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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带我去看海
一、水中鱼儿望着我们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梦想着海,希望守在海边,听蔚蓝的海风,看蔚蓝的海水……但我却一直居住在离海很远很远的地方,于是,我只好亲近随处可见的水—海的一份子。这得从我还没出生时说起。 母亲刚知道怀上我的时候,打从那个经过了千百遍的池塘走过,就端端地掉了下去, “不是你捣的鬼,还有谁啊?” 母亲用指尖戳戳我的额头。然后,心有余悸地对邻家大婶说: “亏了这小丫头命大,我被人及时救了上来,要不然哪有今天。” 年幼却耳熟了母亲这番话的我则浑然无觉地继续在一盆水里划着爸爸叠的纸船。 稍大一点,我便跟了邻家的大孩子到河边去玩,看着他们和水里跳来蹦去的鱼那么亲近,我终于忘记了一切叮咛,挽了裤脚跳进很有些湍急的河里玩了个痛快。 当我湿淋着衣服站在父亲面前时,向来温和的父亲终于忍不住向我举起了巴掌。我哭泣着,母亲也哭泣着,一边忙忙地抓扯下我湿湿的衣服,一边恨恨地数落: “小祖宗啊,你非要让水要了你的命不成?” 原来一位算命先生曾告诫过母亲:这孩子,得远离水! 远离水?我怎么可能远离水呢?到处都是至清至纯,至柔至刚的水,终身相依的水……我巴不得世界是一片汪洋大海呢! 二、歌如潮来花如海 那些日子像深海里的植物,所有的思绪都在如水的情节里轻轻招摇。从来没有见过的大海便在那时波澜壮阔起来。 你总是在无聊或偶尔遇到一道难题时,用笔的另一端轻轻戳我的背,我便转过身看着你。 给你讲讲大海,行吗?你的笑容灿烂。 我点点头。 你认真地讲起来。你说你的爷爷常常带你到海边捡那些来不及被海潮带回到大海的宝贝—有洁白如玉的,有长着老虎花纹的、有像五个手指头的、有长七个角的、有透亮得像珍珠的……你说你最喜欢的就是能够吹出嘹亮声音的大角螺。说到这里时你下意识地嘟了嘟嘴唇。这样的表情让我终身难忘。 你真的能吹响? 哈哈,我们生长在海边的孩子都吹得响的。 就是像电影上的那种号角?我想我是瞪大了眼。 你用力点头。 我羡慕起来,你却不说话了。 嗨,你接着讲啊。 要么你就说下次再讲,要么你就把本子推到我面前,用手指轻轻敲着那道未做的题。我抓起桌上的草稿纸,三下五除二地写出答案,然后愉快地冲你笑笑。 自习课时,我多半会回头看你一次或几次,见你认真看书的样子,便拿笔使劲儿敲打课桌,如果这还不能引起你的注意,我只好转过身笑笑地央求, 哎,给我讲讲海边的树是什么样子的呀。 你抬头看着我,半晌才说: 海边有很多椰子树,你的眼睫毛有点像椰子树的叶子。说完,你又故意睁大眼凑近看我,哈哈,还真有点儿像哦。 听见这话的你的同桌和我的同桌都笑起来: “有那么夸张么?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你同桌的女生撇撇嘴说。 哼!我转过身子不再理你。 也许是止不住对海的渴望,过不了多久,要么是你要么是我又会找到对方谈论关于大海的事情, 哎,如果我要去看大海,你会不会陪我去? 真的?你要我带你去看大海? 怎么了?你不愿意? 不是,我是怕你反悔呢。 不会的。 好,击拳为定。 我们的巴掌重重地拍着对方的掌心。 …… 晓云,什么时候我送你一只海螺吧。 什么时候? 我也说不上什么时候,反正我会送给你一只海螺,一只声音嘹亮的海螺。 我伸出一根小指头,你也伸出一根小指头,我们的指头紧紧地勾在一起, 如果你不送我海螺,我一辈子也不理你。 如果我不送你海螺,你就一辈子不理我。 三、飞不过沧海的蝴蝶 其实,我不喜欢运动更不要说登山这样的户外运动了。但你却说: 为什么不去?难道你还要你妈妈背着才肯去?即使有什么问题也有我在啊。 你的目光热切,我欢喜地点点头。 一路上都被你悉心照料着。风大了,你替我拉好车窗,口渴了,你递上饮料。即便是下车,你也站在车门旁,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想要扶着我。我才不愿意惹得大家笑话呢,每次我都敏捷地躲过。 你不要这样啊,我又不是老太婆。无人时我告诫你。 可你是小孩子啊。 不好啊,同学们会笑话的。 就你心多,都是成年人,谁会笑话。 你依然如故地照料着我,我依然如故地时而接受,时而又躲避。 八月的奥娜山顶依然有皑皑白雪,我们来到了它的身边。 谁猜中了谁的梦想,或者说一句对方认同的话,谁就和谁结为盟友。年轻的向导连玩游戏都有怪招。 为了避免尴尬,同学们都选择自己最熟悉的人说一句千真万确的话。可你站起来却说: “我知道齐晓云喜欢海”,被你点到名,我只好紧张地站起来。