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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我已伏案良久。本想妙笔生花,洋洋撒撒,但思路如麻,灵感枯索,脑中昏沉沉,胸中茫茫然,数想弃笔离座,又终受某种意念驱使,我继续跟笔纸作困兽之斗,欲罢不能。 常言,良文应“凤头,猪腰,豹尾”。符此标准者,其文必使人交口称赞,争相传颂;我却不信此邪,如今文学样式,意识流、绝地文学、病孩子文学、痞子文学正火热朝天,五光十色,我又何苦遵古炮制,墨守陈规?况中国名画家石鲁曰:休受条框经典所累,尔能浑然天成,即为后世楷模。于是我便策心马而驰八极,油意车而戏九空,奋笔疾书,结果写出的东东不三不四,不伦不类,画虎不成反类犬。我面对自己在纸上娩出的思想怪胎,哭笑不得。如此一番心猿意马,任性为之,结果适得其反,便撕纸卷土重来,可是灵感沮滞,欲挥毫而意不达,心中烦忧,头如灌铅。等香烟燃尽,茶杯空荡,纸蒌渐盈,我心仍旧狂野,何以赋形? 此时已三更。 呜呼,古有岳飞三更绕阶,《小重山》于是火烫出炉,孟德咏叹星汉,《观沧海》旋即冠冕堂皇。张继夜半聆钟,《枫桥夜泊》则千古传唱。如上英雄墨客,将秋水文章一挥而就,而我正半披弊衣,以手支颐,时而抚膺叹息,时而皱眉疾首,更念及孟德者流,惊慕交加,望尘莫及,恨不得使出吸星大法,纳尔浩然文气,养吾泱泱文风。我更回头反思,又觉自已内蕴乏,便翻出名著经典,唐诗宋词,报刊杂志,百科全书,摘抄一二,窃为已用;我呸!后读所写之物,简直惨不忍睹,他人如视之则必讽曰:张冠李戴,牛唇不对马嘴!平时自诩贯五经通六艺的林某人,今日黔驴技穷,搜肠括肚,脑中陈糠烂谷几欲淘尽,结果写出的东东难如人意,味同嚼蜡。但想冰心的《住事》中,雪夜星空,文字玲珑,意境清幽高绝,而我正写着什么红尘男女,偷情越轨,俗不可耐,乱人心多烦忧。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文字沉痛伤感,郁然肃杀,入木三分,其笔下金石之声,回响悠长。而我却于文中主人公为一次争吵、分手、迟到、泪腺空前加速分泌!人比人得死。人若急功近利,好高鹜远,如此一比,顿时沮丧、消沉、惭愧、失落、惆怅外加劳累、烦闷,简直叫人干脆快点找根麻绳吊死拉倒! 古训在上:气盛则言宣。孟子又云:养吾浩然之气也。于是我便盘腿打座,呼吸吐纳,为求三花聚顶,文曲星高照;悲夫,忽感头上中一记栗爆--河东狮正误我为修炼邪教大法!忙起身对老婆善言相劝,哄之归床,然后我全身如同虚脱,半躺沙发中,似是让人挑断全身经脉。如今心中只剩悠然天问:我欲书何,为何欲书?余秋雨有言文笔生涯为文化苦旅,王路遥更称攀文峰如登蜀道,常累得人非人非鬼,东倒西歪,所言不虚。如今我面容憔悴,苍白虚弱,心神空茫,目光木然,缘一篇文字,竟对文人之呕心泣血有了记得刻骨之痛。“算了,既然灵感不至,何必伤身伤神,黄鼠狼推磨,硬充大尾巴驴?”我边喃喃自语,边机械挪步,挣扎返床,倒头便睡,将文思笔纸尽抛脑后,了无牵挂,俄倾酣然入梦。 不觉东方晨光熹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