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乱收费》

文/一棹扁舟

【题记：小舟的学友是一个农村小学的负责人，最近见他，讲了他的经历，我记下来，给大家读。】

在这之前，我曾经是一个农村小学的校长——其实不应该叫校长，应该算负责人。学校规模小，算上我7个老师，6个年级，155个学生。我除了管理学校，还教着体育课和音乐课。

我有一肚子的苦水，这些苦水是被钱荒闹的。暑假开学，村长和我一同做主每个学生收了5块钱捐资助学费，有16个家庭困难的学生没有交，139个学生共收费695元。就为这，村里有人告发我乱收费，县里来人审查我。最终结果是让把钱退回，让我写检查交到乡教委。我的文笔不错，检查很快就写完了，送到乡教委时，检查的后面附着我的辞职报告——我不想请示他们让不让我辞职，我只想告诉他们一声，我不干了，因为我实在做不了这无米之炊的活儿。

学校的教学楼是“普九”验收那年盖的，当时我还没有来这里。花了38万元，两层的单面楼，楼板薄的像切菜的案板，二楼学生下课往下走，一楼办公室的灯就会晃荡。我去年秋天到这里来报到，作为迎接我的仪式，村委会的会计抱着一摞帐本来找我。当时楼房的建设费上边给了8万元，村委会筹了30万元。村委会筹钱的方法很简单，在大喇叭里公布一个收钱的通知，每个村民100元，打了写着暂借字样的收条。至今五年过去了，30万元还没有还给百姓。等我看明白了这些帐，会计说了一句话：要节约啊，村长可不给你钱。

问题接踵而至了。7个老师，包括我在内的5个是国办老师，工资由县里发，这已经是9月份了，我的工资存折上，银行只给打了5月份的工资额。另外2个老师是代课的，村里规定的每个月工资150元，今年春节后就没有给人家发过钱。他们找我，我只好去找村长。村长说，过一段吧，这个月有点收入，都交了学校的电费了，等秋收后村里有了收入再发。我也没有了主张，心里倒感激那个村长了——他还知道给学校交电费。

四年级的张老师来找我，说没有粉笔了，数学课上的一个演示教具也坏了。我苦笑了一下，对她说你先垫钱应付一些吧，学校实在没钱了。张老师很不高兴，说我都垫了二百多块钱了，发票也快磨烂了。我只好拿村长的那番话来说：等秋收过后，村里就想法给解决了。

某一天，一辆拖拉机开到了学校里。一个黑壮汉到办公室来找我。说去年冬天给学校里送了煤，这又要到冬天了，帐也不能欠一年吧。我递了一支烟上去，说你看我刚来，还不熟悉情况。壮汉说好像我是在讹你们，说着，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给我看。那上面写着欠煤款1020元，盖着学校的椭圆形公章，还有前任校长的经手签字。我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学校现在没钱，得等秋收后，村里有了收入，才能给钱。他说不行，家里老人病了，急需用钱。我说那怎么办，咱俩去找村长吧。到了村长家里，村长看到那个壮汉就说又要钱来了吧，现在没钱。壮汉好说歹说，村长转身对我说学校想想办法，看先少给他一部分，救救他的急。

壮汉又随我回到学校。我把4个国办老师召集在一起，先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200块钱，然后说先借你们点钱好吗？4个老师撇了4 张嘴，但也算给我面子，一个老师拿了50元，另外三个老师拿了20,总共凑了310块钱给了，拖拉机才算从院子里开走。

秋收过后，麦子都种上了。村长答应学校的经费还没有着落。我踢破了村长家的门槛。最后村长总算开恩，给每个代课老师发了6个月代课费，又给学校2000块钱经费。回到学校一算，算上我给学校垫付的，7个老师共垫款1350.2元，报销的时候老师们很高兴，但最后都是一句话：再也不给学校垫钱了。剩下的649.8元钱，还还不上欠的煤钱。马上天又冷了，我自己又垫上了60.2元，约了同村的一个老师到卖煤的壮汉家里。把钱还上，然后说你看马上就冬天了，孩子们要受冻，你看什么时候给送两车煤？壮汉说什么时候给钱啊？是不是又要欠一年啊。我有些无地自容。我说这不是没有办法的事么？你就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先给送了吧，我回头想法找村长要钱。壮汉说我拿你们这些做先生们的算是没有办法了。

到了暑假，我回头想想，不知道怎么熬过了这没有经费的一个学期。偏巧暑假雨水大，楼房漏雨了。楼顶存水，外面下一天雨，屋子里要下两天。我只好带领3个男老师动手来修，不耗费工钱。但要买的沥青、水泥之类的却不能免费。连着干了三天，总算弄好了，原料总共花了150元，全是我垫的。

要开学了，看看库房里一无所有。我又到村长那里哭穷，村长的回答和去年一样，秋后再说吧。我只好提前把老师们召集到校，厚着脸皮说要借些钱。老师们诉了一番苦，但还是凑了五百块钱，我很感激他们。买了些粉笔、板擦、油墨、教师用的备课本等等，我想，学校又可以维持一阵子了。

然而，有些事情不按我的设想进行。开学第一天，就听说村里死了人，碰巧就是送煤壮汉的老娘。他的一个堂兄来找我，说你看这办丧事要用钱，学校里把煤钱还上吧。我也是个汉子，在人家这种事情上我不能不通情理。可看看我抽屉里一堆票据，看着那一张张欠条的复写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找了村长，村长也说应该还钱。于是告诉我向学生先收些费，救救急。我说这可违反规定。他说帮助作工作。晚上在喇叭里讲了一通道理，无非就是说学校经费紧张，暂借学生家长的钱。虽然收上来的钱仍然不够煤款，但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当县里审查我的人来了，带队的问的话我很伤心。他说你怎么这样啊，收钱挥霍，胆子不小啊。我的眼泪下来了。我说你们也讲个良心。村里的会计管着学校的帐，一个懂行的检查人员用了不到十分钟就看完了帐本，这才洗清了我的罪名。最后找我谈话，说你虽然没有挥霍这些钱，但是乱收费是县里明令禁止了的，你一定要把钱退回去，另外要写检查。

把我的罪名洗清了，也把我的精神冲垮了。我不想再熬这种艰难的日子了，还是做一个本分的老师吧——至于要退的钱，让村长想办法吧。我望着院子里活蹦乱跳的孩子们，心里一阵阵发酸．．．．．．

2005-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