早有同学在一旁起哄: 施海,敢不敢问晓云会不会嫁给渔民啊? 你点点头,满怀信心地说:“晓云将来一定会嫁给渔民。” 所有的目光都一齐看向我,你却认真地一遍遍地问我: 我说得对吗?我说得对吗? 我涨红了脸,谁不知道他的名字叫海,谁不知道他的笔名叫渔民? “施海,我是喜欢大海,仅仅是大海”,仿佛万箭扎身,我艰难地一字一句道,“但我不会嫁给渔民。” 刚才神采飞扬的你转眼间就像一只栖错群的鸟儿,惊愕地站在那里。我低下头来,什么都不愿意看见。 在接下来的对战游戏中,我们像仇人一样互相攻击,你不看我,我也不看你。 从那时起,你不再给我讲大海,我也不再为了引起你的注意而拿笔敲打课桌。 直到快毕业时,有一天你递给我一个盒子,说: 我记得我说过送你这个的,我不想自己成为背信的人。 我便知道了里面是什么。却感觉你的话语那样陌生刺耳, 可我从来没认为你是背信的人。 那就好,那就好。 你有些张惶地走开。 我压抑住超过正常值的心跳,打开盒子——一只大海螺静静地躺在里面。我将它拿出来,盒子里没有只字片言。呵呵,难道我真的还有心情吹响这海螺不成?我盖上盒子,感觉笑容在脸上一点点僵硬。 四、听海哭的声音 我记得临别时,我没有哭。那么多的同学在那里,我哭不出来。但我知道你很明显地跳过了和我握手言别的机会。我咬紧嘴唇坚持着。当列车缓缓启动,才猛然清醒自己已经落在与前一刻从此隔绝的时空里了。眼泪不听话地落下来,引来周遭陌生的目光,而我再也顾不上这些。 两年多了,我还是常常在阴霭的天空下感觉其名的焦躁难耐。这座慵懒、风尘满面的小城,令我窒息。我想我是一条鱼,应该回到大海的鱼。做出这个决定的那晚,我开始整理行装。想起你说过,把海螺放在耳边用心倾听,就会听到大海的声音。我翻出那个海螺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打量,难道真的能够听见大海的声音么?当我想将它放在耳边倾听时,一道蝶影从眼前划过,我俯下身拾起一个很小的纸卷,展开它,我读到这几行字: 告诉我 往后 在哪里可以看到这样的背影 蝶翅轻舒 所有的风景如尘飘散 …… 而我还捏着这支笔 这支曾轻轻碰触过 你的羽翅的笔 …… 在签名之后又补了一句话: 送给你我最心爱的海螺,希望你不要不理睬我! 我不知道在你把这个海螺交给我之后,是以怎样的心情注视我的背影,尽管从奥娜雪山回来不久,你谎称远视眼,将座位调到最后一排,但你还是可以看见的。也许你曾百感交集地注视,也许在得不到我的回应时你每注视一次就责备一次自己的多情?也许……才明白离别时你确实是故意跳过了与我握手言别的机会。 泪水涌上来,我把海螺放在耳边,却分明听见了哭泣, 海,你哭了么? 五、海边的阿狄丽雅 一直梦想抱一卷厚厚的书,坐在夕照隐隐的沙滩,守着涛声,守着古老故事里那些忧郁散漫抑或欢乐跳跃的情节。 这是一种奢望,一种也许永不能实现的奢望。 偶尔,我会站在钢筋水泥铸就的摩天大厦顶上眺望天边那块碧绿缥缈,任海风撩动丝丝长发,海很远,远到我只有望海兴叹。 如果要看海一定是和你同去的。这是我答应过你的。 因此,我一直在努力找寻你,在这座你生活着的城市寻寻觅觅,即便是一个像你的背影也不曾放过。 就是那个背影。在103公交车上,一个那么像你的背影吸引了我。我不由自主地绕到前面,回头,我被惊吓得几乎站立不稳。那是怎样的容颜啊,虽然罩着大口罩,但露出的部分所显示的被烧伤后遗留的恐怖足以令人晕厥。车一靠站我便立刻跳了下去,惊骇的心好久都无法平静。 不相信在你生活着的城市里会找不到你。问过所有能够联系到的同学,他们说你像蒸发了。我开始心慌、失眠。有你的情节每夜都被我一遍遍温习。 在人来人往的振华路上,能够遇上张黎敏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大学几年你们一直是铁哥们,还没说上两句话他提起了我朝思暮想的你。 你知道吗?施海出事了? 什么? 施海他们的实验室爆炸起火,施海全身烧伤面积达百分之六十,尤其是面部没有一处完好。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一把抓住张黎敏的手。 怎么不可能?我还去医院看过他,浑身裹满纱布,好惨的。 啊?那你快点儿带我去看他啊。 怎么去啊?都快两年了。自从他出院以后我就和他失去了联系,他把所有的通讯方式都关闭了。我还去过他们单位的,他的领导和同事都说不知他的去向。 我傻傻地立在那里。我知道那天在103公交车上看见的那个面容可怕的人一定是他。 海,难道我那陌生惊慌地一回眸,就是我们今生最后的结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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