悄悄的改变她,有时她自己也莫名其妙自己怎么会这样呢?尤其是婆婆公开放出话,不让杏兰上学后。她要改嫁的想法就更强烈了。 现在听崔校长这样说,她动了心。尤其是可以让孩子上学,是最吸引她的。她自己不识字已经是很悲哀了,睁眼瞎,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当初父母要是肯供她上学的话,她也许不会这样苦。唉!想远了! 她对校长说:“我同意,不管他什么样,只要能让杏兰念书,我就没说的。不过你得和我婆婆说,不的话,我也没法子公开。”说完这些话,倪桂平这个乡间女子,仿佛是一个即将赴战场的战士一样。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气概。 崔校长说:“我明白了,我能和你婆婆说的。他那个人长的一表人才,就是爱喝酒。心眼好使。不会对杏兰不好的。再说他也有个孩子啊。你们得互相理解,对自己的孩子好也要对别人的孩子好。” 倪桂平点头,她想象不出两个陌生的大人和两个陌生的孩子要怎么相处,到一起再说吧。但有一点她满意,那就是让杏兰上学。这个最重要,起码在她心里是这样想的。 和崔校长分开后,她径直往里家。心里如同有个小兔,不安和恐惧袭击了她。她习惯了这个不如意的家。沉静的湖面仿佛被风吹过,涟漪荡漾。她注意着后屋里的客人,也盼也怕那里来客人。终于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在全家人都吃了饭,没事闲谈的时候,崔校长来了。倪桂平看见他来,就装做没看到一样,回到自己的屋里。但却悄悄的看着后屋的动静。 大约有一个小时了,郭氏打发老大的小儿子叫倪桂平过去。 倪桂平急忙过来了。郭氏在家里有客人的时候,对这娘两就非常客气。又关心又体贴。以至于让倪桂平都有些不适应。 郭氏招呼说:“桂平啊,这不崔校长刚才和我说了,他那个学校有个王老师,死头儿,有个小丫头。虽说岁数大点,可人家是挣现钱的吃红本。还算般配。你自各看看,我是没什么意见了。你在这个家里一个人过了这么长时间,要是能给这样的人家,我看挺好啊。”+- 倪桂平低着头给崔校长卷了一棵烟递过去。然后说:“那就依着妈吧,妈看好就好。” 崔校长说:“桂平没意见就这样定了,后天我让我那屋里人给吵几个菜,烫一壶酒,我把王老师请来,让你们看看。王老师那边我已经说了,他没什么意见。” 就这么定了。送走崔校长,郭氏和桂平一起回到屋里。郭氏说:“这个条件还行,你过去能享福。我们家太穷,你别被这个家耽误了。你还小,说不好早就着急呢。”倪桂平什么都没说,以无声抗议着。 崔校长家三间草房,一个大当院用秫秸围着。棵棵秫秸都一样高,黄黄的干净清爽。屋子里也是干净利索,窗明几净。锅氏和桂平的爹坐在炕上,其他人坐在地下的凳子上。倪桂平用眼角的余光看看坐在她对面的王镇声老师,这个男人长得很周正,中等身材,穿戴也很得体。蓝色的卡中山装把人显得干练斯文。这时的王老师也在注意着倪桂平。这个少妇梳着两条大鞭子,一件蓝色的格子布衣,很合适她的略显瘦小的身材。一双大眼睛很有神,明亮的额头显得人很大方。从外貌看是非常般配的。彼此都很满意。 王镇声给大家递着烟卷。这里的人们一般抽自己家种的叶子烟,用孩子写满字的作业本卷着抽。今天这个特殊场合大家就抽起了平日里不多见的洋烟卷。这个递烟的过程实际是让对方看看自己的身材言语、接人待物等等。这步是很关键的,这是给对方的第一印象。桂平爹看中了,所有的人都看中了。等大家说了会家常后,倪桂平也站起来给大家倒茶水,同样的作用,也是让对方的亲属看看自己。王镇声只让弟弟来帮自己看看,没有其他的亲属。哥俩都相中了。 人们继续的说着各家的孩子,别人的庄稼等等不关痛痒的话题。目的是让当事双方多看看,多听听。崔校长的老婆正准备做饭留大家在这里吃,但双方都表示有事要赶紧回家。于是起身离开了。王镇声和倪桂平故意的落在后面,作近一步的交流。这是有了好感后的第二步,不然就各走个的了。 他们沿着村路一起往马家走着,边说话边送倪桂平回家。关于彼此的情况互相都了解了,不了解的只是互相的脾气秉性。他们谈着些闲话,父母孩子等等一些情况。桂平有些不好意思,王镇声到是比桂平大方些。也许是老师的原因,总要在人前说话的。比马佰村要文雅的多,也会说话。桂平非常满意。心想,也许老天睁眼了,知道我太苦了,让我的生活有了改变。说着话到了桂平家门前,他们分开了。 崔校长又来过一次,是问问桂平的意见。因为他和王镇声在一起工作,所以那一方的消息好获得。听到桂平也没意见时,他非常高兴。成人之美的事做的好! 接下来就谈论结婚的事了。崔校长替王镇声做主了,因为王老师先去世的老婆是病死的,所以家里还有饥荒,不能给太多的钱。只能给二百块了,至于别的只能从简。都是半路夫妻,没什么太多的讲究,凑到一起就过日子了。桂平也没什么意见,她希望早点离开这里,并且杏兰也大了,急着上学呢。 在简单的互相交涉后,在这年的立秋前一天,桂平被自己的父亲用一辆马车送到了王镇声家,开始了她的新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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