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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薯情愫
文/南山矿泉
三十多年来,我一直徘徊于黄土与水泥、树木与钢筋之间。但值得庆幸的是,在这黄土与水泥、树木与钢筋之间,我还能时常闻到那一丝丝被烤熟了的红薯的芳香,这一丝丝的芳香,总是牵引着那份藏在心底的淡淡的情愫。
于是,已经身为人父的我,如今每每闻到那烤红薯的香味,自己仿佛又会置身于儿时的那条老街。
小时候,父母所在的工厂地处农村。在通往村小的路上,我必须要经过那条古朴的老街。老街的房屋大多建于清末,清一色的土砖夹木房。经过岁月的洗礼,那土砖、那木门早已染上了一层深深的褐色,像是饱经风霜的老人似的。老街的主道是由一块块大青石铺成的,一不小心,走在上面还会滑上一跤。记忆中,当我从那大青石上爬起,不满地揉揉酸痛的屁股之时,总会那么巧的有一股烤红薯的清香从那一扇扇木门的隙缝中飘来,于是,那股酸痛便神奇地就变成了一股馋流的口水。
儿时伙伴的书包里,总是鼓鼓的。除了那几本破书外,伙伴们的书包里总会塞上几个烤红薯。那个时候我的脸皮也够厚的了,不论男生女生,只要他手中拿了个烤红薯,他就会成为我“追求”的对象。“分我一半好么?”“好吧,给!”最初,我的那些伙伴都会很爽快地满足我这个小小的要求。
可是,讨红薯吃的次数多了,伙伴们对我也就“敬而远之”了。有时见我来了,恨不得一口将红薯吞下肚里去,实在不行呢,就急忙往前走。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穷追不舍,然后凑上前去,死皮赖脸地要他们分上一半给我。“不行,我就这一个了!”“你自家没有呀?”哎!那些伙伴手拿着诱人的红薯,拒绝分享的态度尽管可以理解,但有时也是十分残忍的。
老街的尽头住着一位大婶,母亲让我认她做“干娘”,我便叫她“亲娘”!亲娘最疼我,在我的印象中,每当我一次次讨红薯遭遇拒绝而失望的时候,亲娘像是全都知道似的,总会在自家的门口,拿着一个让我馋流的烤红薯等着我。当我走近时,她会把烤红薯塞进我的书包,然后拍拍我的头,或是捏一把我当时还是圆圆的脸蛋,说:“崽,快去上学吧……”一个个烤红薯就把一份亲情拉得越来越近。
这样的好日子一直沿续到我那亲娘悄悄地离开人世。亲娘的去世,让我好一阵子吃不上烤红薯。好在我也有自己的优势,工厂食堂里有我那伙伴还从来没尝过的大馒头。从价值上来讲,当时的一个馒头至少相当于10个烤红薯,家里也只是一个月左右才会打一次“牙祭”买上几个尝尝。每当家里买了馒头的时候,我总舍不得吃,悄悄地塞进书包里,拿到那条老街上,去换取伙伴书包中的那诱人的烤红薯。可是时间长了,伙伴们对那馒头也失去了新鲜感,到了最后,一个馒头换一个烤红薯都不行了。被逼无奈,为了吃上一个伙伴书包里的烤红薯,我得把他的家庭作业带回家。
看到儿子突然每天要做两份家庭作业,父母极为不平,一咬牙,在单位的空地里开出了两分土。在红薯藤儿出嫁的时候,母亲带着我和弟弟,先从红薯娘地里把几捆红薯藤割回家,母亲就教我和弟弟把红薯藤剪成三寸一截的藤秧,再拿到地里去栽上。红薯,在故乡是丢失在石板缝里也能生根的植物,红土、黑土,房前、屋后,只要把红薯藤儿插下去,几天过去那儿就是绿油油的一片。
那个秋天,红薯为我延续了一个收获的季节!
母亲说,哪一块裂的缝多、哪一块裂的缝大,就先挖哪一块。我们一家四口,手拿镰刀锄头,割去红薯藤,暴露出一块满是裂缝的土地。不到半个小时,一堆红薯便展现在我和弟弟的眼前。我们欢呼着,嘻闹着,一不小心,弟弟把我推到了红薯堆上,一脚踏烂了两个红薯。
我不知哪来的火气,一个巴掌重重地印在了弟弟的脸上;
“你还怪你弟?”父亲一个巴掌又重重地印在了我的脸上;
“你发癫呀?”母亲一把推开父亲,将我扶起。
一家人,就被这两张红薯一样的脸印给全部印哭了……
那个冬天,我没有再去向伙伴讨烤红薯了。红薯,也不时地成了家里的主粮。那天,舅舅带着我那两个表姐来了。晚餐时间快到了,母亲望着一堆红薯问我:“崽呀,你说今晚吃什么?”“红薯汤!”我大声疾呼! 于是,那个晚上母亲洗了十来个红薯,找来一些葱花和葫椒,为两家人做了一顿嚼起来像板栗、闻起来像鸡肉的红薯汤。这事直到10年后表姐出嫁时我才明白,那个晚上,母亲是因为家里的米缸见底了,而时值月末,粮站的指标粮又得等到第二天才能买得到,才想出的一个不得以的法子。表姐的婚宴上,当母亲和舅母说起这事,宴席上笑得人仰马翻……
红薯这东西如今谁也不再稀罕,倘若有谁稀罕的话,也不过是想尝尝鲜而已。但对于我这个曾经“讨”过红薯的人来说,红薯却是一种如痴如醉的情愫。走在大街上,碰上个烤红薯的流摊,我总是回头望望身后,看有没有熟人。咦?没熟人!“师傅,多少钱一个?”没等师傅回答,我的口水早就忍不住流了出来——
给我拿一个烤红薯吧……
(2005年9月11日)
(上图为影片《向日葵》剧照之80年代--吃红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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